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子珮》月翎皎皎

1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深宫千重阙，郢安太后丁豫站在寝宫门口，望着院落中一棵尚未抽芽的柳树，向身后的女官招了招手。
　　“太后。”女官恭谨地躬下身子。
　　“这柳树当快抽芽了吧。”丁豫问道。
　　“是的，太后。”女官回应。
　　“我家乡河堤边的新柳每到春日抽芽的时候，半大的孩子们总喜欢到到河边去折柳条回去插瓶，那新绿柔柔嫩嫩的，比桃花都好看。河边的柳枝长长的，柳条都能垂到河里去，特别漂亮。”丁豫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这新都宫墙里的柳树总是恹恹的，不好看。”
　　女官默然。
　　“我从被选入后宫，除了陪陛下出使过西蛮，还发生了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之外，我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如今已经二十余年了吧。你看，我那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我很喜欢我的家乡，可我并不想回去，因为我哪还有娘家呢？他们都死在五王逆乱里了。你说我不该恨先帝唯一活下来的亲兄弟秦奚么？”丁豫道。
　　女官持续默然。
　　“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苏卿那丫头囚禁在身边？”丁豫笑道。“你不知道。那丫头的养父苏晟爱极了她母亲，她母亲什么来头我还不知道吗，那苏晟为了保护她们娘俩甚至甘愿让苏卿恨他。苏卿那丫头，个性飞扬，又惊才绝艳。我就在想，若我困住了她的翅膀，像先帝困住我一样，她会不会变得像我一般不择手段？”
　　“太后，苏卿同您不可同日而语。”女官说道。
　　“我知道你是不敢说，其实谁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她不但没变得像我一样阴鸷且不择手段，反而沉下心来，成了郢安百姓敬佩的苏少卿。我儿子喜欢她，秦奚也喜欢她，就连庆阳王世子都愿意为她做事，永安侯府都快成她娘家了。皇宫别院不是她的牢笼，是她的青云梯啊。”丁豫道。“他们因为喜欢她、怜惜她、宠她而守护她，我呢？洛革真的喜欢我吗？他不过是喜欢郢安曾经的实权掌控者，郢安太后在他身下的成就感而已。我恨这些人，我恨他们所有人！”
　　“太后。”女官立刻跪下。
　　“秦奚他们已经走了几天了？”丁豫平静下来。
　　“按照行军速度，应当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女官说道。
　　“渊儿那边如何？”丁豫道。
　　“陛下似乎因为朝臣逼迫出兵和苏卿站了晏平王的阵营这件事，而愈发恨晏平王了。”女官如实上报。
　　“好，也好。你等下联系齐相，让他来见我，商讨他女儿齐锦绣入宫的事。”丁豫说道。
　　“遵命。”女官恭敬回答。
　　“春天来了，也该了断了。”丁豫冷冷道。“本宫也帮不了西蛮了。”

　　因着先锋军行军速度极快，昨夜正式在边境扎营后，苏卿一头便倒在营帐的小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全然忘记了答应给留守在新都的萧昙和沈清晚还有阿蓁写信报平安这件事，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才起来草草写了三封信，差人发回新都。
　　做完所有这些事，苏卿便伸了伸懒腰走出营帐，不远处的中军大帐人员来来往往，而上午训练归来的士兵们正准备去吃午饭，只是人似乎少了一些。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秦奚慵懒的声音。
　　“你不在中军大帐，怎么在这儿。”苏卿回头问道。
