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野史》阿淳

19、野冬奇迹

　　除了小电驴，计嘉其实也有一辆四轮代步坐骑，是妈妈买给她的。
　　考虑到年轻人的生活水平，还特意选择了较为平价的国产电车品牌，半点不张扬。

　　但因为盛和园区车位紧张，实习生几乎不可能排到号，所以平时都借给徐麦铜开。
　　偶尔徐麦铜起床起得早，也能来接她下个班。

　　怎么说呢，就有一种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感。

　　今天是第一次有人送计嘉去公司。
　　没有廉价皮革、车载香水和香烟混合的难闻气味，治愈了她几个月来打出租上班的呼吸后遗症。
　　非常非常幸福。

　　只可惜红绿灯一视同仁地拦截着富贵保时捷和平民比亚迪。
　　堵过几个拥挤路口后，驾驶技术十分高超的易司机也只能将将踩着10点的线，让小实习生在公司门口惊险打上上班卡。

　　“地下车库百分百没位置了。”
　　计嘉热心建议：“要不我先下车，你去停对面园区？那边人少。”

　　“不用。”
　　男人转着方向盘：“入职的时候我排了两个车位号。”

　　“就算你排了三个号码也没用啊，我们公司车库的车位都是流动的，先到先得。”
　　而且号码数永远大于车位数，每个早上都有一批大冤种得去对面园区支付高昂停车费。

　　“是固定的。”

　　“哪有固定的……”计嘉忽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是说你的车位是固定的？”

　　“嗯。”

　　“两个车位都是固定的？！”

　　“嗯。”

　　“我靠凭什，额，我是说，凭本事的人真是了不起。”
　　了不起个屁！
　　凭什么啊！！
　　凭什么在她排号都要排半年的金贵车库里，有人可以享有两个随时停的专属固定车位！

　　计嘉嫉妒得抓心挠肝。

　　“借你一个用？”
　　对方已经开始熟练地倒车入库：“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算了吧。你这俩车位挨一起又贴了标签牌，比龙椅还显眼，改明儿如果停了一辆莓粉色香车，不出一个小时，我的车牌号就要被人肉了。”

　　“哪有这么夸张。”

　　“总之，我可不想蹭顶流热度，被粉丝团追杀。”
　　计嘉握拳以示决心：“我已经想好了，下个月就搬到公司附近，走路上下班，再也不用跟人内卷抢车位。”

　　“不是觉得公司附近房租贵？”

　　“话是这样说，但预算这种东西，压一压总能压出余额来的。”
　　她的表情很正经，语气很凝重：“而且此一时彼一时，此刻我作为见不得光的地下女友，必须减少曝光几率才行。低调，才是爱情的王道。”

　　“……”
　　话说反了吧。
　　以现在的状态来看，他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地下男友吧。

　　易承宣看着女生潇洒地拉开车门下车，长腿一迈，副驾驶就只留淡淡的青柠香。
　　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刚刚她在副驾驶睡觉时解开发圈，丸子头散下来，头发的香气就直往他鼻子里钻，钩肺又钩心。

　　“呀，耳机好像落里面了。”
　　刚走出去几步的女生忽然发现什么，又走回来，从驾驶座的车窗外钻进来半个脑袋：“易承宣，你能看见我的耳机吗？喏，那里那里，帮我递一下！”

　　易承宣捡起耳机，却没直接递给她，而是问：“你真要跟我分开走？”

　　“当然了，哪有员工跟老板手拉手一起上班的。”

　　“那你以后打算每天都跟我在见不得光的地下车库分道扬镳，cos滴滴乘客？”

　　“哦豁。”计嘉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你的意思是，打算以后每天都当滴滴司机送我上班？”

　　“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把玩着手里的耳机壳：“如果车费给得合理的话。”

　　“……算车费，你这都得按豪华专车算了吧。我可付不起那么多钱。”

　　“谈钱多庸俗。”

　　“不谈钱谈啥？”
　　计嘉竟然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睫毛一上一下：“从务虚的角度，我也可以提供，额，乘客的殷勤与感恩？”

　　易承宣不说话。

　　“还是你想要粉丝的崇拜与爱戴？”

　　“玩家的热血与忠诚？”

　　“牛马的汗水和加班工时？”

　　“地下车库的禁忌之吻？”

　　男人从善如流点点头：“可以，成交。”

