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闲舟

8、第七章幼年旧事

　　在小茶家借宿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去向族长告辞。

　　族长道：“您替我们除了玄蜂这个大妖怪，我们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不如多住些时日，过几日便是小端午节，少司命大人何不留下过完节再走？”

　　“是啊是啊，少司命大人，过几天便是小端午了，七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准备了龙舟，到时还想请少司命大人给龙头描红呢。”

　　残月笑道：“不敢不敢，残月资历浅薄，哪敢堪当描红大任，族长还是另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主持吧。不瞒诸位乡亲，残月下山日久，恐师父担忧，因此想快些回山报平安，好教两位师父安心。来日若是有空闲，必当留下，今日就此别过。”

　　族长见留他不住，转身捧出一个檀木匣子，“少司命大人，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千年人参，孝敬给您，感谢您为我们除去了玄蜂这只妖怪，区区薄礼，聊表谢意，万望大人不要推辞。”

　　残月笑道：“龙族长客气了，这原本就是残月的份内之事而已。”转身飘然去了，留下一地感叹敬佩之声。

　　残月只微微一笑。

　　他习惯走水路，到辰水时，搭了只木舟一路南下，逆流而上，过了几天便是五月初五，沿河上许多五彩的龙舟汇集到江河上加紧练习，只盼龙舟大赛上夺取头名。百姓们忙着置办过节的货物，一时间大寨小村里都是喜庆盈盈，残月身子尚未复原，不敢有丝毫懈怠。

　　越是热闹的日子，就越容易出大事，妖怪也爱凑热闹，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多事之际。赛龙舟，祭屈大夫，锣鼓朝天，惊动水底山涧各方神怪，年纪长些的安然行事，那些心智未开不晓事的，或是喜看热闹的妖怪便冒出头来贪看热闹，更有些妖怪趁着人多出来做恶。

　　虽然有些妖怪并无害人之心，纯属好奇，但是惊慌了百姓。百姓们蹿逃之间，挤伤踩死的大有人在。

　　传闻前几日在云梦泽还来了一大批北方来的妖怪，残食往来行人，幸得被云梦泽的一位神秘女巫师杀死了，不然残月还得北上云梦泽一趟。

　　只是这一趟不同往年，妖怪一只也没出现，一路行来平静的很。沿途的村落大都去过，他又挂着赤天一部国师的头衔，虽然只是讲法传道，遵循教规不参与政事，然而各地的头人都认得他，再者他素来喜欢在各地行走，在百姓中声望极高，大人小孩都认得他，一路上自是食宿无忧。身子渐渐复原，因此宽心不少。到潇水时，远远听见锣鼓之声。

　　四下无人，残月对着路口一株大梧桐树道：“出来吧！”

　　梧桐树叶一动，蹦出来一个华丽的人影。

　　凤狸摇着折扇，头上还粘了几片梧桐树叶，半是欣喜半是讶然地道：“你早就知道我在？”

　　残月微微皱眉，一忖度，淡淡道：“这一路上，都是你跟着我？”

　　凤狸点头笑道：“是我。我见你受了伤，一路行动不便，怕那些不长眼的小妖扰了你清静修养，因此便跟着你了。”

　　残月淡然一笑：“过了潇水，就是苍梧之渊了，我身体已经大好了，这一路上有劳你暗中照料，残月在此多谢了。”

　　凤狸笑嘻嘻道：“不用谢，都是我该做的，哪怕那天为了你丢掉了性命，我也是毫无怨言的。”

　　残月默然片刻，清浅一笑：“狐狸，十五年前的旧事，你不必再挂怀于心。”

　　凤狸眉目间调笑之义一挡而空，转而是真心的欢喜之色，“我还以为，你早不记得我了。”

　　十五年前，残月随着二师父扶苏下山降妖，在雪峰山下的昆山城住宿时，看见一个猎户提着只笼子在门口和掌柜商讨价钱。那铁笼子里团着一只雪白的物事，“呜呜”地哀鸣着，恍如婴儿啼哭。

