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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三 打水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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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三更天安晓就摸黑起来了。从小茅草房里出来,匆匆下了山。
她想起昨日告别时,阿花姐姐笑着同她说:“小银红,明日我便要在家里准备婚礼啦。不能再来了。”
“海棠巷”。
她试着在脑海里回想。
自从到了这,她对这个世界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几乎“无所不知”——至少对现在的一切无所不知。
不仅因为她是仅存的神,更因为这个世界由她创造。
一切惨痛的故事都让她心生怜悯。
何况,如今她作为神明要守护这片大陆,更何况,这是她笔下的故事和人物。
是她呕心沥血的,是她揉骨血创造的,也是她来的这里让她感到温馨的人——即便多卑微的人,她又怎么忍得下心看他们就这样消亡?
——
安晓站在一个泥瓦屋子屋檐上,悄悄扒开一块瓦向里看。
阿花姐姐坐在烛灯前正绣着一方红帕子,面上是一派甜蜜的笑意。
她又看到了阿花姐姐的未来。
她不知道怎么办。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
安晓在檐上看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扣开了那小屋的门。
“小银红?”
“阿花姐姐。”安晓露出惯常的礼貌笑容,“我来看看你。”
阿花拉着她的手进了门。屋子挺小,但收拾得整整齐齐,虽然简陋寒酸些,可是却看得出主人是个很热爱生活的美好的人。
安晓抬头看了看阿花,笑道:“阿花姐姐家好整齐呀。”
阿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这整理也是有些门道的。将来若你得空了,我可以教教你的。”
“真的吗?”
“嗯。”
闲谈过程当中安晓知晓,阿花姐姐下月十五成亲,如今攒够了嫁妆,正在家里绣些喜庆物什届时添上。
下月十五。大约还剩下二十日左右。
——
这天安晓没去集市,她在梨花镇游荡半日,又有法力的加持,几乎走过了这座小镇的所有大街小巷。
她打听到阿花姐姐的情郎姓王,名叫王琛。早有酗酒的黑历史,又常去那劳什子妙春楼找姑娘。她朝妙春楼的姑娘们打听了,这王琛果真早有家暴倾向。姑娘们都不大待见他。
安晓梳理着这段思绪,慢慢转到一片湖边。那湖并不大,湖水很清澈,一眼就望得到低儿。
安晓屈腿坐在河边,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朝湖里扔着打水漂玩。
可是石子太尖利,刚入水就沉了底儿。她兴致缺缺,正想起身离开。
却听得“扑通”“扑通”“扑通”三声,溅起水花,涟漪荡漾。
她似有所感的朝那声音方向一瞧,果真便见到那人也正看着她。
“谢先生?”
“银红姑娘。”他微微一笑,朝她走过去,“今日怎地没去集市上?”
安晓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儿,但没说话。过了半晌她说:“先生,能不能带我在这湖边上转转?”
“好。”
于是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却都心照不宣,缄默不言。
安晓此刻无暇顾及他,只是一遍一遍的回想阿花姐姐的事情。
“先生……”她开口,“如果,已知一件事的结局了——嗯,是不那么美好的结局。”
“如果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了,但是又很难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它,该怎么办呢?”
面前的小姑娘停了下来,一副认真刻板小大人的模样盯着他,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他想了想,却没回答,只说:“银红姑娘既已经决心一试,又为什么还要问旁人意见?”
“某以为,姑娘自有自己一番决心。不论我说法如何,姑娘也不会为某之愚见所左右。”
是呀。
她其实早就有了决断。谁都无法再更改。
——未知令人恐惧。可恐惧终究不能战胜那份弥足珍贵的温暖。
她只想知道,如果是他,会不会也做出同她一样的抉择。
……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同她心中那个人,真正是一个人。
面前的人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自然,若此事于某极之重要,某也会如姑娘一般选择。不论成败,竭力一试而已。”
安晓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意。
而谢雪炎反倒有些奇怪,这半大的姑娘能有怎样的烦恼,又是遇着了何事,眼神竟坚定如斯
那一日他们聊了许多。
安晓最终还是骗了他。
她告诉他,昨日确实是想念父母。
同给集市上的摊主们讲的差不多,安晓告诉他,父母带她一同住在后山的茅屋子里,在屋后开垦田地,种上许多花儿,一家人原在山后小村卖花为生。
一家子说不上富裕,可也算是圆圆满满三口之家。
直到月前,她在家中等父母回家一同吃饭,等到半夜也没了动静,她挑了灯下山去寻,寻了一路,在卖花村子附近的荒郊寻到父母尸体。原来,由后山下去到那村子还有一段必经之路,便是那荒郊。
她知道,是那荒山土匪所为。
不出她预料,谢雪炎对此表达了深深地同情。他们又聊了许久,不觉间夕阳西下。
谢雪炎惊奇的发现,他同这个初识的小姑娘竟如同知己一般。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见解相近,爱好也十分相似。
末了安晓请求:“先生,我自幼家贫,没能读书。但我父亲也曾是个穷秀才,教过我识字读书,学了些皮毛。我很爱读书。我能不能,能不能……”她还是有一点紧张。
——这不情之请很可能被拒绝。她很有些局促。
“阳春学堂学生本就不多。银红姑娘如果愿意,自然是可以来的。”
“……谢谢。”
又听得谢雪炎问她:“此地偏僻,姑娘可认得回去之路?”
