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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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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苏卿醒来的时候,陈昭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头,同秦奚一起发着呆。
“阿彦。”苏卿温和的唤了一声,让沉浸在发呆中的两个男人,一同抬起了头。
陈昭赶紧躬身向前,急忙道:“姐姐,我在这儿呢,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你等着我去给你倒。”
“你姐她不想,你给我坐这儿。”秦奚一把将陈昭按了回去,自行起身。“我去告诉叶年禾让厨房备菜,你陪你姐姐说说话,别让她哭。”
陈昭点了点头,秦奚看了苏卿一眼,便转身出门,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久别重逢的两个人。
“阿彦,过来,让姐姐看看。”苏卿伸出手来。
陈昭立刻向前。
“我们阿彦长大了,不像小时候,脸圆圆的,身上胖墩墩的。”苏卿笑道。“现在是个大人了,瘦了也壮了,轮廓也分明了,而且那么英气逼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倾慕我家阿彦呢。”
“姐姐,你又拿我开玩笑。”陈昭将苏卿扶起来靠在床头。
“我们在牢中告别,又在狱中重逢,真是经年累月,恍如隔世。”苏卿道。“姐姐很欣慰,我的阿彦已经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军中将领了。但刀剑无眼,你得万分小心。”
“放心吧姐姐,我心中有数。”陈昭道。“倒是你,我听说你一直被软禁,你出使的时候我还远远的隔着人群找过你,但是一直没能见到你。”
“你哪来那么多听说啊。”苏卿笑道。
“有一点不是听说的,姐姐你身子需要将养,不能再这么不顾惜自己。”陈昭道。
“好你个阿彦,倒是管起我来了。”苏卿道。“等过了这道坎儿,我自会休息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昭道:“那一言为定,姐你小时候老骗我,长大了不能再骗了。”
“小时候那不是因为逗你玩开心么。大事上,我骗过你吗?”苏卿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我问你,你要如实告诉我。”
“好。”陈昭爽快答应。
“大哥在西蛮,对不对。”秦奚道。
陈昭愣怔了一瞬间,有些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
“好了我知道了,他的确在西蛮。”苏卿道。
“姐,我什么都没说呢。”陈昭道。
“你犹豫了,你小时候有事儿想瞒着我,就会像现在这样犹豫。不然,你爽快的很。无妨,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苏卿道。“原来秦奚和大哥真的在演戏,秦奚稳住朝局,大哥深入西蛮做探子,而萧昙和秦奚从未放弃在北辰宫调查苏家一事的真相。那这真相,到底是什么啊?”
“姐姐,反正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你现在先别想了,准备吃点东西吧。奚哥哥说,牢饭你吃不下,从牢中出来你又昏了过去,我背你回来的,你瘦的都硌人。”陈昭道。“这样不成的。”
“对,这样不成的。”秦奚推门进来,身后是亲自指挥奴仆上菜的叶年禾。
“那三位,慢用。”叶年禾上完菜,又立刻退了出去,顺道儿还带上了门。
“过来吃饭。”秦奚道。
苏卿笑了笑,突然想起了狱中的两只灰毛耗子。
陈昭扶着苏卿下床,又一路将她扶到了桌旁。
“阿彦,我没事,你这么护着,我反倒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苏卿无奈道。
“你让他扶着吧,这么多年,他也不容易。”秦奚道。“我也不容易。”
“你哪里不容易,风生水起的,一天天就会糊弄我这个老实人。”苏卿道。
“子衿,北辰宫少卿,老实人,怎么听怎么别扭。”秦奚道。“吃饭吃饭,饿死我了。”
苏卿无意同秦奚再斗嘴,低头看自己面前因陈昭不断夹菜布菜而堆成了小山儿的餐食,无奈地笑了笑。
“布防图的事情,解决了?”苏卿一边吃一边问道。
“嗯。假的那份郢安布防图我已经交给叶年禾,让他转交他女婿。至于他要怎么去圆如何得到此图的这个谎,看他自己,反正他九族皆在我掌控之中,也不敢背信弃义。”秦奚道。
“永安侯那边如何?”苏卿继续问道。“边境十城除叶城之外,另外九城情况又如何了?”