　　秦奚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苏卿的头发，说道：“我刚从中军大帐出来不久，该布置的都布置下去了。刚又去了趟伙房，这些天飞速行军，人困马乏，是该好好休整，让大家吃的好些了。”
　　“离真正的三国交界还有不下五天的路程，大军直接开赴前线不现实，迂回到战事前线去大概还有不下十天的路，若遇到山石滚落说不好还得半月有余才能到。我昨晚就想问，你为什么在这当不当正不正的地方扎营呢？”苏卿问道。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问？”秦奚笑道。
　　“我信你的军事才能，比我清醒得多。但是既然单独抓到你了，就帮我答疑解惑一下呗。”苏卿道。
　　“因为，大军不会一股脑从一条路全部扑到前线去。”秦奚道。
　　“你是怕，西蛮早有准备，就等着拦我们？”苏卿道。
　　“孺子可教。前去探营的暗卫来报，西蛮的确从几条我们可能经过的路上做了埋伏。”秦奚道。“所以，西山大营和各地征调而来的军队，不能汇聚在边境。我停在这儿，不过是个诱饵。”
　　“我说的嘛，我怎么觉得，今日士兵数量少了些。”苏卿笑道。“就算是先锋军，我记得也有三万之众，不熟悉西山大营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同你们打了数次交道，不可能看不出来。”
　　“有一部分人，乔装成商队，进入边境十城同边境守军汇合去了。”秦奚道。“永安侯所领的对外宣称十万人的队伍，其实有十五万人，那五万人从西山大营出发的时候便伪装成普通百姓，自行汇聚向边境。而十万人也在路上兵分三路向三国边境汇聚。走的大都是险路岔路，只有永安侯自己率领的中军直面西蛮先锋军，为其他人拖时间。而其余的各地方军，由秦甫联系，萧昙在边境布署的北辰宫探子由他的侍从随军的成宣联络，随时接收那五万伪装成百姓的士兵，并同秦甫取得联系。”
　　“永安侯坐镇中军最是危险，你能确保他全身而退么？”苏卿问道。
　　“不要小看他，苏卿。”秦奚笑道。
　　苏卿点了点头，又说道：“西蛮这局棋竟这么大，将你也逼成了这样。”
　　“西蛮这局棋究竟到没到这么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目的在灭了西蛮，并且此次几乎是举半个国家的兵力压境，同皇兄那次局面相同，我不能容许自己出错。”秦奚道。
　　“西蛮谋划已久，蛰伏也很久。灭庆阳，取郢安，而且西蛮人能直插新都行刺，我们身边的西蛮探子功不可没。如若他们拿到了布防图围堵我们，那么很容易以少胜多，拖住我们，拖到粮草耗尽，拖到被各个击破。就算他们人少我们人多，那也无济于事。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做的没错。”苏卿道。“那你呢，除了布局和谋划，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们去浑水摸鱼，西蛮对郢安的布防图已经有人给我们送来了，但主战场庆阳的尚未找到。我们去找这个。”秦奚道。“顺便利用奸细，传一份假的郢安布防图给他们，缓解一下永安侯和各位将领的压力。”
　　“是你喜欢做的事。”苏卿笑道。“那我们如何从先锋军消失？”
　　“失踪就行了，没了身份好行事。乔装易容，我们也去招摇撞骗去。”秦奚笑了笑。
　　“今晚会有人袭击大营？”苏卿问道。“是真的西蛮人还是伪装的？”
　　“自然是真的，不然我明晃晃在这儿扎营做什么呀。不过不是袭击大营，我不能让我这些兄弟无辜丧命。”秦奚回答道。“不过今晚袭击过后，你我二人将会失踪就是了。”
　　“可主帅失踪不会动摇军心么？”苏卿问道。
　　“放心，西山大营的人被我训练的就算主帅主将死光了，他们也会战到底。而地方军将领中我朋友居多，他们会以为我报仇为旗号誓师的。我的生死不重要。”秦奚道。
　　“听起来有些心酸。”
　　“赢了就行，酸不酸无所谓。”秦奚挥了挥衣袖。
　　“诶对，朗祺赶回庆阳去了？”苏卿问道。“今早没见他过来逼我吃早饭。”
　　“嗯，昨夜走的，来道过别，但你睡得太沉，我们不好意思叫醒你。”秦奚道。“他是世子，他有他的责任。”
