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闲舟

12、第十一章扶苏救妖

　　残月刚进山门的时候，两个师弟见他背着人，听他说了一句“九尾蛇毒”，便会意地掉头，一个轻车熟路地跑去禀告扶苏，一个却跑去找计蒙。

　　计蒙刚给一个百日的婴儿祈福完毕，听了弟子的禀告，匆匆忙忙地去后堂小院。

　　四年前扶苏南游行医，残月带着二师弟越吉去衡山降服一只在人类村寨作恶的九尾蛇。去的时候，师兄弟二人并肩御风而行，回来的时候，残月背着越吉。刚回山的扶苏看了看越吉，悲伤地摇摇头。

　　越吉中毒虽不是残月之过，然而残月却觉得身为大师兄没能保护好师弟，因此深为自责。越吉入土后，残月在坟前跪了一天一夜，险些入了魔道。计蒙将他拉到后山静水池中泡了三天三夜，化净他心中的魔障后再劝解一番，残月才正常起来。只是性子却越发的清淡了，手段也越
　　来越狠辣，几年之间，便让妖怪闻其名而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越吉比他晚上山一年，小残月一岁，计蒙见他性子活泼跳脱，不适宜修习术法，便让扶苏教他医术。他与残月都是孤儿，虽然一个性子冷淡一个跳脱，然而十几年相处下来，情意却非同一般。山上的师弟师妹本就十分敬重喜欢这两师兄，现下一个中毒身亡，另一个明明难过却从不说出来，叫人看了心生酸涩，因此师弟师妹察言观色，从不当残月的面提及越吉这位二师兄。之后扶苏四年间没有收徒，也是怀念越吉之故。因此全山上，下对九尾蛇更是恨之入骨。

　　此时残月又背了个中九尾蛇毒的人上山来，那两个师弟知晓四年前的事情，怕旧事重演，因此一个去叫扶苏，一个去叫计蒙。计蒙进到后堂专用于医疗的小院时，隐隐听见扶苏的怒喝声：
　　“你！”

　　接着便是“咚”的一声钝响，传来残月的声音，“师父，若没有他，弟子今日就回不来了。求您！救救他！”

　　然后便是扶苏的怒骂。残月又哀求几句，扶苏只是不答应。

　　计蒙暗暗纳罕，进门一看，竹塌上趴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事，看模样便是残月救回来的那个中毒之人。

　　塌前，残月笔直地跪在地上，仰着脸望着扶苏，眼中不复往日的清冽，满是恳求之色。扶苏背负双手站在他跟前，圆瞪着双目，脸上惊怒交加。

　　“出了什么事？你大师兄怎么跪着？”

　　门口两个弟子摇摇头，不明所以，连忙将计蒙请了进去。

　　残月固执地跪在塌前，挺直了身躯道：“二师父，弟子知道您恩怨分明，常以身作责，教导弟子，滴水之恩当思涌泉以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扶苏听了冷笑一声：“好！好！好！竟然学会拿我平日里教你们的话来逼我了！”

　　残月对着扶苏拜下去：“弟子不敢！二师父，求您救他！”

　　扶苏瞪着残月，背负着双手，下巴上半白胡须刚劲地立起来。

　　计蒙上前边拉起残月边问扶苏：“师弟，出了何事？”

　　扶苏转眼间见是他，脸色稍霁，不耐地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听说小月救了个人上山，中的是九尾蛇之毒，我过来看看。怎么样，师弟？还救不救得了？”

　　扶苏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指床上，“小月做的好事，你自己来看罢！”

　　计蒙朝塌上瞧了一眼，皱了皱眉道：“好重的妖气，这九尾蛇的毒……”

　　话到一半，便打住了，陡然转过身来，掉头瞪着一旁的残月。

　　残月道：“大师父，今日，是他救了弟子一命，不然……”

　　扶苏又哼了一声，“你还是我捡回来的呢！他救你一命怎么了？要没有我，哪里来的你？”

　　残月又是“咚”的一声跪下：“二师父教训的是。养育之恩，传道授业之德，小月永不敢忘！只是此人虽然非我族类，然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今日……今日九尾蛇和山蜘蛛在昆山城作乱，弟子也是全仰仗此人才得以将九尾蛇山蜘蛛之流铲除。师父，人若无情罔为人，妖若有情妖非孽。求您，救救他！”

