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闲舟

10、第九章夜探九嶷

　　第二日清晨，扶苏便带了包裹御风北上。计蒙带着残月及其他几个弟子去古柳村庞麟龙帆家中报丧。龙帆之父龙江乃古柳村的里长，闻讯后，脸色哀戚一现，便瞬间隐去，换上肃然之色。因庞龙两人尸骨无存，便在村头的祖坟山立了两座衣冠冢。

　　小端午节将近，眼见着村里别家喜气洋洋，和和美美，庞龙两家老母不免心生哀切，下葬那日，两个女人捂着脸呜呜地哭泣。

　　龙江见了，沉声喝道：“妇道人家，毫无见识！帆儿与庞麟身为巫师，降妖除魔乃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就算被妖怪害死，也是死得其所，他二人乃是我古柳村的英雄。你们在孩子们坟前哭哭啼啼，是想叫他们的魂魄在九天之上不得安宁么？”

　　两个妇人勉强掩住悲切。几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上来扶着两人退到后面，边劝着：“你家帆儿是为了村里的平安而去的，我们心里都很感激，逢年过节，都会来祭奠他们，他们是我们村里的荣耀。”

　　悲悲切切的声音远去了。

　　龙江向计蒙歉然道：“妇道人家，见识极短，祭师大人见笑了。”

　　计蒙连忙回礼，残月退了开去，往不远处的一株古枫树下走去。旁人都道他痛失师弟，心底悲伤，几个妇人还劝了他几句。残月点头默然不语，到大树下默默站立。计蒙歉然的劝解声隐隐传来：
　　“龙里长严重了，计蒙虽然无子，然亦知父子亲情之重，……闻此噩耗……痛失爱子……不免悲切，乃人之常情……计蒙痛失爱徒……计蒙平日管教严厉……”

　　残月淡淡地看着祖坟山上的块块石碑。听说这祖坟山上葬的都是德高望重对百姓有重大贡献之
　　人，孩童都不准在山脚嬉戏。计蒙在报信时，言庞麟龙帆为了阻止妖怪进村袭击百姓，拼力在山下与妖怪搏斗，力竭之时与妖怪同归于尽。村人感恩戴德，请求将两人葬于祖坟山上。

　　转眼望了望那两块崭新的石碑，残月眼中幽暗一片。

　　“大师兄，祭奠已经完毕，大师父叫我们回山。”一个师弟过来唤他。残月点点头，跟着师父上山。

　　山上的悲痛渐渐被节日的喜庆冲淡，残月带着师弟师妹们准备过节，一片安然。小端午那日，将山上的弟子和求医的百姓聚在一起，也算热热闹闹。

　　计蒙给人治了一天的病，累的去睡了，残月安排了明日的事物，照顾师弟师妹们睡下，带了弓箭去山下巡夜。到三更，轮值的三个小师弟前来交接换岗，残月又在各个上山入口处施了层咒法，这才回到房中，洗漱一番，和衣躺在床上打算小憩片刻。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窗外有人悄声说话。

　　他的房间本在内院最里间，为了安全起见，故此换在了外院第一间，但凡有人要进到山上弟子们的住所和客房，必从他这里经过。

　　屏息一感念，是两只妖怪，气息颇为熟悉。

　　虽然是妖，但似乎并无邪浊之气。残月暗暗潜到房外暗处，听见院中一只妖怪道：“大王，这么多草，哪一种才是我们要找的？”

　　“你见过那草么？”

　　妖怪似乎要了摇头，刚才问话的妖怪小声叹气：“唉，我也没见过。”

　　“那怎么办？”

　　“不如找个人来问问。”

　　“嗯，大王英明！”

　　残月一愣，已经知道来的是谁。耳听见外殿有脚步声，闪身过去，三个值夜师弟当中的两个握着剑正往这边寻来，显然是追着院子里的那两只妖怪上来的。

　　残月忙示意二人噤声。

　　一个师弟小声道：“大师兄，山上来了两只妖怪！”

　　另一个说：“我们正要去请大师兄，这两只妖怪好快的身法，要不是他们说话，我们都被他们蒙混过去了！”

　　残月道：“我已经知晓，先看看他们到底来做什么再说。”

　　三人潜回院中，只听见一只妖怪说：“看看这间有没有人。”

　　到了残月房间门前，门上影出一个伟岸的身影，看身形是一个男子，肩头蹲着一个圆球。那男子正要开门，听见那圆球说：“大王！不能开门！”

　　“为什么？”

　　“下山之前，蚂蚁老妖说，我们要悄悄地上山，悄悄地把那草摘了，再悄悄地下山。我们是来
　　偷的，当然不能走门。”

　　“不走门？难道穿墙？可我现在还不会穿墙术啊。”

　　“大王，我们是小偷，应该走窗户！”