　　苏卿点了点头。
　　“去我的帐中吃午饭么？”秦奚问道。
　　“正好饿了，走吧。”

　　天佑十五年春，晏平王秦奚挂帅，永安侯萧朗辅之，率西山大营十余万将士欲陈兵边境，调停庆阳、西蛮战事，护郢安不受波及。晏平王率三万先锋先行，然扎营休整第二夜，晏平王与北辰宫少卿苏卿率百人夜巡周遭山川地形，遇西蛮先锋军借地形奇袭，其携郢安边城百姓为虏迫郢安就范。晏平王与苏少卿以己为饵，率郢安军百人计破西蛮先锋军并救下全部被俘郢安边民，然乱军之中，晏平王与苏少卿落崖失踪，生死不明。西蛮入郢安国土行烧杀抢掠之事，举国皆惊，师出有名，郢安天佑帝秦渊亲自下令彻查叛国者，寻失踪者，并奖赏军队，正式下令讨伐西蛮。军中士气高涨，誓报此仇，自此，郢安正式举半壁江山之力讨伐外敌。
　　而此次师出有名事件中的两位主人公，正在边境十城中最为繁华富庶的叶城吃着牢饭。
　　易了容的苏卿百无聊赖地坐在稻草上，看地上两只老鼠因为半碗米饭而打的不可开交。而隔壁牢房里的人，尚未归来。
　　“其实你俩如果和平共处一起吃，那么至少你们都不会饿。现在这是何必呢二位兄台？”苏卿无奈地看着咬成一团的两只灰老鼠。“我来吃这牢饭又是何必呢……”
　　话音方落，隔壁牢房高高的铁窗被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取下，一个人闪身进来，又认真封好窗子，轻轻落在地上。
　　“但凡这个窗子再小一些，我就能趁机观赏大名鼎鼎的晏平王被卡铁窗的奇景了。”苏卿淡淡道。“从我们失踪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天了，你的先锋军和最近的守军大营都已经赶赴战场前线了，可是我们还在这里吃牢饭。”
　　“明天就可以出去了，叶城城主的罪证陈昭已经尽数拿到，你再来看看这是什么。”秦奚从怀里取出一块羊皮抖了抖。
　　苏卿靠了过去，定睛一看后忍着没发出尖叫，及时收敛喜悦，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对着两只还在打架的灰老鼠说道：“姐姐明天就走了，你们好好享受这漫长的牢狱时光吧。”
　　“你还在养那两只耗子？”秦奚无奈道。
　　“六天前来到叶城，夜探城主府一无所获。于是第二天你带着我打了一场群架，我开始吃牢饭。你每次出去，我就得心惊胆战地等你回来，甚至还要帮你用衣服和稻草打掩护。我的生活暗无天日，直到这两位鼠兄来与我抢饭，我才觉得重返人间。”苏卿道。“不过我也知道，你废了这么大的劲进牢里来，是因为这官署就像一块铁桶，我们不用身份威压就进不来，用身份威压就什么都查不到，进到这大牢里反而是不用暴露身份进官署的最好的办法。”
　　“边境十城的平衡关系，你同陛下说过？”秦奚问道。
　　“说过，那次出使我们遇刺，我就意识到边境十城的歌舞升平只是彼此之间勉力维护的平衡，但我没有证据，证明不了真相，太后把我锁回了别院，陛下对我话又不以为然，我整整一个月没能踏出屋门半步，他们又克扣餐食，我和阿蓁饿的见什么都想啃。所以阿蓁变成了这幅样子。”苏卿道。
　　“我大抵知道，那次守卫之严，暗卫都进不去。我多方打听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你又闭口不谈。”秦奚道。“原来事情竟是如此。”
　　“我见识你暗卫的能耐，那次有几天我屋子面向后院的窗外放着的食盒和药，是你差人送来的，对吗？”苏卿问道。
　　“明知故问，那时候太后权势如日中天，除了我，谁有那么大本事，能从她的人的眼皮子底下给你们送粮送药？”秦奚道。“但后来，便是我本人都潜进不去了。”
　　“其实太后一直想困住我，我知道，我也只能为了自保在她那里服软。不过还好，我没有像她一样不择手段。”苏卿道。“接下来怎么办？”
　　“明天受审，你我是外人惹事的典型，据说不少想看热闹的人都要来看。届时扮夫妻扮的像些，别露馅。”秦奚笑道。
　　“别同我开玩笑，左右都要露馅的，或早或晚有意义吗？别想着在称谓上还要占我便宜。”苏卿道。
　　“随你吧，我累了。”秦奚道。“让我安安稳稳的休息一下，今晚之后，大概到战事结束，都没办法睡个好觉了。”