　　残月当时才五岁，灵力虽强，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好奇心起，拉了拉扶苏的袖子。

　　扶苏拉着残月到门口，看了眼那笼子，肃然向残月道：“是只修行了七百九十年的九尾狐。你看，它有九条尾巴，毛色纯白，是九尾狐中最最罕见的品种，跟你一样，天生就带着灵力的。你再听听它的声音，像不像你越吉师弟的哭声？”

　　残月点点头：“可是，它身上的灵力很纯净，似乎没有害过人。”

　　周围的人听了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指点着。笼子里的九尾狐转过头来，看了扶苏和残月一眼，尖叫一声，身子一挣，那猎户手一颤，笼子掉下地去，咕噜噜滚到残月脚边。

　　周围的人慌忙尖叫着后退躲开。

　　“孽畜！”扶苏捏了个法决，一指封在笼子上，冷笑道：“你气息虽然纯净，却如此猖獗逞威，就算放了出来，也是害人！”

　　狐狸蔫蔫地缩在笼里，再不动了，只“呜呜”地哀叫着。

　　猎户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手，一时间满面通红，这时抓着那笼子死命摇晃了几下，咒骂着：“死妖孽！今日便把你剥皮杀了来吃！”言罢解了腰间的弯刀伸到笼子里狠狠捣了几把，狐狸尖叫一声，歪在里面不动了。

　　残月指着狐狸道：“二师父，你看！”

　　狐狸腹间一大撮毛结成一团，成了几条暗红的血块。

　　扶苏看了一眼，道：“是被山蜘蛛的毒爪抓伤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抓住。”

　　狐狸一直团在里面，腹间的伤先前倒不曾看见。

　　那猎户听了笑道：“您说的是。我抓到这只畜牲的时候，它旁边还死了两只车轮大的黑蜘蛛。”听得周围众人的啧啧惊呼之声，老板忙将那个猎户引到店里，其他人也跟着进来，喝酒点菜，酒保连忙招呼，客人围坐着听那猎户说那段传奇故事。

　　那笼子被摆在桌子中间供人观赏。老板已经跟那猎户商量好了价钱，只等着明天一早召集了人
　　来开坛杀妖。

　　狐狸在笼子里趴着，叫了几声。

　　残月又拉了拉扶苏的袖子，“比师弟的声音小些，像猫叫。”

　　扶苏点点头，谆谆教导：“你现在的灵力虽然跟它差不多，但是它年岁久远，论实战，你降服不了它的。”

　　残月很是讶然地问，“它不是气息纯净，不会伤人的么？”

　　扶苏肃然道：“妖就是妖，就算气息纯净，但是灵力高强者，也是为人类的隐患。况且妖族向来奉行弱肉强食，对待其族类尚且如此，何况对于我们人类？”

　　残月似懂非懂，扶苏抚着他头顶道：“小月，这些话你现在不懂，等你长大了自会明白。你只要记着，妖便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诛之！万不可生一丝半点的同情怜悯之心，不然到时候，不仅仅累得自己身败名裂，还会害得一方百姓遭受妖孽祸害。”

　　听他提起百姓之苦，残月便慎重地点点头。

　　扶苏笑道：“以后碰到这类狐狸的时候，轩辕箭最好不要使用，九尾狐的速度十分得快，等你拉弓开玄，它已经到了你跟前。”

　　残月想了片刻道：“不能用剑，便只能用剑了。”

　　“不错。妖怪是看不见含光剑剑身的，因此只要九尾狐进你三步之内，便可以用含光剑杀死它。”