“永安侯成功拖住了西蛮先锋,另外几支队伍正在向前线汇合,但是走的是小路,且多为夜行,山间谷地难免有落石滑坡,但愿他们能安然到达。成宣也按照萧昙的吩咐,联系到了十城中所有的北辰宫探子,接应那五万乔装而来的将士。边境十城加上叶城,有七城已经被我们彻底控制,这七城中有三城的城主懒政,被北辰宫的人替换掉了。除了这七城之外,没被控制住的三城城主意图叛国,百姓无辜,乔装的将士同叛国的边城守将与士兵发生了巷战,为了保护无辜百姓折损了不少人。但民心所向已然明朗,百姓反抗城主暴政,城中血流成河,但好歹算是被我们拿回了主动权。”秦奚道。“五万乔装折损大概三千余人,其余的,秦甫已经同他们取得联络,此时应该赶往前线了。”
“用百姓的命,来换自己的富贵荣华满足私欲,这种人,合该千刀万剐。”苏卿道。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放心吧,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苏卿,这次十城能控制的这么迅速,一在于使团往来时你暗中调查上报给朝廷的简报,二在于北辰宫根据你的简报部署的探子,三在于陈昭的暗中搜证力挽狂澜。不然,恐怕还要浪费不少时间,徒误了战机。”秦奚道。
“倒是把你自己摘的干净。”苏卿笑道。“我出使之时能暗中出入边境十城,若没有你的授意和保护,我早就死了几十回了。萧昙不懂边境十城的军力布防,也是你从中配合或者干脆做的主导吧。还有阿彦,你们这次能这么迅捷的里应外合,必然有前期书信往来,阿彦不是人情世故经验丰富的人,这个雷厉风行搅动十城风云又手起刀落地控制十城的人,其实是你。”
“看破不说破,我深藏功与名。不然功高震主的折子像雪片子一样飞到陛下案前,我便只能在黄泉路上做我的闲散王爷了。”秦奚笑道。“但苏彦此番,的确功不可没。”
“奚哥哥卖了我一个大人情,我会记得的。”陈昭道。“还有姐姐,我是经验不足,但你好歹夸夸我呀。”
“你做的很好阿彦,但你个小呆瓜,仔细着被你奚哥哥给卖了。”苏卿笑道。
“姐姐,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仔细着别被奚哥哥拐了。”陈昭道。
“你……”苏卿失笑,轻轻掐了陈昭一下。“少说话,多吃饭。”
“好嘞姐姐。”陈昭爽快答应。
“殿下,我想问你一件事。”苏卿突然认真地说道。
“但说无妨。”秦奚似乎有所预判。“不过若你问的是你家中亲人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知道,你昨夜拿回来的布防图,是他传递给你的,是吗?”苏卿问道。
秦奚点了点头。
“抱歉,误解了你很多年。”苏卿淡淡道。
“无妨,日后好好补偿我就是了。”秦奚笑道。
“我苏家商号遍天下,我最不缺的就是钱。”苏卿笑道。
“也好,至少将来我若归隐田园,还能不愁吃穿。”秦奚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天佑十五年春,失踪半月的晏平王与北辰宫少卿率四万余西山大营将士与部分边城守城将士自边境十城赶赴战事前线,同先锋军与永安侯左右两翼军汇合,助庆阳抗击西蛮,主帅回归,全军士气高涨。晏平王借假传布防图之机,致使西蛮堵截尽数落空,反被郢安军队围剿,西蛮入侵郢安军队全军覆没。永安侯主力军与地方军队持续增援前线,西蛮王洛革身死,其子继承王位,然战事未停,晏平王被流矢所伤,牵动旧毒伤,危在旦夕。