　　苏卿看出了秦奚明显的疲态，沉默着不再说话。
　　“子衿，靠过来些。”秦奚柔声道。
　　苏卿像栅栏一侧挪了挪。
　　“再靠近些，到木板边上来。”秦奚继续轻声说道。
　　苏卿笑了笑，挪到了木板边上。
　　秦奚的手穿过格挡的木板，紧紧握住苏卿的手。他的手掌微微有些凉，带着些常年舞刀弄枪而积攒下来的薄茧。
　　苏卿没有挣扎，只是温柔地回握住他的手，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秦奚看了看苏卿，也像她一样靠在冷硬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后，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
　　“明天就能见到阿彦了吧。”苏卿闭着眼睛低声说。
　　“嗯。”秦奚回应道。
　　“谢谢你。”苏卿道。
　　“不必言谢，救他的人是你。”秦奚道。
　　“睡吧。”苏卿笑了笑。

　　第二日一早，眼见着所有参与打架斗殴的人都被升堂问罪，秦奚和苏卿却仿佛被人抛弃了一般，无人问津。
　　“这是什么道理？”秦奚摇了摇头。“是嫌弃我打的不够激烈？”
　　“怕是那位城主，意识到抓到的是谁了。”苏卿揉了揉肩颈。“且看着吧，一会儿来的人，绝不是提审问罪，而是向我们认罪。”
　　“如果是这样便再好不过，省得我们还得到府衙去撒泼。”秦奚笑道。
　　苏卿不以为然，淡淡说道：“我不会陪着你撒泼的，不要拉我下水，谢谢。”
　　秦奚的胳膊探到隔壁牢房去，轻轻点了点苏卿的脑袋，笑道：“你个机灵鬼，那打架的时候，谁那么猛烈的冲锋陷阵的？斗殴主力真的不是我，我是吃软饭的。”
　　“闭嘴。”苏卿并不太愿意回想那天撸起袖子疯狂打人的场景。“新都才女，是温文尔雅的，打人的那个，是个糙汉子的假媳妇，不是我。”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卿反应稍慢，秦奚立刻便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闭目养神就好。
　　苏卿会意，淡定地闭上了眼睛，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墙壁上。
　　“臣叶城城主叶年禾，给晏平王殿下和苏少卿赔罪。”冲过来的叶城城主直接跪在地上，连带着身后的十几号人全部扑通的跪在地上。
　　苏卿差点就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嗯？谁？这有王爷，还有官员？我怎么除了你和你身后这些人之外，没见到官家？”秦奚疑惑道。“媳妇儿，你看见了么？”
　　苏卿轻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真的只想装死。
　　“你们看见了么？”秦奚又对着苏卿脚边儿正在吃饭的两只老鼠说道。“哦我忘了，鼠目寸光，看不到长远利益，只知道自己碗里那一亩三分地。”
　　“殿下赎罪。”叶年禾身体匐低，几乎已经快整个人贴在地上。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殿下，既然我参与了斗殴，就应该被审判，来吧。”秦奚淡淡道。
　　“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啊。”叶年禾继续说道。
　　“你们口中的晏平王不是大人，他是你们在通敌叛国罪证里的阴损小人。”秦奚笑道。“这间牢狱冬暖夏凉，佳人在侧，又有鼠兄为伴，恣意快活。叶大人若是今日不审我们就请回吧，明日再审？”
　　“奚哥哥，别闹了。我提前取了叶城，将罪证扔在叶年禾面前，就是不想让我卿姐，跟着你一起上府衙大堂丢人。我卿姐金贵着呢，一点儿委屈也不能受。”一道略显稚气却飞扬的男声传入苏卿的耳朵。
　　苏卿瞬间睁开眼睛，若不是秦奚死死压着她的手，她也许会真的控制不住冲上前去。那是她的阿彦啊。