　　残月摸了摸腰间的玉扣，那是含光剑的把手。含光剑是柄软剑，无形无影，只有修道之人才能看见其剑身，因此平素残月都拿它当腰带使用。

　　残月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只狐狸，正对上狐狸那蓝幽幽狭长的眼眸。

　　是夜，狐狸叫了大半夜。残月蹑手蹑脚地去了客栈的柴房，看到蜷缩在笼子里的狐狸。

　　看见他来，狐狸呜咽两声。残月蹲在笼边，对着那双蓝眼睛，问道：“你真的没有伤过人么？”

　　狐狸点了点头。残月手伸到笼子里摸了摸狐狸的头，“越吉师弟生病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哭。”

　　狐狸不挣了，由着残月抚摸。残月摸了摸狐狸毛绒绒的尾巴，“我放你出去，你以后也不要再伤人，好不好？”

　　狐狸仔细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扶苏在笼子上施的只是简单的囚妖术，残月轻易便解开了。放了狐狸出来，抹了蛇衔草汁在狐狸腹部的伤处。

　　“你快些回山里去吧，以后再不要出来了。我大师父说，妖怪只要好好修炼，也能成仙做神仙的。”

　　摸了摸狐狸软滑的毛，放了它去。

　　“那之后，我其实没有守约。”狐狸明艳的脸上显出一丝赧色，更显得艳丽无双。

　　残月微微皱眉，

　　“我不曾害人，只是去人类的城镇打听你的消息而已。”狐狸忙出言解释。

　　残月淡淡一笑。

　　当年，客栈的人第二日不见了狐狸，只当它逃脱了，咒骂几句便了事。扶苏看了一眼那被破坏的符咒，拉着残月回房，骂了他半天。

　　残月刚辩驳一句，说狐狸已经答应了他不再到人类的村寨，因此才放了它回去的。扶苏听了，更是火冒三丈，当日扶苏的言语今日尤闻在耳：

　　“妖怪狡猾，脾性狡诈，妖怪之言，岂能当真？你虽然是孩子，但是也负有灵力的，是将来的巫师，怎么能够放过妖怪？”

　　“你上次在武陵山连环峰下是不是就认出了我来？”狐狸颇为憧憬地问道。

　　残月摇摇头，“你这两日跟着我，我方才想起来的。”

　　狐狸落寞一笑，转而又欣喜道：“救命之恩，凤狸铭记于心，时刻不敢相忘。后来我养好了伤，到人类的村寨打听你的消息，你已经跟着你那凶巴巴的师父回了九嶷山。我只知道你师父
　　叫你小月，却不知道你姓什么。我又不能上山去找你，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之后便在雪峰山做了大王。”

　　残月只是淡淡一笑，那次回山之后，被二师父罚去苍梧之渊思过，且五年不许下山。

　　“再后来小妖们说，九仙教出了个很可……很厉害的巫师，”狐狸看了残月一眼，那“可恶”两字临时改了口，残月也只是淡淡听着。

　　“后来听那些人类说，轩辕弓，含光剑，我猜想那便是你了。后来知道你做了九仙教的少司命，又听说你见到妖怪就杀，便一直不敢来见你了。前几日知道你要来这里降服玄蜂，我便匆忙赶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只见到玄蜂的尸身，却不知道你的下落。这武陵山的妖怪多，我怕你吃亏，便一个洞府一个洞府的去找。没想到，却在三山谷碰到你，那时候，心里委实欢喜得紧，想跟你想认，报你救命之恩，又怕你会杀了我。后来惹你生气了，怕说错了话再惹恼了你，只好暗中跟随。”

　　颇为欣慰地看了看残月，道：“十五年不见，你长高了很多，虽不想承认，但你已经比我好看了。”

　　残月仍是淡然道：“人妖殊途，他日你或者雪峰山上的妖怪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你还是快些走吧！”

　　清风抚过，带起潇水阵阵涟漪，梧桐树叶沙沙的回响。狐狸听了残月的话，蓝色的桃花眼一暗，默然不语。站了片刻，拱了拱手正欲离去，却见残月脸色一肃，拉弓开玄，银箭搭在玄上指着他，冷声喝道：“站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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