郢安中军大帐,十几位郢安和庆阳军队核心人物表情凝重,气氛安静的可怕。
苏卿安静地坐在案前,若不是桌案下紧握成拳的双手、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和努力压制起伏的呼吸,似乎并无法看出这位年轻的官员平静外表下翻涌成潮的心灵世界。在她对面坐着的庆阳王和庆阳王世子,也一声声地长叹着气。
传令兵掀开帘子,平静地走了进来,面向苏卿说道:“少卿,西蛮来使快到了。”
“这个时候来,找死么。我去杀了他。”许副将站了起来,提刀就要出去。
“坐下。”苏卿声音罕见地低沉下去。
“姑娘,你能咽的下去这口气,我不能,殿下还在里边躺着呢!”许副将转身迈过桌案,推开传令兵,眼看着就要冲出去。
一根细细的银针以极其迅捷的速度划过众人眼前,避开甲胄扎进许副将后颈,方才还在大步向前的许副将瞬间便停了下来,僵直不动。
庆阳王突然瞪大了眼睛,险些便推开桌案站起来。
“卿儿?”永安侯也同样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出声,引来庆阳王更加异样的目光。
“侯爷,恕苏卿失礼,许副将不会有事,银针上的不是毒,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他便能动。”苏卿说完便走到许副将身前,深深行了一礼。“对不住,但我的力量也就只能支持得了这么一次,若你再动,我真的没力气再飞一根针过来了。待事情了了,你若想上报殿下,我没意见,他若军法处置我,我认罚。但现在不是该乱的时候。”
许副将转了转眼珠,当做是听懂了话。
“也请在座的每一位,都莫要冲动。”苏卿道。
“放心吧,我会拦着的。”永安侯道。
“谢侯爷。”苏卿说完又面向传令兵。“对方提了什么要求。”
“他要在殿下的营帐里,单独同少卿见面。”传令兵如实说道。
“不行!”永安侯和庆阳王同时吼道。
“有什么不行的?”苏卿道。“还会有更坏的结果么?再说,我这条命在,我拼死也不会让殿下再受到一点儿伤害。”
“不行。”永安侯道。“你和殿下,谁都不能受伤。我去,我去找他谈。”
“侯爷,他既然单独同我见面,便是有事情需要瞒着所有人只能同我说,也许是与我有关,也或许是,与殿下有关,或许是个转机呢?”苏卿道。“此次毒发是流矢上的毒引起的,我们清了这新的毒,却牵动了原本的旧伤,我们束手无策。现在来看,我愿意相信一切可能的希望,我想各位同我一样,都想他能活下去,这场战事可以离了我,但是离不开他,也离不开您,侯爷。”
“卿儿。”
“侯爷,或许到了这样的危机关头,我才能认清楚,他于我而言有多重要。别让我后悔。”苏卿说完,便迅速转身,掀开帘子走出营帐,快步向秦奚所在的营帐走去。
秦奚的营帐内外守卫皆极其森严,苏卿走进大帐,秦甫警觉地怒目回头,看到来者是苏卿方舒了一口气,连声道了几句歉。
“苏姑娘,没吓到你吧。”秦甫道。“虽然外面守卫够严,陈绍在盯着,但是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见谅。”
“无妨,做你该做的便是。”苏卿道。
“卿姐。”陈昭恭恭敬敬地行礼,面上波澜不惊,不敢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亲昵。
“嗯。”苏卿亦公事公办,疏离回应。
“姑娘这是……”秦甫问道。
“医官怎么说?”苏卿目不斜视,打断秦甫的话,追问道。“他这毒伤,不是一直在压制么?清晚之前不是也说,应当无事的吗?”