　　强忍住泪水，苏卿浅笑着道：“叶年禾，叶城城主，好金石古玩，常一掷千金。家中通商，家底殷实，借三国商道往来狠狠赚了一把，同西蛮走的极近，女婿名为西蛮商贾，实是西蛮奸细。国战之际，你这位来自西蛮的女婿许给你三件郢安开国时期的青玉印绶，价值连城，而你需要的不过是将郢安布防图画出来，献给西蛮。”
　　“少卿……”叶年禾一时语塞。
　　“但是你忘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去我认为你只要不越界，贪点小便宜，喜欢一掷千金没什么，像你这种庸才放在边关，朝廷也好控制。可我没想到，你这等庸才，却能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陈昭将军来的时候还只不过是一位千夫长，本来就是朝廷放在你身边用以监督你的，只要你安分守己，你仍旧可以坐享你的富贵荣华，可你目光短浅，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苏卿笑道。“你要杀陈将军，觉得他年龄小，好拿捏，他死去的理由你可以随便编造，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很容易混淆视听的不是么？可是你忘了，这么年轻便当了千夫长的，又怎么可能是任人宰割的草包呢？你把我郢安军队看的太轻了吧。”
　　“是是是。”叶年禾道。“但是，少卿，我有贼心没贼胆，我还没传布防图呢。”
　　“但你答应了对么。”苏卿笑道。
　　“是。”叶年禾承认。
　　“大错尚未铸成，你能活下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苏卿说完，便将怒火转向秦奚。“每次要辩驳什么都让我出来说话，我累了，接下来的部署你自己来。”
　　“好。”秦奚道。“叶年禾，你女婿知道我们在这儿么？”秦奚问答。
　　叶年禾摇了摇头。
　　“那他发现陈昭拿着罪证，而你到此处来认罪了么？”秦奚追问。
　　“我有脑子，暂时没让他知道。”叶年禾道。
　　“好，你的富贵我能保住一半儿，戴罪立功吧。”秦奚道。“虽然这事儿我知道是陈昭拦着，你才清醒没找你女婿说话，但好歹你闭口未谈，便还有戴罪立功的余地。”
　　“求殿下指点。”叶年禾道。
　　“没什么好指点的，叶年禾，叶城主，把布防图给他就是了。”秦奚说道。
　　“啊？”叶年禾从地上骤然抬起头来。
　　“一惊一乍干什么呀。我让你给的，是我亲自画给你的。”秦奚笑道。
　　“假的？”叶年禾问道。
　　“诶，真的，童叟无欺。”秦奚笑道。“不过布防图我们改了很多遍，虚虚实实之间数易其稿，我给你的是其中的一稿，被弃掉的一稿而已。是生是死，看你自己喽。”
　　“臣明白。”叶年禾道。“那您二位？”
　　“我们两个打架斗殴的外城人需要失踪，你来安排。”秦奚道。“还有，我二人的真实身份，你们若有人泄露，我诛你们所有人九族，连坐。”
　　“是是是。”叶年禾赶紧带着身后的一群人回应道。
　　“在府衙给我二人找两间能住的屋子，要极其隐蔽的，不能被除你们之外的人发现。”秦奚道。
　　“是是是。”叶年禾回应。
　　“还有，抬两个浴桶，我们得认认真真去去晦气。再抬一桌子好菜，你们这牢饭忒难吃，我实在咽不下去。”秦奚道。“就这样，没了，去做事，别在我眼前晃悠。”
　　“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叶年禾回道。
　　如同来时的匆匆忙忙，这群人打开苏卿和秦奚的牢门后，很快便走的干干净净，只余陈昭站在原地。
　　苏卿没有从地上站起来，只是呆愣地抬头看着陈昭的脸，澄澈的双眼里逐渐溢出名为温和的神色，接着便是氤氲的水气模糊了视线。
　　经年累月，恍如隔世。
　　仿佛昨日还在苏府的功臣牌坊底下姐弟俩一起发着牢骚，而今日便是跨过生死跨过血火，站在遥远的边城地牢里，带着近乡情怯的全部情绪，无声对视。
　　秦奚从牢房出来，越过站在原地不敢迈步向前的陈昭，走到苏卿身边，温柔地将她扶了起来，回头招了招手，示意陈昭过来。
