《秀逗少年惊魂事件》万俟

5、逐黠萝

　　“狗三儿！喊你你当耳旁风啊！看你爹不把你削傻！”
　　我惊惶回首，贴边过去一凶婆娘，挽袖插腰就来揪小孩。我喜忧参半，看着两人拉扯着从跟前经过，诚然，不鸟我。
　　“大婶！”“小姐！”“师傅！”……无论我怎么呼唤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我估计这是非汉语地区了——“Girl!”“前面的girl！”就这点了，早知道好好学外语，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哎……千面滴削古娘，回头瞧一瞧看一看！”这是我预想中的波斯话。
　　还没等我拿梵语试探，那对母子已不见其踪，“朋友？”我四下寻觅无果。
　　忽然眼前一晃，只见户户人家屋檐舍壁上光影斑驳，流动或者摇曳，抬头望天色湛蓝无瑕，鸿鹄大鸟凭空拨澜，身后长长一条尾巴似的痕迹。真真是新奇，什么鬼东西？鸟还是喷气飞机！
　　耳闻乡里寒暄，人言人嬉人烟人息，多余似我伊于胡底！凄然四望，栅栏沾青苔，竹篱招萝藤；槐花白和绿，幽闲人共影。熙熙人语——
　　“相公”，人影俯身作揖：“相公步履清风堕尘至此，有失远迎。”
　　我定定地看着数步开外一青衫少年，听他说着“相公，请”，便上前开了木栏迎客。
　　四下无人，会是我？我忙问道：“你认识我？”
　　少年眉清目秀，凭栏相望“相公假使时间从容，尊驾寒舍捧茶细说何妨？”
　　“别别别！我是说别你别叫我相公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包程程。”
　　“嗯哉，包公请。”
　　小径阡陌几步过，跨入四方小屋，干净素朴。“就你一个人住么？”我客套起来。
　　少年点头浅笑，淡墨眼眉轻扬，斯文细致。
　　“你真厉害，男孩子一个还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还种竹子，不——这是种西红柿吧？真是有高级趣味！”我拙劣地讨好着这厢，心里着实把这孙子看做一农民。
　　少年不急应答，只是轻抿娇笑缓步来到门前，指给我看“喏，这院落篱上攀的是逐黠萝，旁边是黑色洋槐，都是稀有的品种。最稀奇是槐上生出株潜龙香来，黑色洋槐剧毒，寄生花却无毒无味实在难得。包公假使喜欢我泡了茶您喝。”
　　“这个……”我一句没听懂，且说：“谢过少侠，您我认识？”
　　“包公不信？看来你我白见了三面也，”少年不动声色退坐桌边，提搭个茶壶，细细地涓。“一面之缘时，你我缘浅；第二面缘，有缘无分；三面是命，纵使不知姓名，亦是故人来哉。”
　　我以为是哪个被我追问的乡亲良心发现，笑道：“少侠情深意重叫我受宠若惊！”
　　他推过茶杯，说：“这是潜龙香茶，清五脏精气神，饮之顿有升登仙界的畅快。”
　　我小心接过一饮而尽，非常甜回味有些许酸，道“少侠好意，小的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方便不？”
　　“嗯哉，”他接过茶杯说“前刻包公愁眉不展怕是不如意？”
　　这话说到点子上，我忙问道：“我尊敬的少侠……怎么叫您？”
　　他倒着茶，抬起头：“摩诃，小字般若。”
　　这个人名字居然有六个字，我只记得最后二字用来聊作亲切，便道：“般若少侠，其实我想问您黄泉路往哪走。”
　　般若侧目看我，道：“你一个大活人去黄泉做死么？”
　　什么？我活人？我怎么可能还是活人？我要是活人那这是哪里？不可能，我已经死了。“般若少侠，您是不知情——我说了您别怕！我已经不是人了，前天夜里我已经被只水怪吃了。如果这里是阳间……那我该怎么办呀！”
　　他默默地又送过来杯茶，“包公勿躁，你是大大的活人，如假包换。你非但没被吃掉，还可能是那鲛人救了你。”
　　“嗑！什么？鲛人？那东西是鲛人？那么丑！”我听到那黑鳞怪物竟然是传说中的美人鱼，被狠狠呛到。
　　“那只要算是好看的了，”般若起身时的眼神有点奇怪，“包公知道上头那是什么？”
　　我擦着水渍，跟过去看他手指的方向，那是天空，对于他的问题我不置可否，直摇头。