　　“噗——”的一声，残月听见身后一个师弟笑出声来，连忙示意他噤声，自己却也是莞尔。
　　见那两只妖怪蹿到窗下，那男子正要拉开窗户。又听见那圆球说：“大王！不能掀窗！”

　　“为什么？”男子敲了敲纸糊的窗格，“不掀也可以，比墙薄些，我可以穿过去的。”

　　“不能穿！要先看看！”圆球又开口了，“我以前的二大王说，晚上进人类的屋子，或者听他们说话，要先在窗户上掏个洞，先看看人类在做什么，然后再进去。不然你怎么知道人类是不是在里面或者里面有没有埋伏。”

　　男子大大点头，“有道理！”

　　“啪！”的一声，伸出右手食指，在窗子上戳了个大窟窿，凑上前去往屋子里瞄。

　　残月一转身，见两个师弟捂着嘴浑身颤抖，低声道：“你们去山下守着，这两只妖怪我认得，交给我就是。”

　　两个师弟都是少年人，长在山上，鲜少下山，很少碰到妖怪，此时好奇心性，又见那两只妖怪行为对话十分怪异，均想留下来看热闹。

　　“大师兄，这两只妖怪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们一起抓了他们来问问。”

　　残月道：“不用了。打闹起来，难免惊动后院的师弟师妹和客人，这端午节刚过，不要惊慌了大家。再说大师父也劳累的一天，已经睡下，也不要惊动他老人家。”

　　两个师弟悻悻点头。一个问道：“大师兄，那你打算怎么办？”

　　残月微微一笑，移形换影到那男子身后，淡淡出声：“银盘，你们在找什么？”

　　那男子豁然回头，肩上蹲着的圆球一见眼前之人，正欲尖叫，残月已经先一步封了他的口。

　　“小月？！你怎么在这里？”

　　那男子正是三山谷的黑老虎银盘，此刻看着残月，金黄的眼眸满是诧异。再一看残月身后的两个人，顿时挡在残月身前，沉重喘息着盯着那两个不满二十满目好奇的小伙子。

　　“大胆妖怪！居然敢叫大师兄的小名！”

　　老虎看了看那两个小师弟，怒目而视，低吼：“你们是什么人？”

　　“大胆妖怪！我们还没有问你是什么人，你倒问起我们来了。”另一个师弟小声喝道。

　　一个点点头说：“既然上了九嶷山，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大师兄，这个黑黝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妖怪？”

　　残月淡淡开口：“虎。”

　　“还有黑色的虎？”

　　“咦？那他身上这个灰不溜秋的圆球是什么？”

　　灰球缩在黑老虎的怀里，口不能言，瑟瑟发抖。

　　“猴子。”

　　那两个小师弟看了看，残月道：“好了，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吧，等一下我去巡山，明天换你们。”

　　吩咐了一句，送走了那两个一步三回头的师弟，又拍拍银盘的肩膀，“他们是我师弟，你和灰球随我进来，我有话问你们。”

　　老虎煽动了一下微微粉红的鼻头，跟着残月进门。残月点了灯，让两人坐下，解了灰球的封口咒，“你们悄悄潜上山来，要找什么草？”

　　“菖蒲。”老虎看了看残月，“小月，刚才那些是你什么人？你也是这山上的人么？”

　　“我是他们的师兄。”残月微一思忖，问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武陵山上来了什么妖怪？”

　　老虎点点头，“你走之后，那只骚狐狸也走了，可是没几天我出去觅食，回来的时候，一洞的孩儿们都不见了。我循着血迹追到邻山的其他几个洞府，都是一样的状况。我去逍遥峰找大大王，我们几个正在商议，来了一只青毛的貂儿，张口便吃了玉峰山的盘山大王。老蛇精跟他打了半天，勒不死他，闷不死他。那貂儿身上像是上了桐油，一拳头打到他身上，滑溜溜的不受力。拿刀砍它，也砍不进去，没一会儿老蛇精便被那只貂儿杀了，洞里的其他几个大王也被他吃了。我仗着有灵丹护体，跟他打过，擒住了他，把他的头捶的稀烂，丢出了洞去，可转身一看，它又活了，还杀了好几个孩儿们。我只好拉着灰球和其他几个妖怪逃了出来。”

　　“果然是风狸，难怪你找菖蒲。风狸这种妖怪，就算你把他全身都打得稀烂，只要有风，他便立时复活，因此又叫作风生兽。刀砍不入，火烧不死，只能用菖蒲塞其鼻方可杀之。”残月淡淡道。

　　老虎点点头，眼里满是敬佩：“蚂蚁老妖翻了三天的古书才知道那是什么妖怪，又翻了十天的古书才知道怎么杀死他，可我一说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怎么对付他，小月你真厉害！”

　　残月淡淡一笑，熟知这些妖怪的形貌脾性，是每个九仙教弟子的入门课业，记得全了才会授与法术。

　　“既然知道了用菖蒲就可以杀他，为什么还要上九嶷山来？”