“苏姑娘,压制也终归有极限,这次的流矢上的毒,与殿下当年所中之毒相同,雪上加霜打破平衡,自然就难以控制了。”秦甫道。“为今之计,只能期待,找到解药了。”
“我知道了,秦甫,陈昭,你们都退出去,去外面守着。”苏卿压抑着所有的慌乱,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等下,西蛮使节若来了,你们便放行让他进来。”
“西蛮使节?什么意思?”秦甫再度睁大了眼睛。
“不是需要解药么?西蛮使节来谈判,唯一的要求是在这间大帐里单独见我一人,我会尽全力把解药套出来,哪怕用命,我也愿意换殿下一命。”苏卿道。
“不行!”秦甫和陈昭同时吼道。
“你们若是想要他活着,就听我的话。”苏卿道。
“不行,苏姑娘,殿下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姑娘你陷入危险。您和殿下都要安康,今日您的吩咐,秦甫恕难从命。”秦甫道。
“卿姐,殿下刚倒下那会儿,一时纷乱的军心是靠您靠永安侯方安抚平定下来的,那些将领那些糙汉子也愿意听您的话,我知道您也是一直压抑着难过和焦躁,克制着保持平静,但您不能再倒下了,我们真的会受不住的。”陈昭道。
“你们既然觉得我也是能平定军心的一个人了,为什么就不信我能带着殿下一起,全身而退呢?”苏卿道。“别添乱,退出去,守好外间,除了你们两个和陈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你们的身手我是信的,如果有事,我自会求援。放心,我最会审时度势,西蛮使节,从来都没赢过我。”
“姑娘……”秦甫道。
“听话,也让我,和秦奚,单独待一会儿。”苏卿道。
秦甫长叹一声,无奈地将挣扎的陈昭拉出大帐,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昏睡的秦奚和看似平静如水的苏卿。
偌大的主帅营帐,瞬间便安静得可怕。
苏卿走到秦奚床边,坐下来,双眼紧紧盯着昏睡的秦奚,仿若老僧入定一般,很长时间一动未动。
良久,苏卿伸出手来,俯身向前,轻轻抚上秦奚苍白的脸颊。印象中,这个人的脸上总带着几分慵懒的神色,仿若永远都在漫不经心地看待世间所有的爱与恨,懒懒散散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似乎都无法打乱他做事的节奏。
年轻的时候,苏卿一直以为他的性格透彻的可怕,也闲散得不像个有抱负的皇室子弟,直到见到他轻而易举地整治西山大营,才知道这人所有的漫不经心背后,实际隐藏的是一颗真正的君子之心,志在天下又并不喧宾夺主,胸怀宽广又并非野心勃勃,在其位而谋其事。五王逆乱后,他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亲王,本以为秦奚自此便会性情大变夹着尾巴做人,但苏卿看到的,却是同以往别无二致的秦奚,依旧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按照既定的节奏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卑不亢,无怨无恨,依旧笑的春风和煦,仿若那些血火挣扎从未发生过。而苏家覆灭后,苏卿对他的恨抵过了所有的钦佩和爱,直到苏卿自己经历了朝廷政斗、权力倾轧、刀光剑影、各国杀伐,这才知道秦奚看似冷血冷情的个性、春风和煦的外表之下,是一颗真正的懂得隐忍亦足够通透的强大心灵,他懂得爱,懂得真诚善良,深谙权力斗争,熟知人情冷暖,却认认真真地跳出这一切你来我往,超然出一派因爱而爱,原谅曲折,磊落坦荡,从容于世的君子操守。
而狭隘的,始终是包括苏卿在内的,只将他看做是皇室中人的芸芸众生。
啪嗒啪嗒的声音打破宁静,苏卿的眼泪,尽数落在了秦奚露在被子外的左臂上,很快雪白的袖子上便晕开一处又一处眼泪滴落的痕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秦……子珮。”苏卿道。“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离不开你……”
苏卿俯身向前,在秦奚唇边轻柔地印下一吻。
“你不是一直想娶我吗?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便嫁你。若……若……若你不想醒过来,我便去找你,你知道我很怕死的,所以,你得醒过来知道吗?”苏卿温柔地将头轻轻贴在秦奚胸口,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并不如何有力,但却依旧让苏卿感受到这兵荒马乱中,片刻的安心。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秦甫的咳嗽声从营帐外传来,苏卿回过神来,将泪痕擦干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袍袖,压抑住内心的愤恨与波澜,生生扯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帘幕掀开,一个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看见站在秦奚床边浑身戒备的苏卿,那男人眼底翻涌出莫名的神色,像是久别重逢的欣喜,又像是经年隔世后的释然。
“西蛮丞相,洛苏?”苏卿惊讶道。“西蛮是没人了么,将丞相大人都派过来做这个有去无回的使节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洛苏的声音带着几分不似往常的虚弱。
“条件?西蛮开的条件,是什么?”苏卿开门见山。“我没时间同你们周旋。”
“我不是来谈条件的。”面对苏卿的怒火,洛苏倒是有着一如往常的平静。
“哦?不是来谈条件的是来做什么的?他新任西蛮王不会拱手送我个大礼,将丞相亲手送过来给我做人质吧。”苏卿冷笑道。
“解药,给你。”洛苏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丢给苏卿。
饶是苏卿见过无数次三国邦交大场面,会见过无数使节,也肖想过无数次同这位西蛮使者会面的场面与最好和最坏的局面,现在面对这位完全不按常理套路出牌的西蛮丞相洛苏,也是一头雾水。
“解药?”苏卿接过小瓷瓶。“这么……简单?”