　　“尘灭湖，那是尘灭湖。”
　　我笑道这里恐怕是龙王水晶宫了，简直荒谬。他看我一脸不信，继续说：“这里是尘灭湖底，包公怎么会被鲛人带进来的呢？”
　　我仔细瞧这人一本正经毫无狎亵，思忖着将详情告知。他听完，戚眉似笑道“包公怎能轻信夜叉鬼诳语呢？这夜叉明知漫山遍野的饿鬼食人，还放你孤身前往，这是要杀人灭口呀。”
　　“胡说！你是说他骗我了？我与他非亲非故，他能把我带出那什么地方已经是麻烦人家了，你却说他骗我，真是不知好人心！”我义正言辞地回击，心里却不停动摇。
　　“我不是说他骗你，他是耍你。你一个凡夫俗子落到现今的处境，真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这什么意思？我现在怎么了？很危险么？”
　　“非也，只是大罗神仙为什么要救你呢？”他一反之前的温驯，言辞颇为犀利，“你想必不明白夜叉杀你的原因？哼，什么正义不正义，全是骗人骗自己——你应该多读书，明事理。我问你现在知道他的好了么？”
　　我觉得他的语气有点针锋相对，所以没好气地回道“不知道！他也神经兮兮的，你没见过他下手多凶残，根本不下那个夜叉！你还问我他好？他要是好世界就和平了！”
　　“咳……这夜叉真是毒啊，要不是你能引那鬼出来，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我听的一头雾水，耳边是般若絮絮的叹息“毒，太毒了，夜叉料你一定死在这野，那小鬼跟来护不成主也回不了自己的神龛了，一石二鸟。夜叉就这点可爱，杀一个还要带别人陪葬，有想法。”
　　“我不明白，我跟他压根不认识，他凭什么对我这么已无法故的？”我打断般若的话问道。
　　“你哪能明白一只鬼在想什么？他寂寞了那么久，尤其还是个孩子，那种东西不是谁的血都喝的，想必他是真心想跟着你。”般若离开窗口，幽幽地说：“我总是希望在人死之前告诉他们真相斐然，然愚蠢的人类永远只对自己能接受的谎言信以为真。这是我教你的：如果你并不了解一个人就别轻易伤害他，结果无非害人或者，害己。
　　你我缘分尽了，走吧。”
　　我看这人面目玲珑转眼翻脸，真是斯文败类！转身要走，忽的腹内抽痛。
　　“黠是天上星宿下凡，父亲是位先生，在大革命期间受尽凌辱最不能忍的是，毕生仰仗的学问事理全都颠倒！那是冤屈丛生的年代，历史就是整整一部悲剧。黠识实务，响应孩子斗父母的号召，坚决地与自绝于人民的家庭划清界限，投身于凶狠的红色浪潮，连带地割舍了亲情、爱心、所谓‘人性’。他目睹了教养他做人的父亲缓慢痛苦的死去，那么文弱有礼的先生只开过一次口，骂黠是‘狗娘养的’。平反后，黠终于能在墓地里放声大哭，然而他根本找不到父母的坟。黠将自己喂了野狗，骨头也不留，冷毅地如同自己的父亲。事情的真相掺和着逝者的悲伤一起在血肉里腐烂，生根落立出‘逐黠萝’。
　　就是那株，我的逐黠萝。你可知道黠是怎么死得？”
　　我有点不舒服，头很痛还恶心，只道：“它妈的关我屁事！”
　　“黠，是喝了潜龙香茶死的”他挑眉冷目直视那洋槐树。
　　“你！它妈敢情绕那么大个圈子是……是下毒来害我！”我痛得难忍，估计也是气得。
　　“人间的泪，阴间是水，你说有毒吗？”那孙子不顾别人死活，踱步上前从洋槐上摘了朵白花，悠哉附在树上道：“潜龙香本身无毒，遇泪即化成碗断肠琼酿，你明白么？泪是冤孽，冤孽是毒。”
　　此时的我肺腑俱裂疼得蜷在地上，怕是毒效发作。这斯歹毒，我恨自己羊入虎穴，只能咬着牙破碎地骂道：“王八蛋！我与……你……凭什么……杀……”
　　“你刚才喝茶时可曾闻到奇香？哼，你喝的茶已经耽搁了致死的时辰。先谢谢我吧，我还希望留着你不当丫鬟当抹布也好。不然，你就是另外株逐黠萝。”
　　毒发作后的痛真是挠人心肺，直冲喉咙恶心却死活吐不出来，口腔里腥味捣胃折磨得我完全没有人格了，“我答应你！求求你放过我……求……恶……”
　　“善哉，难受的话就忍着——习惯了就好。”说完把我拖屋子。
　　而我全身心地与痛苦搏斗，连恨他的闲心都没有，许是老天开眼渐渐的不疼了……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