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为上》野乔

5、第五章 契咒

　　狭长的凤眸倏地睁开，目光冷若寒夜的刀锋，直到看到床侧静眠的栀澜才缓缓褪去寒意。

　　察觉到异动，栀澜迅速睁开眼，仰头看去，济楚那张妖艳惑人的脸上闯入眼帘。

　　然后她默了。

　　虽说是逃过一劫高兴是应该的，但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子吧？

　　这笑容，看起来怪傻的...

　　栀澜直起腰杆，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济楚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傻笑，栀澜心里虽嫌弃，却没有说什么。

　　他还能坐床上傻笑，她还能坐床边看他傻笑，还得多谢那梵生咒。

　　各界的古籍她都涉猎不少，这梵生咒不过是她在从前偶得的一本魔界古籍上看到的古咒，她甚至不知道这古籍是否是胡编乱撰，没想到这死马当成活马医还真给医活了。

　　济楚是没事了，不知道宴潇会怎样，想着，栀澜因济楚醒来而放下来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宴潇行使素来讲究规矩，他既越过了界河，应当是在天界就得了旨意，也算是奉旨而为，没有将她带回也有理可说，但是在使用九重天雷引一事上怕是难免受罚。

　　这九重天雷引虽然威力强大，且能不死不休地追踪锁定目标，却不可轻易使用，一来九重天雷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术法，施法者必遭反噬；二来九重天雷引再如何不死不休的纠缠锁定的目标也去不了人界，若是令锁定目标逃脱，施法者便要受罚下界，去尝将妖魔逼向人界之果。

　　她和济楚都被梵生咒凭空传送到了人界，那么宴潇...

　　不论她与宴潇之间有和瓜葛，他是位好神君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她与他恩断义绝，也不愿见他因九重天雷引而身陷囹圄，更何况，她本不恨他，只是有些失落。他们都长大了，长大意味着改变，从前的一切永远留在从前，

　　想着，栀澜不由失落。

　　她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若非要追根溯源，不论他现在是何境地，说到底都是她造成的，带济楚逃也逃了，事后再来想这些，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讽刺。

　　“你想什么呢？小护卫，本尊都醒大半天了也不见你给本尊倒杯水，你怎么回事啊？”栀澜半天都不搭理他，济楚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他不笑的时候，眉宇宛若锋刃。

　　“谁家的护卫还管端茶倒水的？”栀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他跟前。

　　她现在看到他就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冲向九重天雷的场景，不觉阴阳道， “我倒是不知道魔尊是这么个不惜命的，反正命都不要了，还要什么水做什么？”

　　被栀澜这么一提，济楚瞬间忆起她毅然决然掐诀使用梵生咒的场景，面色骤然放晴。

　　作为世间最后一个拥有不死不灭之身的魔，他的修行之道十分独特，无人知晓他除了常规的修炼，还能以被动之态吸取天地间阴阳相薄所生的雷电之力来提升修为。

　　如今他修为告空，吸取雷电之力是最快的提升途径。若将九重天雷尽数化为己用，他的修为少说能恢复三成。

　　这一条线他已经埋了很久了，不论是宴潇的魔界一行，还是他动用九重天雷引之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算到了很多事，唯独没算到栀澜会使用梵生咒。

　　当时他即将吸取宴潇引来的九重天雷，听到栀澜念咒的时候也惊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她本就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又嗜书如命，在读书这一方面从不挑剔，从前他为投其所好，除了将自己原本的藏书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送到了她手里，还特意去各界搜寻过许多书籍，她记得梵生咒的咒文和使用方式他并没有很惊讶，令他诧异的是她的行为。

　　想到这里，济楚看栀澜的眼神也愈发意味不明，揶揄道， “我这条命，我要不要不重要，你要不就行了。”

　　他当然惜命，而且未来他只会越来越惜命，但是被她在乎的感觉实在是好，嗯，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栀澜闻言一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起身欲离，济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去哪？”

　　“管好你自己。”目光扫过抓着她的那只手，栀澜干脆利落地挣开就往门口走。

　　济楚此时身体有些虚弱，就那样轻易地被她挣脱开了，他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之际又出声叫住她， “你等等，关于梵生咒，本尊还有话同你说。”

　　说完，他又小声补了一句， “一点小护卫的自觉都没有...”

　　听到‘梵生咒’这几个字就栀澜停住脚步回望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见她回头，济楚正色道， “不骗你。”

　　盯着他看了片刻，栀澜三两步走回来再次坐上床边的凳子。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神情却在传达‘我听着，你说’，那模样实在是有些娇憨可爱，济楚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欣赏归欣赏，却也不忘正事，他出声问道， “你对梵生咒了解多少？”

　　在他落笔之前，世上并无有关梵生咒的记载，她看的那本记有梵生咒的书本就是他撰述的，里头的内容他了然于胸，自然是了解她了解的程度的，但他想听一听她掐诀念咒那一刻的理由。

　　栀澜也不瞒他，如实回答， “知道咒文、使用方式和用途。”

　　“了解不过零星你就敢用？”

　　栀澜眼神有些微妙，正色道， “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是事实，我这是尽力而为，若败了，我也会负责你的后事。”

　　短短时间，后事都想到了，真有她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带着我逃跑会让我在魔界很没面子？”济楚有心逗她，故作严肃之态，一本正经道， “我堂堂魔尊怎么能在自己的地盘落荒而逃？”

　　栀澜看着他，无以言对。

　　“难道不是吗？”济楚的神情依旧严肃，只是声音染上了几分低落。

　　见他如此，栀澜出声安慰道， “其实堂堂魔尊在自己的地盘被他人一招击杀也挺丢脸的...”

