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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叛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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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踩着最后一缕余晖回家。上坡的时候施谷风一手推着他那辆不知道哪位长辈传下来,车屁|股还系着装着篮球的塑料网兜的二八大杠,一手往嘴里灌可乐。
小学校门前面的小卖部为了省电费,压根儿没插冰柜电源,所以折腾了一下午信起只喝上了常温可乐。
“喂,”信起拿手拍施谷风的肩,“我记得你好像答应了我一件事。”
“是的,想好了?”
“那我就问你个事。”信起最终还是想确认那个问题,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像他打排球的位置一样,坚强的同时又让人信赖。
“想问关于陶将和萧蔓野的事?”施谷风用慵懒的声线询问道。
“噗呲——咳咳咳”信起被惊得呛了口可乐。他居然知道!他果然知道!
施谷风将可乐瓶盖拧紧,把瓶子夹在推车那只手臂下,腾出手替信起顺了顺气。
“今天中午陶将给我发消息说,你看到了。”他解释道。
“所以……所以他们确实是……是……”信起说不出口让他浑身别扭那两个字。
“是。”施谷风斩钉截铁回道。
“不是,他们怎么能……两个男的图什么啊?”
“为什么不能?”
信起露出像是吃了苍蝇的表情,“同|性恋很恶心啊,跟变态一样。”
施谷风上扬了一路的嘴角最终还是耷拉下来,“恶心?他们跟其他人一样生活,哪里变态?”
“男人和男人怎么能以那种关系在一起?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什么是自然规律?”施谷风反问得很快,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就是事情自然而然发生的,比如男人应该和女人在一起。”信起又怕回答得不够严丝合缝,打开手机查“自然规律”的定义:“是指不经人为干预,客观事物自身运动、变化和发展的内在必然联系。”
“他们的爱情就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不存在人为干涉的,也是客观存在的。”施谷风的话音又变得很轻,像一根轻柔的鹅毛落在水里。
“这样难道不违背道德吗?男人又不能生孩子。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你能接受,他们的家人能接受吗?”
施谷风收回手,重新把可乐抓进手里,呼了口气,半眯着眼睛看信起,说:“不能。”
男孩仿佛在一场重要的辩论中找到了足以支撑自己观点的重要论据,像只斗赢了的公鸡,神采奕奕地大步向前走,连肩背都挺得笔直。
“那不就对了,连他们的家人都无法接受这种行为,这种事不应该存在,太膈应人了。”
“你好像没搞清楚,”施谷风微笑起来,“他们的感情不需要家人的承认,或者说,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承认,包括你。”
“在他们的人生中,你不过是一个路人甲或者路人乙,所以你的看法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
“如果接受,你就不会觉得这件事膈应;如果不接受,他们还是会以这种方式生活,丝毫不能动摇什么。”
“同样的,你也不必介怀。他们对于你也不过是过客,是过眼云烟。你想要厌恶他们也好,总归他们是不会介意的。”他单手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可乐。
信起学着施谷风把可乐夹在手臂底下,双手插着兜,一脸不屑地说:“他要是真的不介意,就不会专门跑来告诉你。”
施谷风嘬着腮噘嘴,思索了一会儿,说:“他并不是想让我说服你,好叫你不讨厌他。”
“切,”信起偏过头,“谁信呐。”
“因为你是我邻居家的小孩,是我的僚机,你对他的看法可能会影响对我的看法,”施谷风不自然地咳嗽,“怕影响我们的友情。”
信起听见这话五官都皱起来,抽出手,指了指施谷风又指自己的脸,“我们之间有这种东西?”
“呵,确实,我们之间确实没有友情这一说,”施谷风不怀好意地笑道,“毕竟我跟你只存在单纯的父子情。”
“爬远点!”男孩突然咂摸过味儿来自己不仅论据被驳倒,还被占了便宜,给施谷风肩膀来了一拳就跑开了。
施谷风看着夕阳下男孩双手插兜的怪异跑姿,嘴角扬得更高了。
信起跑回家正好赶上晚饭。
信阳笑呵呵地招呼他吃饭:“大侄儿,过来吃饭了。诶,先洗手啊。”
信起刚洗好手在桌旁坐好,就感觉桌子上的氛围怪异到极点。平时他大伯这一家子都跟活宝似的——信楚楚单口相声,刘姨逗哏,他大伯捧哏,饭桌上就没少过欢声笑语。
今天桌上安静得过分了,只听得见细微的咀嚼声和筷子碗碟叮当触碰的声音。
他大伯甚至夹菜都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发出声音打破了这份表面上的平静。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跟人家小张说那样的话?”听得出来刘姨正压着怒气。
这份脆弱的平静最终还是湮灭于此。
“什么叫你不喜欢男的?你给解释解释什么叫不喜欢男的?”
信楚楚放下筷子,心虚似的扯了扯刘姨的袖子,结果被她甩开。
“妈——”她拖长了嗓音,撒娇地说,“我就是想把他糊弄过去,我胡说的,我喜欢男的。”她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比了四根手指作发誓状。
“人小张对你那么好,”刘姨抱着手臂,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你就那样对人家?”