　　陈昭呆呆的点了点头，这些年在血与火中摸爬滚打，早就冷硬的内心里却仍有柔软，那一隅的天光乍亮，是面前这个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他的姐姐。他很想说一句别来无恙，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谁能别来真无恙，不过是同岁月妥协，同时间和解。
　　苏卿站起来，噙着眼泪浅笑，向陈昭的方向抬起了手，随后面前突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转为黑色之前，她感受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模糊的视线里有疾跑过来的陈昭，随后她便再度失去了意识。

　　叶年禾带着郎中从给秦奚和苏卿准备的隐蔽小院儿出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地擦了一把满头的汗，连声向郎中道谢。他似乎很有劫后余生的自觉，深知如果苏卿出了什么事，就算他没有直接责任，晏平王秦奚也会笑着手起刀落，把和他叶年禾有关系的所有人，全杀了给苏卿陪葬。
　　惹不起惹不起，钢丝上的叶年禾只能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而屋中，陈昭认真地给苏卿掖好被角后，便和秦奚一样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睡的安稳的苏卿，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好久不见。”秦奚先出声打破了宁静。
　　“从你出兵开始，我们从书信联络到暗号联系，倒是真的一直没见过面。”陈昭笑道。“的确很久，久到我姐姐，真的走到了你的身边。”
　　“不高兴么？”秦奚问道。
　　“没什么不高兴的，我姐姐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她，她选择了你，我自然也认可你。”陈昭道。“况且其实，虽然你一直说救我的是姐姐，但是你在其中，亦功不可没。”
　　“这些事，不必再提。”秦奚道。
　　“也包括我大哥还活着这件事么？”陈昭突然发问。
　　“你见过他了？”秦奚波澜不惊。
　　“没有，但我知道，一直在同我、同你们联系的西蛮探子，是他。”陈昭如实回答。“被我姐姐误解这么多年，滋味好受么？”
　　“她是个明辨是非的人，我没有杀你们的哥哥不是为了让她对我刮目相看，感恩戴德；当然救你也不是为了让她依附于我、不再中伤我。我做这些仅仅是因为，你们三个人清清白白，不应该承担那么大的恶意。当然，唯一的私心是，我喜欢你姐姐。”秦奚平静地说道。“你姐姐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强大，这些年她杀出一条前人未走过的路，而且越走越宽敞。”
　　“你会娶她的，对吗？”陈昭问道。
　　“只要她愿意。”秦奚回应。
　　“可你是亲王，三妻四妾很正常吧。而且姐姐的身体……”陈昭犹豫了一下。“若将来她没能生下世子……”
　　“你个臭小子你想什么呢。”秦奚无奈地笑道。“什么皇室头衔，王位继承，都是虚的。只有我和你姐姐这两个人，才是真实的。明白么？”
　　陈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姐姐她，这些年身子一直这样？”
　　“很久了，苏家倒了之后，她身子骨本来就不甚康健，她自己还终日转的跟个小陀螺一样，拼命的往前冲，拦都拦不住。沈清晚就只能一边骂着，一边把药备着，我的话那时候你姐姐也根本听不进去。”秦奚道。“不过还好，等此事了了，若她愿意，我就去请旨要求赐婚，她在王府好生将养些时日，再多出去游游山玩玩水，会好起来的。”
　　陈昭点了点头。
　　“吓到了吧。其实她是因为这些日子在牢狱中，担心你也担心我，牢中的饭菜又难以下咽，加上见到你之后心绪起伏，才昏过去的。”秦奚道。“一会儿就会醒的。”
　　“嗯。”
　　“我去画布防图给叶年禾，以防夜长梦多。”秦奚道。“你且在此处守着，等我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