洛苏点了点头。
“没有代价?”苏卿将信将疑。“这解药是真的还是假的?”
“叫医师过来,一验便知。”洛苏答道。
苏卿将秦甫叫了进来,将解药交给秦甫,让他请医师来验。秦甫领命,看了洛苏两眼,有些犹疑地走了出去。
苏卿见秦甫离开,安安静静地假装回身给秦奚掖被角,趁洛苏失神的片刻,从秦奚床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柄长剑,极迅捷地架在了洛苏脖子上。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洛苏丝毫没有惧意,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
“你到底是谁?”苏卿道。“你不是洛苏,或者说西蛮丞相洛苏,一直就不是世人看见的那个样子。你到底是谁?”
“出剑迅捷,胜在轻巧,但少了力道,若我真的想要你的性命,方才我只需轻轻一躲让你扑个空,便可以迅速掌握主动权反杀了你。”洛苏道。“这招你小时候就很喜欢,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事不计后果。”
苏卿的剑抖了抖,强忍住内心的不安,继续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苏府临风轩,院中本来有一棵古树,有个小女孩儿很喜欢在树下和她的哥哥练些强身健体的武学,可是这个小丫头心里傲气的很,输了就要哭鼻子,她哥哥便每次都让着她,这丫头就以为自己多强悍,出去路见不平,却被打的落花流水。她哥哥要帮她出头,她却拒绝了,开始认认真真的跟着母亲和哥哥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的练功,她母亲和哥哥教她的第一招剑法便是刚才那一招。”洛苏道。“后来,这个小女孩儿自己去报了自己挨打的仇,又因为喜欢为弱者出头而同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几乎打遍了新都的纨绔子弟,甚至因此连累晏平王秦奚被禁足,这个小女孩儿逐渐有了‘新都一霸’的诨名,同‘新都才女’的雅名交相辉映,成了新都百姓长久的谈资。”
“你……你如何知道的?”苏卿心下震惊,手中的剑却并未放下。“你,你同苏家长子,是什么关系?”
洛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卿。
“洛苏,洛苏,苏……苏洛?”苏卿突然道。“苏洛,苏家长子,新都苏洛?”
洛苏依旧沉默。
“不对,你不是苏洛,我记得他的样子,你不是,你在骗我。”苏卿情绪激动,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洛苏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用剑格开。
“你别过来,别乱动,刀剑无眼。”苏卿吼道。
“当年秦奚是代苏洛中毒,他二人为了救人也为了自救,演了一出专门给太后和陛下看的大戏。你看到的秦奚刺苏洛的那一剑偏心两寸,看似凶险实则不致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苏洛金蝉脱壳。苏府的糊涂账没那么简单,苏洛查到这与西蛮有关,便自愿做了秦奚的探子,将你和苏彦托付给他,前往西蛮,借助秦奚所给的身份,易容换面,进入朝堂。从此苏洛便是个死人,苏洛同秦奚信守诺言,单线联系,彼此皆不得透露身份,就连他的妹妹,也要瞒着。”洛苏解释道。“据我所知,苏卿恨了秦奚很多年。也好,若是这么容易便得到了你的芳心,他这漫不经心懒懒散散的性子,难保会不会一生珍之重之。”
“你当真是苏洛?”