“好啦好啦,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也不迟嘛。”信阳终于出头当和事佬。
可信楚楚不听他的,“可是他对我再好,我不喜欢还吊着他,这我不是渣女吗?”
刘姨将信将疑地说:“小张哪里不好啦,让你这么看不上?”
“我没说他不好。不管是出于他对我的好而感激作为回报,还是你喜欢他想让我俩在一起,”她语气坚定地说,“我就是没办法跟他在一块儿。”
说到这儿她忽然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刘姨眼睛瞪圆了,盯着女儿,“谁啊?我认识吗?”
还没等信楚楚回答,她一拍大腿,难以置信地说:“不会吧,你真的喜欢老施家的儿子?”
信起忽然难以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他又被呛到了,只能怪刘姨问的那个问题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信楚楚不会真喜欢隔壁那个烂人吧?她眼睛真的没问题吧?怎么看都是人品比样貌重要吧?
还好信楚楚只是窘迫地红着脸,说:“不是啦,不是风哥。”
“是……诶算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等之后我俩真的成了我肯定天天拿出来炫耀。”
“我吃好了。”她把自己的碗放进厨房的水槽,然后马不停蹄地上楼回房间。
“嘁,小女孩就是小女孩,什么风吹草动都当做是爱情。”刘姨夹了一颗花生米,故作深沉地说道。
“诶我说你也行了,女儿的个人问题咱们就少掺和,”信阳终于逮到机会发表意见,“对吧小起?”
忽然被cue,信起一脸茫然地点头。
信起刚冲过澡就看到手机有两条消息,点开一看居然是施谷风十多分钟前发来的。
「八点半的时候把窗户打开,别站窗边哈」
「猫猫眨眼. JPG 」
“神经病。”信起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他躺在硬床板上,打开某体育直播平台的回放,打算看看今天的市级选拔赛战况。
津洲二中排球队止步于八强,以比分1:2输给了原本实力不如他们的津大附中。
这其实也在信起的意料之中。今年作为正式队员的高三学长很多都退出了,高二年级有比赛经验和不错水平的攻手就信起一个,剩下的都是高一的新人和高二实力不如他的替补。
他勉强地笑了笑,能打到市八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窗户左下角那块玻璃应声炸裂,碎开的玻璃碎片闪着光喀嚓喀嚓的撒了满地。
信起被这变故吓得瞪大眼睛捏着手机在床上愣了好几秒。他猛地按开因为被吓到而按灭的屏幕,一看,正好是晚上八点半。
慌忙穿上拖鞋下床一看,玻璃渣堆里卧了一个装在透明小塑料袋的石头,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状的东西。他刚拎着塑料袋把石头从玻璃中捡出来,忽然响起了轻微的拍门声。
“起子哥?刚刚你房里什么动静啊?”门外传来信楚楚担忧的声音,“你没事吧?”
“啊——”信起咬了咬舌尖,强压下心里的慌乱,“那个……没事儿!我刚看电影呢,不小心声音开得有点大,呵呵,吵到你了吗?我小点声。”
“没事,你早点睡。别熬夜,对身体不好。”
“诶,好。”
等到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关门声,信起才松了口气,脱力地坐回床上。
他抖掉塑料袋沾到的玻璃碎屑,这人居然给袋子系的死结!从桌子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剪开,他从塑料袋里拿出那个盒子——是一管烫伤软膏。
手机屏幕亮了,有一条消息。
施谷风:「你怎么没开窗?」
“草!”信起气得锤了床板一拳。
他以几乎要把屏幕戳穿的力气点开施谷风的电话,拨了出去,忙音没响两次那边就接通了电话。
“你他|妈有病吧?”信起气得肝疼,“还他|妈为什么我不开窗,我他|妈就该给你脑子开开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噗嗤”一声笑出来,“抱歉。这件事确实是我欠考虑,毕竟我也没想到你逆反心理这么重。”
“然后你就头铁硬扔啊?”信起手脚都气得发麻,他实在不能理解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怎么会做出这种砸人窗户就为了给个药膏的事。
施谷风在电话那头笑道:“没事,这次错在我。”
信起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噎住一瞬,说:“哪次错不在你?”
“不是,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这是智力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他抬手给自己顺了口气,怕被这逼气得厥过去,“你不能过来直接给我手上啊?非得这样?”
“抱歉。”明明是表示歉疚的两个字从那个人嘴里吐出来,不知怎的就带上了戏谑的意味。
信起按了按晴明穴,“反正窗户这事你得负责到底,我没办法跟我大伯交代。”
“好。”施谷风利落地答应,这正合他意。
电话挂断以后信起整理好情绪,蹑手蹑脚地开门,摸黑从楼梯间拿来了扫帚和一个新的垃圾袋。
信起房间里是可以往外开的窗户,木头框架把它分成一扇三格,施谷风打碎的那格位于左边那扇的底端。
玻璃碎片太尖锐了,普通的垃圾袋要装下这一堆尖锐的玻璃渣怕是自身都难保。于是信起只能把玻璃碎片扫成一团,堆在屋子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