“不认识……”
“某带你回去。”
夜幕降临了,灯火星星点点点缀了这座小镇。安晓走在他身边,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先生,下次能不能教教我打水漂?”
“好。”
谢雪炎送她到山脚下,叮嘱她要小心山中野兽。
并且告诉她,他家就在山下不远的梨花巷,阳春学堂的隔壁。若有什么要紧事可来寻他。
安晓一一应下,临别时说:“今日多谢先生指教。日后叫我银红便是。或许先生与我不日也便有了师生之谊,不必这样客气。”
谢雪炎微微笑了,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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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开始,安晓就隔一天从集市到梨花巷去上课。
孩子们看到安晓觉得新鲜。安晓进门看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感到紧张,但还是友好而腼腆的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叫银红。今天和大家一起上课。”
她找了个座位坐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许久才缓过来。
梨花巷的孩子大都出身布衣,不爱读书听课。虽然如今懒得再同他胡闹,但上起课来照旧是昏昏欲睡。
她看见了傅亭亭。名副其实的亲闺女。
她盯着她看了很久。觉得她确然是超乎想象的可爱。
比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傅亭亭迎着那慈母般的目光打了个寒战。
听谢雪炎讲课也是有趣的。谢雪炎毕竟也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讲起课来有种少年人独有的韵味。
何况,其他人不知,但安晓作为原著作者可以说十分了解,谢雪炎作为当年享誉燕京,文章惊艳,人人艳羡,活脱脱别人家的孩子。
彼之学识见解,比许多秀才举子更要独到准确得多。
想到这些,安晓更是正襟危坐。
然而放眼望去,整个教室稀稀落落的人里,半数已一副阵亡姿态。而真正在听着的,也只几个人。
其中正包括傅亭亭和她。
傅亭亭作为安晓的亲女儿,安晓自认了解她比了解自己程度都要深太多。
只见傅亭亭眼睛亮晶晶看着谢雪炎。安晓几乎都听到她心声了——
“待我长大了,定是要嫁给先生这般的人。”
此刻,安晓心里五味杂陈。
她很清楚,如果没有自己的介入。早晚有一天,谢雪炎会顺理成章的爱上傅亭亭。
毕竟,傅亭亭是很可爱的女孩儿。她承认。
那是她打心眼儿里羡慕的姑娘,所以才会以她为女主角,写这样一个故事。
然而如今她和她都是当局之人。她亲眼见到了他寤寐难忘,心心念念的人了。
她终于可以触碰他,同他说话,毫不顾忌。
那可是她的光啊。
她只是下意识的接近他。不想去思考下一秒钟的任何一件事。
可现在看到傅亭亭,她却无端恐惧。
安晓不知道该怎么做。
日暮黄昏,终于下课了。睡着的孩子们伸个懒腰,三三两两回家去了。
“亭亭姐!一块儿玩儿去吗!看,我新得的玻璃球!”
“走!去二狗子家那儿去!”傅亭亭今年十二岁,正是孩子天性。
安晓看着他们一起走远了,也不禁露出笑意。真开心呀。
回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似乎也曾这样无忧无虑过。
“妈妈!你看,”矮个子小女孩一猛子扎进年轻母亲的怀里,手里拿着成绩单,“妈妈,你看,我又考了第一!”
女人笑着拍拍她:“让妈妈看看。”
饭香扑鼻,正是她最爱吃的烧茄子盖饭。那味道似乎现在还能闻到。
可惜后来……
她突然很想念母亲的烧茄子盖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