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阳光尽如你》呦呦无鞋

92、香囊

　　西北川陵国，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淮山靠在精致舒适的椅背上，拿着旁边侍从为他一杯一杯斟满的酒樽。

　　这时，门外的护卫突然走进殿内，说冥界派来使者，求见妖王。

　　淮山冷笑一声，似乎已经猜到这冥界会来求和。他慢悠悠地挥了挥手，示意让冥界的使者进来。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淮山拿着酒樽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迟疑后，便沉着脸慢慢坐直了身子。

　　凝视着大殿中央站着的半夏，淮山的心里多少有一些惊惑，不过表情仍是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多年的好友，突然有一日会以敌对的身份相见，谁也不知道该以何种语气开口。

　　两人就那样一语不言的对视许久，淮山扬了扬嘴角，淡漠道：“你来劝我？”

　　半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下心底的怅然，面色平静地回应道：“我这次来，只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说着，他慢慢摊平掌心，露出了顾涵让他保管的那个香囊。

　　一瞬间，淮山的眼里溢满震惊，他定定地看着那个香囊，上面挂着的平安结与彩色锦带，与他身上戴着的那个明显同出一人之手。

　　一旁的侍从将半夏手里的香囊呈给了淮山。他看着那香囊怔了片刻，急忙拿出他身上的那个香囊看了看，下意识的心间一颤，眉心一下子皱了起来。母亲曾经告诉过他，这香囊她一共做了两个，一个在他这里，另一个，则在他父亲身上。

　　“这香囊，你从哪得到的？”

　　半夏听出淮山的话里似乎多了一丝阴沉锋利，但他丝毫没有在意，仍是缓缓说道：“是顾涵前辈给我的。”

　　听到“顾涵”二字，淮山的面色愈发难看，语气也有些急厉不安，“你见过他？”

　　半夏直视着淮山略显急切的目光，沉声回应道：“你一直觉得顾涵前辈，抛弃了你的母亲，丢下你不管不顾，但其实他没有，他在爱上你母亲之前，就已经受了昆仑山的清昙咒，若是动了情念，就会永远化作石像，他本来可以重新回到昆仑山，再也不去人间，可是，他宁愿化石，也要在最后一刻，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去望一望家的方向……”半夏的眼里有泪光闪过，“他曾说，这一生，他从没有后悔过，只是好恨自己，没能冲破此生的命途，多陪伴你们一段时光。”

　　鼻息间有一丝酸涩，从未有过的痛楚在心头渐渐弥漫，淮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本来恨极了自己的父亲，但是当听到这些话，他即使极力欺骗自己半夏说的不是真的，可却是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他记得，他曾在云舟城南的那片雪山上，见过一个伫立的石像，只是那石像经过千年的风吹日晒，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每次当他望向那片山谷的时候，他总觉得那石像好像也随他一起看向那个方向，有时候，他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那个石像听，把他的欢笑与悲伤袒露给那个只会聆听的石像。大概就是这样可笑吧，他一直想见的那个人，却是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半夏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该说的我都说了……请妖王收回对冥界的战书，在下告辞。”

　　他吞着眼泪，慢慢转身离开，在走出殿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下脚步，背着身子，沉沉地唤了一声：“老山药……”

　　心底是随之而来的悲沉：这是我半夏，最后一次这样唤你。

　　望着半夏越走越远的身影，淮山攥紧手中的那个香囊，无声的落下了眼泪。

　　如同万年前一般，暴戾无情的战火在人间张狂肆虐。

　　无归之地，所有的修仙之士，皆是倾尽全力，用灵力修复着神印的缺口，阻止地下封印的妖魔逃到人间。可是他们手上只有四件神器，再加上故辰石还要用以维持银粟的生命，胜算眼看越来越渺茫。

　　这时候，白凤突然重新命令昆仑山的弟子结阵。那阵法对神器法印的修复，如同擎天一柱，可上次已经失败一次，如今在场众人气力还未完全恢复，天仙子等人又在其他地方与妖类相抵抗，仅凭剩下的这些昆仑山的弟子，要想结成阵法，实在好比钻火得冰。

　　但是白凤仍是要求弟子们认认真真地施法布阵，众弟子不敢有丝毫违背，急忙照做。

　　黑压压的天幕下，白凤将平生全部的修为都倾注在了法阵中。他必须，也不得不结成这法阵。

　　早在一个时辰前，他正思忖着如何才能修复神器法印时，苏木和远志就来到了昆仑山。

　　当他见到远志的第一眼，明显有些惊讶，他从未想过，会在此刻见到龙族之人。刹那间，他便想起玉峰扇储藏着万龙的元神，里面蕴含着浩大无俦的灵力，当年长凌道长只是驾驭了玉峰扇一半的灵力，再凭借其他的神器，就将穷奇的真身封印了起来。那如果是龙族的后人驱动玉峰扇，便可以唤醒其中全部灵气，即使没有阴阳珏，也可以重新修复神器法印。

　　但是远志的身上虽然流着龙族的血，但他的真身仍是一只鲤鱼精，他根本驾驭不了玉峰扇。唯一的寄托，便只剩下那扇高高伫立的龙门，只要远志能够跃过龙门，驱动玉峰扇，那无疑是给人间多了一份希望。

　　远志告诉自己，为了人间，为了半夏，他一定会跃过龙门，飞升成龙。而白凤他们要做的，便是尽最大限度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所以这法阵，白凤必须结成，即使耗尽一生修为，最终形神俱灭，他也不能放弃。

　　坠落的雨滴逐渐连成一道细密的长线，但却仍不能将这遍布四海八荒的战火熄灭。

　　苏木站在昆仑山巅的那棵菩提树下，细想着白凤对他说过的话。

　　“苏木，即使修复神器法印，止住穷奇的真身重临人间，但他的那丝灵识，如果消灭不了，依旧会造成生灵涂炭，这人间恐怕要经历千万年的战火不熄，而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毁掉穷奇的灵识，虽然胜算微乎其微，但确是唯一的办法，那便是需要以你的三魂七魄聚于夏木剑中，以将其灵力提升百倍，若是能够刺中穷奇的眼睛，足以可以毁掉他的这份灵识，而代价，便是剑毁人亡。”

　　他的脑海中再次想起阿鳞讲过的那个故事，想起那句“生离死别，白首难依”。他与半夏的命格若真的注定如此，那这一世，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等到他的三魂七魄随着手中的这把剑一起消散，他便再也不能轮回转世。

　　他现在，终于知道半夏为何在决定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宁愿对他狠绝薄情，也不愿让他背负着失去对方的痛苦，孤独一生。

　　苏木站在那棵树下想了很多，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半夏已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望了他许久。直到他转过身去，对上半夏那双情意闪动的眼眸，他才瞬间胸腔一怔，缓过神来。

　　“半夏，你……”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眼前之人突然跑到他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脸颊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别动，就让我这样抱着你。”

　　苏木怔然片刻，缓缓伸手回抱住了对方，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他的脸庞悄然滑落，天地间只剩下一句句无声的告别，这也许是离开前，最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