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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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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半夏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在南诏国城的一家客栈里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朗通彻,身上的伤痛也莫名其妙的好了大半,他用手臂撑着身子,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树梢后的星光虚晃斑驳,站在窗前的苏木听到动静,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去到半夏身旁,等坐到床边后,一面摸了摸半夏的额头,一面如释重负地说道:“烧已经退了,不过灵力恢复还需要一段日子。”
“灵力恢复?”半夏有些疑惑,他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在体内运转了一丝气力,匪夷所思的是,他的身体中竟然有了一颗新生的妖丹。
他睁大眼睛,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努力细想着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脑海中除了他进到那座西王母庙后,意识发沉,疲倦的昏睡过去之外,他不记得任何事情,只模模糊糊想起苏木为他跪拜祈福的场景。
“苏木,我怎么会……”
苏木把一只手覆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发丝后,浅笑着说道:“你忘了,我向西王母请愿过,她肯定是听到了我的诉求,就让你完好如初了。”
见半夏听到他的话,笑得眉眼弯弯,满心欢喜,苏木接着补充道:“所以半夏,不管以后发生何事,你都要珍惜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半夏凝视着苏木那双清亮迷人的眼睛,并没有注意到眸光之后掩藏的黯然,他双手捧过苏木的脸颊后,笑着应了句:“一定。”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响起马匹嘶啸的声音,紧接着,原本平和的叫卖声也蓦然变成了乱作一团的吵闹,像是有人在慌乱的逃窜,又似乎有人在打架。
苏木走到窗边,微微启开一条窗缝,往街上看了看。只见那街市上,莫名多了许多朝廷的官兵,领头之人除了几个官员,还有一些穿着道袍,拿着长剑的道人。
正在他思索着到底发生了何事,店小二突然敲了敲房门进来了,“客官,您的茶水。”
苏木上前问道:“这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时半会多了这么多官兵?”
店小二的脸色瞬间皱了起来,愁眉苦脸地小声解释道:“也不知道这朝廷要干什么,突然就下令让修仙的道士抓妖,唉,这些道士大都是只会拿钱吃饭的摆饰,哪有什么真本事,估计遭殃的又是我们穷苦老百姓了。”
听到这些话,苏木和半夏相互对视了一眼,神情一时间都凝重了起来。
这时,客栈楼下霍然传出官兵的怒斥责骂声,那店小二怔了怔,急忙下楼招呼。
“看来这里留不得了。”苏木说着,立刻抱起床上的半夏,跃出屋里的那扇窗子,离开了客栈。
可还未到城门口,就听说了官兵已经将城门封锁的消息,半夏他们想要出去南诏,就得另寻他路。
一时噤若寒蝉的街市上,只有几个拿着利剑,装模作样做着巡逻工作的道人。苏木和半夏借着昏暗的夜色,小心谨慎地寻着离开的路。
突然间,街口一个拐角的地方,蓦得传来竹竿哗啦倒地的声音。
几个道人急忙跑过去查看,便见一个老翁因脚下不稳,被竹竿绊倒在地,旁边刚刚熄了烛火的纸灯笼还冒着灰青色的烟圈。
那些道人见此一幕,脸上皆是无动于衷的冷漠,他们眼见那老翁趴在地上,艰难的想要爬起却又无法站起,眼里尽是不屑一顾,其中领头的一人只板着脸,呵斥道:“你这老头,这时候出来,是想扰乱朝廷公事不成?!”
老人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弓着身子,颤颤巍巍地低声道:“大人,我是出来找我儿子儿媳的,这么晚了,他们还没有回家,你们能不能帮我找找。”
道人的脸色更加阴沉,口气也愈发不耐烦,“刚才这街上有蓄意闹事的人,都被抓进大牢了,你那儿子儿媳估计也进去了。”
老人一听,瞬间抓住那道人的衣袖,一面顺势跪倒在地,一面满面苦楚地哀求道:“大人,我儿子儿媳都是好人,求您放过他们……”
道人眼皮抬了抬,冷着脸一脚将老人踹翻出去。
此时此刻,半夏他们刚巧就在街口那边的一个巷子里,将街角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苏木实在容忍不了这些道人的做法,他让半夏待在原地别动,自己则要上前将那倒在地上哭泣的老人扶起来,可就在这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按住,他警惕地转身看去,刚好撞上两张熟悉的面孔。
“远志?银粟?”
苏木和半夏皆是讶然,刚要询问他们怎么来南诏了,却听远志端凝着神情,抢先说道:“妖界向其他各界宣战了,这天下都已经乱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管了。”
苏木知道远志指的是什么,他轻叹一口气,微微皱眉看向那老翁,见其在那些道人的冷嘲热讽中慢慢站起,拿了一个竹竿晃晃悠悠的渐渐走远,心里竟是道不尽的惆怅。
直到感觉到有一只略微透着冰冷的手缓缓伸进了他的掌心,苏木才思绪一晃,顿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半夏,浅浅笑了笑后,他接着去问远志:“你们怎么找到我和半夏的?”
这时候,远志还未开口,就被一旁的银粟截了和:“半夏身上有岩夕镜,我凭着故辰石就找到了,怎么样,厉害吧。”
远志稍加嫌弃的撇了她一眼,“行了,就你厉害成吧,”紧接着,他再次对半夏和苏木认真道:“有些事我慢慢向你们解释,现在最主要的是离开这里,我和银粟探查到,这南诏国北方有一处蜿蜒十里的深渊峭壁,也是南诏防守最弱的地方,我们从那里离开,应该不会被这里的人发现。”
半夏与苏木对视一眼,随之便点了点头。
离开那街市之前,远志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银粟,一瞬间,对方就心领神会的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就撒开腿飞快地跑了出去,五秒的功夫,又一溜烟跑了回来。
与此同时,街上响起那群道人久久难平的哀嚎声:“哎吆我去!谁把我屁股烧着了!”