　　“就是知道了用菖蒲可以对付它，我才来的啊。”银盘奇怪地说道：“蚂蚁老妖说，菖蒲这种草原本长在武陵山中，可是五百年前一场大火，把山上烧了个干净，好多草都绝种了。蚂蚁老妖说，菖蒲可以驱邪，九嶷山的巫师降妖怪的时候都会带上，山上一定会有这种草，因此我就带着灰球上山来了。来之前，蚂蚁老妖还说，千万要悄悄地上山，千万不要碰上那个专门杀妖怪的少司命残月。”

　　老虎笑了两声，一脸欣慰地道：“我正想找个人来问问，刚巧，就遇到了你。”

　　残月微微皱眉：“菖蒲能驱邪防疫，端午节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会悬挂，你原只要去人类的村寨问问，便不必冒险上山来。”

　　老虎愣怔，“你不是说少去人类的村寨么？”转而愤愤，“回去我要把蚂蚁老妖的蜜罐子藏起来！让他乱说话！”

　　残月轻笑一声，“也罢，看在你这么老实的份上，我指给你，免得你白跑一趟。你随我来。”

　　老虎大喜。残月带着一虎一猴到后山的园圃中，指着一块净水池边的一片翠绿端秀的草道：“那就是了，有九节菖蒲、石菖蒲、水菖蒲，你随便取一种便是。”

　　“哪一种都管用么？”

　　残月点点头，老虎扯了一大把揣在怀里，“这回谢谢你，我这就回去杀了那只可恶的风狸！”

　　“等等！”

　　“怎么了？”

　　残月看了看银盘，清冷的目光如月光般清冷，“你的身体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银盘看了看自己，点点头，“有。”

　　“什么变化？”残月目光一凝。

　　银盘若有所思，“我的灵力似乎越来越强大，以前出去觅食，两三天才抓到一只山鸡，现在只要看见山鸡，我就能抓住它。”

　　残月一愣，不再追问：“如此，那我送你下山去吧。”

　　送走了老虎，残月又布了一层法术，方才看那只老虎，确实觉得有些地方跟前些天不一样了，然而那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既然老虎自觉的无碍，也就不再细想。换了那个值夜的弟子，慢慢巡山。

　　第二日碰见昨夜那两个师弟，言明了事情原委，又去向计蒙禀告一番，只说有妖怪上山讨药而已。

　　计蒙问道：“是只什么样的老虎？是不是银白的？”

　　残月一愣，这才记起来，难怪昨夜觉得老虎的模样有些变化，原来是毛色变浅了些。摇摇头道：“是黑的，浑身漆黑，像是刷了油墨一般。”

　　“黑的？这倒是只怪老虎，居然是黑的。”计蒙若有所思，转而笑道：“还好你二师父不在山上，不然那只妖怪可要遭殃。”

　　残月笑笑，“我看他气息纯净，行事天真，因此也没为难他。”

　　过了小端午节，没几日便收到二师父扶苏来信，说已经到了林氏一国的王宫，了解了事情原委。

　　邹吾南下，起先的目的并不是杀死九嶷山的巫师，跟五百年前的旧事也毫无关系。

　　前不久与林国东边接壤的冰夷一族反叛，冰夷一族的酋长被林国大军杀了，酋长之子南下，声称要上九嶷山学艺，回去与林氏一国的法师斗法。

　　林氏一国的国王自然知道九嶷山的厉害，当年林方南下学艺之后归国，一战便降服了周边各部的联军，统一了北方，逼得九天部落中的玄天一部不得不承认林国的独立，后来又发生了林氏宗室染病死亡事件，林氏国脉几欲断绝，因此林氏国王对九仙教甚为忌惮。而今若是让那冰夷一族的酋长之子得了九仙教真传，回到北方，必然为患不小。于是为了长远计，林国王下令两只护国神兽带着国师降服的妖怪南下，拦截那名冰夷酋长之子。

　　不曾想在路经云梦泽的时候，大量妖怪和其中一只神兽被一名巫女杀死了，另一只神兽见死了同伴，愤怒之下，又找不到那名冰夷部落酋长之子，因此便下令杀了九仙教所有巫师，就算那个酋长的儿子找到了九嶷山，没了九仙教，也就没人教他本事了。

　　经由扶苏晓以利害，林氏一国的国王已经遣了国师南下，招回了各部妖怪。扶苏也不日便要回来。

　　山上气氛为之一松，正赶上大端午，残月带着一些师弟师妹在苍梧之渊边祭屈夫子，接到一位昆山县的师弟传书，说雪峰山境内出现大量妖怪，趁着节日杀人作恶。

　　残月担心是那只雪峰山的九尾狐狸作怪，心下甚是愧疚，忙取了弓箭御风北上，前去昆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