洛苏笑了笑,缓慢地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卷曲的胡子随之掉落,露出一张同这一身粗犷衣着格格不入的俊朗清秀却有些苍白的面庞。
苏卿的剑突然脱手,直直掉落在地上,陈昭的声音由远而近,苏卿连忙喊住他让他不得靠近。
大帐外的陈昭不敢不听苏卿的话,却又不能任由苏卿自陷陷阱,无奈之下只得往中军大帐方向跑去。
苏卿愣了半晌,只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卿儿,长大了。”苏洛笑了笑。
苏卿瞬间便再也控制不住,直直冲进苏洛的怀抱,紧紧环着自己这位“死而复生”的哥哥,嚎啕大哭。
苏洛感觉到肩头的衣服迅速便被打湿,浅笑着拍了拍苏卿的背,却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起来卿儿,我的身份还不能为外人所知,阿彦也不行。”苏洛道。“我还得易容回去。”
苏卿立刻点了点头,从苏洛怀里退出来。
“哥,西蛮原本的来使不是你,对不对?”苏卿道。
苏洛一边重新易容,一边点了点头,道:“我半路截杀,放心,都处理干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使者被我替换了。”
“那你,那你身为丞相,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呢,你不能再回去了,很危险。”苏卿急忙道。
“我告了病,能瞒住一阵子。你不要担心。”苏洛柔声说道。
“那你也不能回去了,我不能再放任你回险境,子珮也不会放任你走的,你出不去这个军营的。”苏卿有些激动。“可是解药你是……”
苏卿突然想起苏洛进入大帐时有些虚弱的声音,方才露出的苍白的面容以及莫名开始的咳嗽。苏卿睁大了眼睛,抓过苏洛的手,迅速搭上他的脉。
“你疯了!”放下苏洛的手,苏卿怒道。“以命换命?你让自己中毒,去西蛮王庭求的解药,然后风尘仆仆的送过来给子珮,你自己呢?解药只有一颗,你自己呢?”
“卿儿你听我说,其一,我苏洛欠着秦奚的;其二,你看秦奚当年中毒不也没死么?我循着他的法子压制便好,他命在旦夕才真的凶险。”苏洛道。
“你不必唬我。第一,欠着的我会还用不着你;第二,秦奚当年几乎用尽了宫中的珍稀药材才捡回一条命来,那还得是在医治及时的情况下,现在你让我去哪里找那些药材?”苏卿怒道。“你疯了你就是疯了,不行,你们两个都不能死,我再想办法。”
“卿儿你……”苏洛草草恢复成西蛮丞相的容貌,方想说话,突然便感到一阵气血翻涌,随后身体便开始不听使唤,眼前一黑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中军大帐,苏卿站在沙盘前,再度面对一屋子死一样的沉寂。
“不行,不能让苏妹子你一个女孩子家冒这么大的险。”朗祺道。“我们这么多男人在这儿,谁都能去。”
“是啊,那个陈绍,万一说的是假的呢?”一名西山大营将领说道。
“不会,我信得过陈绍,我也确实在边境听过这种说法。方才医官也说了,值得一试。”苏卿道。“这位西蛮丞相虽是仇敌,但愿意为了两国和平以身殉道,我不能让他无辜枉死,也不会让殿下再次陷入危险。你们放心,信我。”
“可是,姑娘,这事儿我们这些男人谁来都行,将解药一分为二后仍能发挥原本效用的条件是以心头血为药引,您的身子骨,真的未必撑得住。”许副将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撑得住。如今的局势才有那么一点点的明朗,我们虽占上风,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庆阳王和世子能稳住庆阳军心,永安侯足以控制我军局面,而在座诸位将领皆是一方主心骨,拆不得动不得。我不一样,我是以北辰宫少卿身份作为军师随军的,我虽也对战争的成败负责,但并不如同你们一样冲锋在前,军中有我无我其实并不如何不同。若要取这心头血,我是最佳人选,我暂时倒下,不会影响什么,你们任何一个人倒下,都会是大麻烦。所以,各位各司其职便好,其余的不必去管。”苏卿道。
“苏卿。”朗祺还欲再说。
“我意已决。殿下昏迷前将郢安军中大权暂交由永安侯与我全权处置,庆阳王世子,这是我郢安军中事务,让我们自己处置吧。”苏卿道。“另,郢安将领若再有车轱辘说些没用的话的,军法处置。”
苏卿说完便绕过沙盘,掀开帘幕大步走了出去。
帐外的陈昭急得团团转,将苏卿拦了下来,几乎是面带祈求地看着她。
苏卿笑了笑,道:“我这么做,有我的道理,日后你会知晓的,现在让我放手去做,别让我还有你这个后顾之忧。”
“卿姐。”
“去,准备一间营帐,给洛苏。你要亲自照顾他,好好待他,他是我们很多人的救命恩人,若你真的慢待了他,日后会后悔的。”苏卿笑道。“另外,在秦奚营帐中再准备一张小床给我,我想陪着他。”
“姐。”
“去做,听话。”苏卿只甩下这一句话,便挣脱开陈昭的手,大步向秦奚营帐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