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银工

10、带 恶 人

　　成年人一共拥有204到206块骨头：颅骨，肋骨，腿骨等等。信起同其他大多数人类一样，拥有206块骨头，不过这些骨头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反骨。
　　这是施谷风很早就知道的事。
　　不过这也解释不了信起从古镇回程中以及回后山之后的异常。
　　“别碰我！”信起像只炸毛的猫，捏着拳头倒退了好几步。
　　柴彤管和信楚楚都提着要放进后备箱的行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大反应。陶将只是从他身侧经过不小心碰到他的袖子而已。
　　施谷风停下往车里放行李的手，也扭头观察他，“怎么了？”
　　“是我太大意了。”陶将把包递给萧蔓野，神色复杂地看向信起，道歉说：“抱歉，不小心碰到你了。”
　　信起没有回答他，低着头把包扔上车斗里。谁也不看，脚蹬着车轮胎翻上去，把自己塞进车厢与车斗壁形成的角落里。
　　施谷风站在车门外，只能看见他的手臂的一小部分。他注意到信起正在发抖。
　　“我刚逗他玩了，”他摆出一个歉疚的笑脸，“小屁孩脸皮挺薄，这会儿还生气呢。”
　　“你也少逗他生气，该哄不好了。”柴彤管嗔怪地盯他一眼。施谷风连声称是。
　　信楚楚微笑道：“那没什么问题就启程回家吧。”
　　施谷风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一只手掏出手机，点开最近联系列表顶端那个对话框，拇指在键盘上输入几个字，又删除。最终他按下锁屏键，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
　　其实刚才的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征兆，施谷风想。从昨晚二人在酒吧分开以后，信起就变得有点怪异。首先就表现在他不接话茬了，按照以往的经验，信起就算心情再差，也不会放弃跟他抬杠的机会。而昨晚回房间他几乎没开过口，只是发呆。
　　施谷风起初只是以为他累了。但现在他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心慌，这种感觉类似于第一次被陶将看穿的那种慌乱。
　　信楚楚从副驾驶下来的时候信起也正抓着包往车斗外翻。“风哥，谢谢你。”信楚楚的小脸被风吹得红红的。到了前山她就换乘到了这辆车。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些年你可没少搭顺风车。”施谷风小手臂搭在方向盘上朝她微笑。
　　“哎呀，不单是为了这个才谢谢你，”信楚楚捏了捏小行李箱的握把，“更是为了昨晚的事，多亏了你，我和彤姐才没有吃亏。”
　　“这是我身为男人该做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昨晚信起离开后，信楚楚在舞池里和柴彤管跳舞的时候被一个半大黄毛小子偷|拍了照片。柴彤管发现以后，抢在他前面拦住后门，要求他把照片删除了。然而黄毛看她们只是两个姑娘，非但不删除照片，还直接打开闪光灯继续对着信楚楚猛拍。
　　信楚楚被强光闪到眼睛缩在柴彤管身后。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舔舐着女孩们的身体，猥琐地笑着说：“你们穿成这样不就是让人拍的吗？怎么，这会儿装清高了？”
　　信楚楚没料到会遇见这种事，想到以前在前山做导游的时候也常常跟游客合影，她轻轻拽柴彤管的手臂，“算了，不就是几张照片吗，别跟他在这儿纠缠了。”
　　“亲爱的别傻了，他偷|拍别人照片这种行为，未经被拍摄人同意就拍摄他人照片，不管是用作任何用途，都是违法的。”柴彤管回过头，注视着信楚楚的眼睛，语气坚定又平静，“谁知道他会做什么腌臜的用途呢，我们有权利对这种行为说不。”
　　“这里可是酒吧！”黄毛好像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狞笑起来，“这里边规矩就这样，大姐，您接受不了就别进来呗。”
　　他作势要推开挡在面前的柴彤管。
　　“少废话，把照片删了。”
　　“凭什么听你的？”黄毛神色嚣张，忽然肩上一重。施谷风把手箍在他肩颈，缓缓收紧，贴在他耳边说：“照片删了。”
　　黄毛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和耳边的恶魔低语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可他还是硬着头皮，依然吊儿郎当地说：“你说删就删，你谁啊，我今儿就告诉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叫我删了！”
　　“那你就别想竖着出去。”施谷风沉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连他大学时候的普通话等级考试都没说得这么清楚过。
　　“呵，就凭你？”那小子嘴上说着，握着手机的手心却已经渗出了汗。箍着自己脖子的男人体格绝对算高大，胳膊强劲有力，他清楚地感觉到颈动脉里血液正拼命妄图挤过被压住的地方。前面拐个弯就是酒吧后门，他却动弹不得。
　　忽然，一个坚硬而冰凉的物件抵在他的搏动的动脉处。耳边传来男人诱哄般的低语，“我说最后一次，删了，听话。”
　　“风哥，你别冲动！”信楚楚从柴彤管身后冲出来又被她拉住，她清楚地看见施谷风手里反射着冷冽银光的东西，那是一把小刀。
　　其实黄毛已经怂了，从那个男人拿刀抵住他脖子的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了。“删，我删还不行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想不通，不就拍几张照片的事，怎么还能动起刀来了。
　　“已经删了，”他颤颤巍巍地打开手机相册给施谷风确认，“能放我走了吗？”
　　“最近删除里面呢，删了没有？”施谷风凑近看了眼，没有立即松手。