　　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说他会被九重天雷引一招击杀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济楚冷哼了一声，幽怨道， “不会说话就别说...”

　　接着，他又道， “我若死了，那不叫被一招击杀，那叫英勇就义，魔界的人只会觉得我神勇！宴潇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死也要让他好看！”

　　栀澜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 “懂了，以死明志。”

　　说完，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 “行了，说梵生咒的事。”

　　“怎么说话的？”济楚皱眉，没好气地提醒她， “你是我魔尊还是我是魔尊？小护卫说话就要用小护卫说话该有的语气！”

　　“懂？”

　　“懂！”栀澜扯出一个假笑，端声道， “魔尊大人，请说。”

　　“算了，你年纪小，本尊不和你计较。”济楚冷哼了一声，起身下床，玄色锦衣顺势垂下，宛若高山倾泻而下的水流。

　　他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捏着杯壁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 “待我说完，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什么时间？”栀澜转过身面对他，满脸疑惑。

　　这回济楚没有闹她，如实答， “去往生道的时间。”

　　栀澜疑惑愈深， “关往生道什么事？”

　　提到往生道，济楚心里也有些郁闷，暗暗叹了一口气。

　　记有梵生咒的那本书是他很久以前根据记忆撰述的，上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术法咒术都有，因为偷懒，很多术法咒术都只写了寥寥数言。

　　说来也算是他自作自受，他好不容易才将复活她，眼看着有趣的日子就要来了，却又不得不与她同赴往生道，

　　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多少年...怪他！怪他！早知今日，之前他就应该向她坦白他想利用宴潇提升修为的事。

　　世上没有后悔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济楚神情恹恹地解释道， “梵生咒为赤霄魔君所创。”

　　“是为其妻...”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恢复如常，接着道， “你也知道，那时候的六界，战火不断，极为混乱。即便是受神族庇佑的人族，在混乱之下也难有周全，更别说最为混乱的魔族了。”

　　“当时的魔族，上到君臣，下到子民，无一不是不死不灭之身。身死不入轮回，不但能聚气重生，且记忆永恒，这便是所谓的不死不灭。这是魔族的先天优势，却也极大地推动了‘魔界内斗不断，外征不止’这一局面的形成...”

　　“再后来...”说着说着，济楚的声音逐渐小了， “这种优势变成了劣势...”

　　栀澜见他渐渐出神，轻声唤他， “济楚？”

　　济楚闻声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又继续同她说道， “赤霄魔君与其妻感情甚笃，即使不死不灭，他仍不放心，为防不测，也为成全他与其妻的同生共死、姻缘永续之心，他不顾阻挠，费尽心机创了一秘法，此秘法即集生死契、姻缘契的作用于一体的梵生咒。”

　　栀澜静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思考。

　　生死契和姻缘契她都知道，所谓生死契，即契生死，结契双方同生共死，只要一方尚存，另一方便能得一线生机，若另一方生机尽断，尚存一方也会追随而去；而姻缘契则相对复杂，但毋庸置疑的是结契双方必会紧紧牵绊。赤霄魔君这梵生咒莫不是二者结合，取的生死纠缠之意？可那时候的魔本就不入轮回，梵生咒即是赤霄所创，又怎会牵扯到往生道？

　　想着，她直截了当地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是一个意外。”

　　济楚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也不隐瞒， “他创咒之时没有想到此咒会将不能入轮回的魔带入轮回之中辗转。他只知生死相依、姻缘永续是契，却不知往生是藏生死与姻缘的成契之劫，就这样，他在魔界极其混乱的时期，意外地同其妻在轮回中辗转了五百年。”

　　“若非他做事向来谨慎，留有后手，且其子皆是有勇有谋之辈，赤霄部怕是等不到他携妻归来就覆灭了。”

　　听他这么一说，栀澜不由好奇， “都说上古之时魔界诸魔相争，极其混乱，赤霄魔君无故消失五百年，诸子之间竟也不争？”

　　济楚低低的笑了一声，温声道， “传闻本就是辗转之言，无可对证便也真了。诸子感情极好，彼此之间从不相争。”

　　栀澜盯着他精致的眉眼，迟疑道， “你怎么对上古魔族之事这般清楚？”

　　“各界有各界的秘史。”济楚挑眉看她， “本尊知道这些很奇怪吗？”

　　栀澜抬眸与他的视线相撞，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道， “五百年可是定数？”

　　济楚摇了摇头，如实道， “不知。”

　　栀澜若有所思地点了，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却看到令她心跳一顿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