　　计嘉：“……”
　　啊呀呀。
　　早说是这个目的啊。
　　年纪这么大了还玩这种闷骚狗的推拉把戏。无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年纪大的易承宣靠在车窗边，露出的那张脸着实很英俊。
　　比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更增添了几分成熟魅力。
　　而且目光罕见专注，落在脸上像有热度一般，对视两秒心就忍不住要砰砰跳起来了。

　　计嘉赶紧撇开视线，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扯紧包带又松开。
　　应该没有脸红吧，不然也太笨拙了。

　　但是不行不行，再这样盯下去真的要露馅了。

　　女生此刻脑袋乱糟糟的，想不了太多，干脆心一横，把包往后潇洒一甩，就朝他额头横冲直撞地吻过去——结果因为距离把控不准，直接亲到了他的眼皮。
　　睫毛划过下巴，痒痒的。

　　而青柠香气在那一瞬间几乎扑满整个驾驶座。
　　亲密到热烈。
　　短暂得让人留恋。

　　易承宣难得怔了好几秒。

　　“考虑到你今天没把控好车程差点迟到，首单打个折吧！”
　　她直起身，眼睛明亮而美丽：“算特惠快车。”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你——”

　　“哐噜哐噜哐噜当！”
　　突兀而吵闹的翻滚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易承宣要说的话。

　　一个头盔就这么水灵灵地滚到计嘉脚旁。

　　她悚然抬头——五米远的过道外，摩托和小电驴之间，自己的直属上级，《PJ04》的主美关克，正呆呆地望向这边。

　　全世界死寂三秒钟。

　　计嘉：“我，那个，额，蹭邻居的车来上班，省点交通打车费。”
　　关克：“哦，确实，嗨，我小电驴快没电了，来薅点公司羊毛。”

　　听得出来，两个人此刻都有些慌张。
　　以至于计嘉都无法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揪出一个能偷偷溜走的话术。

　　还是身后传来车门关合声，才打断这股难言的尴尬。
　　不知何时，易承宣已经下车走到了计嘉身侧。

　　“关克？”
　　他并不怎么惊讶的样子：“你来上班？”

　　“啊？对，上、上班。”

　　“那快走吧。”
　　易承宣看了眼腕间的表：“十点的会，PM催你好几遍了。”

　　“哦，哦。”
　　关克呆滞应了两声，脚却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

　　“怎么？要跟我请假？”

　　“不是。我，那个，你们……”
　　一百八十斤的壮汉，此刻结结巴巴仿若智障：“我不是在做梦啊？”

　　易承宣挑挑眉：“你做梦还能梦到我？”

　　“我也这样想。”
　　关克恍恍惚惚，又忽然反应过来：“那这是、是真的——”

　　“嗯，真的。”
　　男人颔首，望向他的目光怜悯而宽容：“你真的迟到了。PM刚刚发消息，说盛总在会议室等你20分钟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幸好幸好。
　　幸好在关克发出惨叫狂奔前，易承宣及时捂住了计嘉的耳朵。

　　-

　　关克赶去打工了。
　　计嘉得以成功从上司的眼皮子底下溜过一劫。

　　但直到坐在工位上装好电脑拉完项目工程开始体验游戏demo的那一刻，她还是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一时的糊弄毫无意义。
　　更何况她的工位，正正好就在关克对面。

　　盛和奉行扁平化管理，除非title上挂个“总”，否则都不设单独办公室。
　　以至于实习生和制作人之间连办公桌尺寸都毫无差距。

　　《PJ04》的工位安排同样如此，新人入职后，基本就是哪里有空栽哪里。
　　非常巧，原先坐主美对面的原画年前离职了，腾出一张完整办公桌。
　　所以计嘉也非常顺利地被安排到了关克的对面。

　　HR拉出模板化微笑：“计嘉，新来的原画实习生。计嘉，这是我们负责角色的原画苏荔荔，在盛和已经五年了，对公司和项目都很了解，主美比较忙，之后先由她带你。”

　　计嘉：“好的。”太好了。

　　苏荔荔花名荔枝，自曝说是因为每天上班都怨念滔天想离职所以特意取的谐音。
　　她长了一张和气的娃娃脸，头发染成梦幻紫，行事却雷厉风行，流程走得飞快。

　　于是大半天下来，计嘉着实干了不少事。
　　申领设备，加各种群，找人开各种权限，拉工程文件，而后被荔枝姐领着去认了一圈同事，拜各个山头，再一边体验游戏demo一边构思角色设计图。