　　扶苏一掌拍在身旁摆放药物针灸石器的案几上，瓶瓶罐罐“乒乒嘭嘭”地滚了一地，“你！好你个小兔崽子！你居然骂我不是人？！”

　　残月肃容道：“弟子绝无此意！弟子的意思是说，此人虽然是妖，但是今日他助弟子杀了祸害百姓的九尾蛇和山蜘蛛，乃是有情有义的妖，比起那些作奸犯科、谋财害命、或者见死不救的人，倒更像个人。”

　　扶苏气的跌坐在竹椅上，下巴上半百的胡须直直地戳在那里，颤着手指着残月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计蒙忙上前给他顺气，好言相劝道：“师弟你消消气，消消气。小月这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你消消气！这么大把年纪了……”

　　扶苏抖了一阵，一把推开计蒙，看了残月一眼，阴沉着脸喝一声：“滚出去！”

　　残月一愣，低头退了出去。

　　计蒙眨了眨眼，拍拍扶苏肩膀，“师弟啊，不要气坏了身子！”

　　“都走！”扶苏把他往门外推，指着门外语无伦次地骂：“哼！小兔崽子！你不是骂师父我连人都不是么，我今天就做一回人！我看哪个小兔崽子还敢说我连妖都不如？”

　　计蒙长叹一声，心想你本来就是人，还怎么“做一回人”？看来真是气糊涂了。

　　将门口那两个大睁着眼更加茫然的徒弟拉出去。带上房门，看见残月恭恭敬敬地站在檐下。计蒙拍拍他肩，小声道：“气得不轻，等一下好好哄哄他。”

　　残月苦涩一笑：“小月知错。今天这事，实属无奈。弟子欠这人一命，无论如何，不能置之不理。至于二师父那里，弟子以后下山时多采些奇花异草孝敬他，全当赔罪。”

　　计蒙淡淡一笑：“你二师父啊，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还臭，你求他，还不如骂他来得快。”

　　残月淡淡一笑，看了眼房内，眼中担忧之色一闪而过。

　　计蒙宽慰道：“放心，你二师父既然决意出手，那这人……咳！这妖，就算魂飞魄散了，你二
　　师父也会把他医活过来的。你二师父活了大半辈子，面子看的极重，可不想被他的徒弟说他罔为人。”

　　残月道：“是。是师弟子把话说重了。”

　　计蒙叮嘱刚才那两个弟子，不可出去乱说话，自去打点教中事务，临走前吩咐残月：“今日下山除妖，定然是万分凶险了，你神色疲惫，想是累了，去歇息一会，等这边好了，我再让你师弟叫你过来。”

　　残月点点头，转身出了小院，去厨房要了两碗八宝粥，让雇来的大厨做好了冰镇着，回到医疗小院前等候。

　　过了一个多时辰，竹门“嘎”的一声开了，扶苏挽着衣袖大咧咧站在门口，脸色仍然阴郁着，怒气冲冲喝道：“小兔崽子！人……妖救活了！我还是不是罔为人了？”

　　残月递个眼色给门口守着的师弟，那师弟会意，转身小跑走了。

　　残月跪下：“弟子知错了，二师父疾恶如仇，恩怨分明，高风亮节，当世少有！”

　　扶苏冷笑一声，“这会儿给我戴起高帽子来了？！”

　　残月但笑不答，刚刚离去的师弟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碗八宝粥，笑眯眯递到扶苏手边：“二师父，您误会大师兄了，大师兄教导我们的时候，从来都是拿您来做榜样的。大师兄对您极是尊敬，您看，知道天热难捱，特地吩咐厨房做了您最喜爱的冰镇八宝粥。”

　　扶苏下巴上半百的胡须扬了扬，看了看残月，哼了一声，倒多是得意，取过碗来，坐到院中古枫树下的藤椅上，凉风一吹，吃了一勺冰镇八宝粥，心里十分的惬意舒畅。

　　瞥一眼跪在阶下的残月，凉凉地道：“午后地气湿热，我平日教你的医术白学了？”

　　残月笑着起身，“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扶苏又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吃着冰镇八宝粥。