　　黄毛鼻尖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他咬咬牙，手指僵硬地点开最近删除，里面是刚才删除的照片，有从许多角度拍摄的信楚楚的照片——从胸口上方、裙摆底下，以及透过人群间隙拍摄的。
　　黄毛在施谷风的注视下删除了最后的照片。他此时已大汗淋漓。
　　施谷风撒开手，朝黄毛屁|股踹了一脚，“可以滚了，别再让我看见你。”
　　黄毛头往前踉跄几步，慌忙绕开信楚楚两人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跑了。
　　“风哥，”信楚楚挣开柴彤管的手，眼眶红红的，她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要这样？不就是几张照片吗，我不在乎！刚才多危险啊，万一，万一你不小心割到他了怎么办？我要看着你去坐牢吗？”
　　施谷风笑着叹了口气，走过来轻柔地抚摸她的发顶。“不会有事的，”他把之前手里握的东西摊在手上，附下|身把手送到她面前，“这玩意儿能出什么事？”
　　一把钝头银白色的指甲锉静静地躺在施谷风手里。
　　信楚楚愣了，任由泪珠从眼眶滚落。确认似的盯着施谷风的眼睛，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她终于破涕为笑。
　　柴彤管在她身后抱着手臂，不出所料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一套。”
　　“好了，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事也该累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施谷风对车旁的信楚楚挥挥手，目光却越过她放在卷帘门前清瘦挺拔的少年身上。
　　可信起发呆似的看向远处的山头，并不看他。
　　他按了按太阳穴，发动车子，往后院开。他眼前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果不其然，他刚放下车库的卷帘门，原本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前山一家农家乐工作的王厚君满脸担忧地站在他身后。
　　他亲切地叫她，“妈？”
　　“为什么不提前跟妈妈说？”王厚君走过来抓着他的手臂仔仔细细地端详，“也不打个招呼就出去玩，给你打电话你也嫌烦，说不了几句就挂了，妈妈好担心你。”
　　“我就是和几个朋友去近处待了两天，没问题的，您别担心了。”施谷风佯装抬头看天，躲开了王厚君即将抚上脸的手。
　　她没发觉似的，自顾自说：“你看你，才两天就瘦了，今晚炖猪脚给你好好补补。”
　　窗台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吵得信起心烦，他伸手挥开，把窗户关上。透过窗户又看见院子里的施谷风，他又把窗帘拉上。
　　昨天晚上到现在他都没理施谷风，因为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他披着月光，走在局促的巷道里，思索着最近自己脾气变坏的缘由。然后被同一片月光青睐的，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熟悉身影闯进他的眼帘，让他猝不及防。
　　一双瓷白的玉手从萧蔓野肋下伸到他的因为附身微微弯曲的脊背，抓着他的外套。萧蔓野裸露在空气中小臂虬筋毕露，仿佛要把怀里的人嵌进自己身体。
　　两人唇齿纠缠着，发出暧昧的水声。微弱的喘气声和唇间溢出的难耐呻|吟声弥散在月光中，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信起罩住。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等信起回过神来，已经不在那条窄巷里了。他漫无目地奔跑着，脑海里放映幻灯片似的，反复播放月光下那一幕。无论他怎么跑，那个场景都鬼魅般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在河道旁，矮墙下，饭店里，哪里都是。
　　他拖着疲惫的躯体神游似的回到旅馆房间，施谷风正在浴室冲澡。
　　“你怎么才回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混杂着水声从浴室传来。
　　他却没办法回答，怕一开口就会问出那个不论回答是什么都让人恶寒的问题。
　　信起想问施谷风知不知道陶将和萧蔓野之间的龌龊事。萧蔓野是他同宿舍整整四年的同学，陶将是他的老朋友，他不知道他们俩关系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万一他确实不知情呢？那信起一问他肯定就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因为自己的好友是这种关系而感到痛苦。
　　“发生什么事了吗？”施谷风擦着头发问，他发现信起在发呆，这很少见。
　　可能是看错了，信起心想，喝了酒，在昏暗的小巷子里，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到底是什么呢。陶将和萧蔓野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可能的。
　　他抬头发现施谷风用一种担忧和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他几乎就要问出那个让人难过的问题。
　　他摇摇头，把自己埋进被窝。
　　他确实看见陶将和萧蔓野接吻了。原本信起企图通过睡眠淡化当晚的记忆，没想到第二天半醒之际，那个画面在脑海里更加清晰。画面里月光更白更亮，整个巷子被照得更加清晰透彻。而那两个人的面容就像重新勾线了一样，五官都清楚地映在信起的脑海中。
　　太恶心了，他想。
　　陶将一定发现了，也许是在巷道里，也许是第二天他的反常行为。信起的余光瞥到他复杂的神色。他一定是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