　　原画的角色组长应该知道她是被特殊邀请过来的实习生，也知道领导已经直接派活给她了，所以交代了一下工作流程后，就说目前没啥事，让她这周内交上角色草图就好。
　　计嘉全程小笔记。

　　也幸好大半个白天，主美和制作人都不在——据说是去开月度汇报会了——让她能稍微有个心理缓冲。

　　可惜缓冲不了太久。

　　临近晚上吃饭的点，大佬如期归来，制作人的工位在另一排，而关克则步履沉重地走近，咣当一声瘫倒在工学椅上。

　　计嘉觉得，他肯定没发现自己。

　　“大师兄，这边，喏，这是新来的角色组实习生，叫计嘉。”

　　“……”
　　庆幸太早了。
　　苏荔枝同事效率非凡，看见主美那一刻就敏捷履行工作权责，拉着实习生直接站起来，逃也逃不开。

　　“计嘉，这是我们主美关克，可以叫他大师兄。”

　　“大师兄你好。”

　　“哦，你好，你是那个，计嘉对吧……”
　　抬头四目相对那一刻，关克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震了一下，咔嚓忘词。
　　像个断电的机械人。

　　“那大师兄，你带她去认认制作人和PM呗，我这会儿有个会。”
　　主美时常不着调，苏荔枝也没多想，收拾着本子，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出去几步远。
　　由此可见，延长线的管理的确挺扁平。

　　关克：“……行。”

　　计嘉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被主美领到了制作人面前。
　　上午介绍时，组长其实有跟她提点过，说这两排全是些不好惹的角色。
　　制作人易承宣不必说，易承宣左边就是每天催排期的项目经理，右边则是无数巨款手中过的外包总负责人，身后是实时监测考勤的HRBP。

　　所以，关克此刻结结巴巴的状态，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Be like：
　　“老老老大，这是新来的原原原原画实习生，今天正正正正式入职。”

　　易承宣从电脑里抬起头：“嗯，欢迎。”
　　一派镇定，除了态度稍稍温和，看不出任何异样，反正旁边员工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Bug在于关克又卡机了。
　　计嘉站在原地等待许久，都没等到他继续介绍，只好自发地、虚伪地、模式化地扬起一个打工人微笑：“一神你好，我叫计嘉，目前在原画角色组里实习，正在画几个新角色的草图。我是荒原的开服玩家，很早就是延长线的粉丝了，非常荣幸能加入《PJ04》。”

　　一神就笑了笑：“延长线也很荣幸能有你的加入。”

　　虽然都是一些模版套话，但计嘉认为自己的自我介绍环节完成得十分自然流畅。
　　谁料回到工位后，PM直接私聊她。

　　陈程立|PM：你知道我们公司的协作平台怎么用不？

　　当然知道，计嘉之前还在三部实习了几个月呢，用的是同一个平台。

　　计嘉：我知道，已经会用了~

　　陈程立|PM：好，我给你开了这周的工作单，你看看。
　　陈程立|PM：最近流程的规范化要求比较严格，每个阶段都得填下反馈，哪怕验收没通过也要填没通过的反馈哈。

　　计嘉：好的。
　　计嘉：我想我会努力通过的[天真]。

　　陈程立|PM：努力干！
　　陈程立|PM：听关大师兄说你是他从茫茫人海中挖掘出来的，期待作品！
　　陈程立|PM：而且你刚刚别开生面，很积极很有风采。

　　计嘉：啊？我刚刚？

　　陈程立|PM：就你跟一神自我介绍那几句。
　　陈程立|PM：我们在旁边都听傻了。
　　陈程立|PM：（褒义的）

　　计嘉：！！！
　　计嘉：是我介绍的不对吗？我偏离主题了？是不是得说些我之后负责的工作什么的？
　　计嘉：我想着一神时间宝贵所以就没敢耽误他太多时间，快速粗略讲了几句

　　陈程立|PM：你讲得已经很详细了。
　　陈程立|PM：是我们所有人里台词量最长的哈哈哈哈哈。
　　陈程立|PM：其他人过来自我介绍，都是跟在组长后面点个头就溜走了。