“亲娘哎!我屁股都已经烧焦了!”
“呜呜呜呜……谁比我惨啊!我屁股都熟了!”
顺利出了南诏国城后,半夏和苏木随着远志他们去了北海。
翻涌滚动的黑色云雾把整片天际遮挡的不留一丝缝隙,原本已是接近辰时,可总会让人有种昨日夜色未曾流逝的错觉。
从远志和银粟的口中,半夏他们得知到妖王离恒凭借穷奇的灵识,重新号令整个妖界,只用了短短半日,就占领了人界西北要地川陵国,并把川陵国主的尸首挂在城楼上,叫嚣人间其他国主。虽说这川陵国主昏庸无道,死不足惜,但可怜国中百姓,要受尽妖类的折磨与践踏。
半夏站在海岸边,望着掀起的海浪把一颗颗坠落的雨滴尽数吞没,心里有些东西也好似被冰冷的浪头完全打乱,露出的那道狰狞的伤口,一时被咸涩的海水浸得生疼。
苏木就静静陪在他的身旁,为他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细小的水花落在脚边,轻微的“啪嗒”声迎合着天边时隐时现的雷鸣声,不知不觉间,那抹轻微不断扩大,最后重重击打在耳边,随之碎作一地沙粒。
这时,一道横飞的闪电突然划破黑沉沉的天空,如同一把白色的利剑,把天空撕裂出一道光痕,整个人间瞬间亮如白昼。紧接着,无尽的嘶鸣声响彻天际,各类飞禽从空中奋力飞过,遮天盖地,恍若末日。
前去查探消息的远志与银粟,来到半夏他们面前,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远志就蹙紧眉头,心神不安地说道:“妖界已经向神界发起攻势了,天帝刚下了一道天雷,要与妖界临军对阵,并要求仙界与人界尽快聚起五神器,重新修复无归之地的神器法印。”
听到这些话,半夏的脸色更加低沉萧瑟,现在阴阳珏在淮山的手中,他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聚起五神器,更何况,淮山掌控着穷奇的灵识,仅凭这灵识中的煞气,他们也无法从对方身上夺回阴阳珏。现如今,只能思索其他可行的办法,来修复神器法印。
半夏攥了攥胸口挂着的那个香囊,脑海中闪过了他与绿萝、淮山在余翠林的光景。
心中有一瞬即逝的恍然,他沉默片刻,把岩夕镜递给了苏木,紧接着,低声开口,但语气中不减丝毫坚毅,“苏木,你带着岩夕镜和远志去昆仑山找白凤仙人,无论如何,都要先尽力维持住无归之地的神器法印。”
他转眸看向银粟,说出的话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银粟,你先去一趟冥界,把你外公的鬼玺借我用一下,然后再去无归之地帮忙加固封印。”
“你要鬼玺做什么?”银粟疑惑地问道。
然而只有苏木知道半夏要做什么,妖界虽然也向冥界下了战书,但冥界自古与妖界过节不多,如今淮山执意要灭掉仙神人三界,那这三界派出的来使,他自然也不会相见,但冥界不同,若是冥界有使者前来求和,他多少是会给些面子的。
苏木问道:“你确定他会听你相劝?”
半夏勾了勾唇畔,笑容略显苦涩,“我是代替一个故人去见他一面,至于他听不听我相劝,已经不重要了。”
银粟和远志虽然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但是现在也不是询问明白的时候,既然半夏需要鬼玺,就一定是与打赢这场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银粟必然会说服鬼王,让他把鬼玺借给半夏。
话不多说,银粟就尽快去了冥界,而苏木与半夏道了一句“一切小心”后,就与远志朝着昆仑山的方向御风而去。
又是一道惊雷响彻,半夏抬头望了望那层快要砸向地面的黑色云雾,下意识地紧了紧掌心,低言道:“淮山,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试着放下。”
昆仑山的断崖边上,天仙子萎靡不振地倚坐在那棵树冠繁盛的菩提下,身边的七八个酒坛子凌乱不堪的倒在地上。
在酒精的麻痹下,他的意识渐渐变得迷离恍惚,他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淮山清朗的笑脸,可当他浅笑着伸出手去,想要轻轻触摸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只一瞬间,眼前又只剩下了虚无的空气与冷冽透骨的寒风。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里尽是凄凉与悲恸。他笑自己识错了人,信错了人,爱错了人。
他举起手里的酒坛,刚想一饮而尽,沉沉睡去,却突然有人冲上前来,把他放在唇边的酒坛一把夺了过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薛子瑜啜泣着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哽咽着怒道:“你还要装死人装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现在人间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知不知道,现在人间有多少人需要我们去救!你这个样子,到底是修得什么仙!求得什么道!”
天仙子无一丝神采可寻的眼睛里,蓦然间被无尽的泪光照亮。他修得什么仙?求得什么道?这个问题,在他第一次来昆仑山的时候,白凤就问过他,那时候他只是无奈地摇头,等过了这样久,他似乎也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早就在不远处站了许久的一些昆仑山弟子,尽数跑到天仙子的面前,脸上皆是诚挚哀伤的神情,齐声喊道:“大师兄,我们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思绪一顿,天仙子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们,心底涌起的那份冷涩渐渐被一阵暖风抚下。
薛子瑜慢慢附身,从菩提树下捡起了那把苍鸾剑,一面递到天仙子手中,一面语气真切的说道:“师兄,我们需要你,昆仑山需要你,整个人间,也需要你。”
天仙子低眸凝视着那把剑,停滞片刻后,眼中眸光一澈,缓缓伸手握紧了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