　　那小师弟也极为机灵，趁机又恭维几句，扶苏脸色缓和不少，一碗八宝粥吃完，凉凉地道：“那只老虎有两千年的修为护体，九尾蛇的毒汁把他淹了他都死不了，过不了两天他就好了。”

　　残月对着扶苏一拜：“虽然有两千年修为护体，然要是没有二师父的精湛医术，他也难捱今日。多谢二师父！”

　　“哼！进去看看吧，省得他乱动死了，你怨到我头上来，说我妄为人！”

　　残月道声“不敢”，进门探视银盘。见他趴在榻上，背上已经敷了草药，用白布缠着，面色黝黑，看不出端倪，脸被压得变了形，口张开来，露出白晃晃的虎牙，安然睡着，残月这才放下心来。

　　想下山给狐狸和灰球报个信，让他二人放心离开。凤狸灰球虽然不会伤人，但人妖殊途，让他们在村寨里住着，他不甚放心。

　　出门一看，扶苏已经不再院中了，小师弟眨着眼朝厨房努努嘴，残月会意一笑，叮嘱他照看房里的银盘，刚要下山，一个师弟进来禀告，说计蒙找他。

　　残月皱了皱眉，去偏殿找计蒙。

　　计蒙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见到他来，罢了罢手示意他不用行礼，“你坐下，我有些话要问你。”

　　残月依言坐下。

　　“治好了？”

　　残月点点头，“二师父医术高超。”

　　计蒙一笑：“还生你气么？”

　　残月笑道：“开始挺生气，喝了一碗冰镇八宝粥，好多了。”

　　计蒙大笑：“你二师父的脾气，就数你摸得精准！”

　　笑一阵，计蒙叹道：“你二师父也是为了你好，怕你与妖族过多接触，日后降妖时，心生悲怜之意，下不了手，让妖怪伺机而动，伤了你。”

　　残月点点头，“弟子明白，正因人妖殊途，弟子才将那人救回来，弟子不想拖欠他。二师父也是明白弟子心意的。”

　　计蒙点点头：“你二师父嘴上强硬，脾气莽燥，但是行事谨慎，也极为爱护你。”一顿，吸一口茶，“你上次去收服玄蜂之前，为师为你卜了一卦，卦象显示，说你虽然事成，但是过程凶
　　险无比，是个易变之象。”

　　残月笑道：“难怪当日二师父不许我去。”

　　计蒙点点头，“你二师父当时想替你去，我对他说，此事虽然多变，万般凶险，但是必能逢凶化吉，得遇福星。你去武陵山的那几日，你二师父日日来我门前聒噪，幸得你平安回来。”

　　残月道：“劳师父挂心，是弟子不肖。”

　　计蒙摆摆手，“你上次自武陵山回来，说颇有曲折，然见你无恙，我便没有多问。刚才我看那只老虎，虽然才五百余岁，然而身上却有两千年多年的修为。”一顿，“玄蜂的内丹是不是让那只老虎吃了？”

　　残月点点头，“弟子当日杀了玄蜂之后受了重伤，是他将弟子救回洞中，以上古奇药养神芝救了弟子的性命，之后又悉心照料，因此弟子半月便归。弟子见他气息纯净，举止质朴纯真，便没有打散他体内玄蜂的修为。大师父，此事弟子擅作主张，思虑欠妥，还请大师父责罚。”

　　计蒙笑道：“你行事远远比山上其他师弟师妹老道，若不是信的过此人，怎么会救此人上山？又怎会将菖蒲送他？”

　　残月笑道：“多谢大师父，前几日上山盗草的，的确是他。”

　　计蒙道：“也难为他有情有义，三番两次的救你。换作其他妖怪，趁人之危尚且不说，哪个谈到我们九仙教，不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残月笑道：“如此，多谢大师父成全。”

　　趁机将凤狸和灰球之事说了。

　　计蒙大笑道：“虽然人妖殊途，但既然是你救命恩人的朋友，请上山来住上一段日子也好，只是万事谨慎当心。”

　　“那二师父那里……”

　　计蒙笑道：“你放心，待我去激他一激，他必然会说，‘都接上山来，免得妖怪说我们忘恩负义。’”

　　残月笑着点点头，下山去请凤狸和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