　　计嘉：怎会如此
　　计嘉：怪我没经验
　　计嘉：以后我一定注意，谨言慎行。。。

　　陈程立|PM：没什么需要谨慎的啦，一神脾气挺好的。
　　陈程立|PM：而且我觉得这种精气神很棒啊。
　　陈程立|PM：总之，加油！

　　计嘉：好，好的。

　　计嘉眯眼凝视电脑屏幕上的聊天窗口。
　　虽然不知道PM为什么突然跟她聊这么多，但她有预感，某种程度上，她的低调人设已经出师不捷了。

　　——比如手机不断发出的震动声。

　　明明今天整个白天都没什么人关注她。
　　但被关克带去易承宣那里溜了一圈后，微信上就忽然弹出好几条好友申请。
　　同意不是，不同意更不是。

　　淦。
　　真是枪打出头嘉啊枪打出头嘉。

　　而且更令人坐立不安的是：短短半小时内，她能时常感到有一股强烈的视线……
　　从对面望过来！！！

　　计嘉打开微信。

　　机甲头子：怎么样？

　　地下男友：什么怎么样？

　　机甲头子：就是我们主美啊！关克啊！
　　机甲头子：你跟关克师兄说得怎么样？

　　地下男友：还行。

　　机甲头子：那他已经完全充分地答应你要保密了吗？

　　地下男友：差不多。

　　机甲头子：可是我怎么觉得差很多！！！
　　机甲头子：他一直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我
　　机甲头子：像是随时准备要揭露大瓜了！！！

　　最后一条消息，计嘉甚至还没来得打完，就听见前方几排传来熟悉而又沉稳的男声：“关克。”

　　她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给摔了。
　　坐在对面的关克也是，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让角色组长都投来奇怪的目光。

　　“这批NPC的模型，你过来看看。”

　　“……哦。哦好。”
　　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于激烈，关克摸摸鼻子，低眉顺眼地朝易承宣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计嘉清晰听到身边传来同事小姐姐们的八卦声：“是汇报挨骂了吗？”

　　“搞不好哦，从没见过大师兄这表情。”

　　“不是说老板前段时间看了demo预期很好，还给扩了好几十个编制嘛。”

　　“谁知道呢，老板的审美总是阴晴不定的。”

　　“但怎么说，一神的项目总是不会被卡的吧。”

　　“唉，一神是一神，PJ04是PJ04。我们项目好长一段时间都得靠楼下的项目养呢，现在的游戏市场啊，难说。”

　　“救命，希望一神的光环能庇护我们几年……”

　　关克步履蹒跚，同事忧心忡忡。
　　说实话，计嘉也是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的时间点，她跟着同事去食堂吃饭，并趁排队噼里啪啦给易承宣发消息。

　　机甲头子：我们以后上班时间不要发微信了。

　　地下男友：你不是要掩人耳目？
　　地下男友：工作软件后台有监控。

　　机甲头子：我的意思是
　　机甲头子：以后上班时间，我们就不要聊私事了。

　　对面大概沉默了三秒。
　　发过来三个字。

　　地下男友：凭什么？

　　计嘉：凭我的职业道德！
　　计嘉：[工作！我爱工作.GIF]

　　地下男友：……
　　地下男友：你以后最好是别让我抓到摸鱼。

　　计嘉：唉你不懂
　　计嘉：你下午叫关克，是因为我说他盯着我还是因为有正经工作？

　　地下男友：都有吧。

　　计嘉：所以说啊！
　　计嘉：公私不分的霸总人设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经老套了！！！
　　计嘉：万一关克师兄觉得自己是被老板恋爱瓜牵扯的怨种下属怎么办？

　　地下男友：那你这样一直掩耳盗铃又有什么意思？

　　计嘉觉得他真是身处高位不知愁。
　　于是一串话顺手就打了出去。

　　机甲头子：我也没想一直瞒着啊
　　机甲头子：我只是觉得，万一谈两天就分了，贸然公开出去多尴尬
　　机甲头子：谁知道我们能谈多久呢

　　“计嘉，这里有空位。”
　　同事在队伍旁边叫她，不远处的桌子果然空出了四个位置。
　　计嘉连忙端着餐盘走过去。

　　“是一神让给我们的。”
　　苏荔枝如释重负：“总算不用端着盘子在过道上等了。”

　　“那他们……”

　　“他们被老板叫过去了，喏——”
　　苏荔枝指了指前两排的位置，压低声音：“大概是因为今天开汇报会，所以老板也来食堂吃饭，大佬们都得作陪，你没发现那块区域特别安静么。”

　　计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前两排的四人餐桌，确实坐着盛和的老板，还有易承宣和关克，老板旁边还有个穿着西装的女人，很脸熟，应该也是经常在盛和新闻里出现的高层。

　　她好奇望着那边的时候，正好易承宣也抬头了。
　　四目相对，男人淡淡撇开视线。

　　像是不认识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