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银工

23、草莓味

　　信起睁开眼睛，外面天已经大亮。
　　他摸了摸床的内侧，已经没有温度了。
　　想着施谷风，他摸了摸自己的肋骨，男人的手昨天夜里就是这样放松地搭在他的腰间。
　　昨天晚上听了施谷风说的那些话，他想了很多，导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闭着眼睛假寐。
　　然后男人的手就从他的身后伸过来，虚搭在他的腰上，不断地传递着体温。
　　想着马上爬起来吓施谷风一跳，还可以就此嘲笑他一番，信起握住腰间的那支手，男人温柔低沉的嗓音从他耳后传来：“睡吧。”
　　“嗯。”
　　但是他仍然轻轻拍了拍虚放在腹前那只手，让他赶紧拿开，却收到了一个更紧实的拥抱。
　　男人把额头挨着他的后脑勺，手臂踏实地圈住他的腰身，身体也跟着贴了上来。
　　信起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一下一下轻轻砸向自己的后背。他暗暗比较了一下，男人的心跳比他快一点，不由得满意地勾起嘴角。
　　他好像，不是在单恋。
　　出神中门把手有些卡顿地转了一圈，他把涣散的目光集中在门上，心里暗暗期盼着那个人的脸。
　　孙圣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门缝里，看到他已经醒过来坐在床沿，大大方方把门打开，“你小子醒了还不出来，不饿啊？”
　　“哦，”信起收起脸上没来得及堆砌成功的笑脸，尴尬地回应，“马上。”
　　门很快又合上了。
　　信起扭脸看看窗外楼缝中的阳光，打开手机才发现快到八点了。
　　“人呢？”他自言自语道，语气中还不乏落寞。
　　打开门走出去，他先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施谷风的人影，只看到孙圣围着花布围裙在厨房做饭，锅里发出“毕剥”的声响。
　　他拉开餐桌旁的椅子，桌上有个瘦弱白净的小女孩正安静地剥鸡蛋壳，完全没注意到他似的，眼都没抬起过一下。
　　他用筷子夹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朝厨房问：“孙哥，施谷风人呢？”
　　厨房里的人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防盗门在这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施谷风穿着昨天那件黄色卫衣，提着一个印花塑料袋，也没换鞋就进来了。
　　他把东西放在门口的鞋柜顶上，径直走向餐桌，用手指捏着信起筷子上夹着的面包片角，轻而易举地抽出来，在上面半圆形的缺口处又咬了一口。
　　像是好吃极了，他用拇指抹了一下嘴角，满意地用舌尖舔了一下。
　　他跟厨房里的孙圣打招呼，眼睛却没离开过桌旁的信起，肆无忌惮地勾着嘴角细细咀嚼着。
　　信起打开他撑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嫌弃地说道：“你没洗手。”
　　施谷风把最后那点面包用食指抵进嘴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并不在意信起的话，他转身从鞋柜上的口袋里掏出一瓶草莓酸奶，献宝似的放在小女孩的手边，“这是专门给我们弥弥买的，我记得弥弥最喜欢这个了。”
　　弥弥顺着酸奶盒子抬头看施谷风，小心翼翼地眨巴着黑色的大眼睛，不确定似的小声问：“真的是给我的？”
　　施谷风微笑，语气温柔又认真，“是的，是我只送给你一个人的，弥弥可以收下。”
　　弥弥手指灵活地抵着吸管上端，吸管被推着，从吸管袋下面取出来，袋子除了底下破了个洞，仍然完整地粘在盒子上。
　　一大盒酸奶不多时就见了底。
　　信起在这时终于见到弥弥脸上出现吃饱喝足的满意笑容。
　　施谷风帮着孙圣把炒好的花生米端上桌，跟和弥弥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的信起说：“我买了一次性的毛巾和牙刷，在袋子里，你先去洗漱。”
　　“诶，好。”
　　信起从袋子里找到装着牙刷和毛巾的袋子进到卫生间里，把牙刷从包装盒里取出来，挤上孙圣家里的牙膏，哼着小曲刷起牙。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被外面的人轻轻扣了扣，信起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进来。
　　施谷风把门轻轻关上，从袋子里拿出另一只跟信起手上一模一样的牙刷，蹭了点孙圣的牙膏，和他挤在洗手台旁边刷着牙。
　　他和施谷风的视线在镜子中交汇，谁也没挪开。
　　用一次性纸杯接水漱了口，信起一早上都抓心挠肺的，脑子里两个小人光刷牙这会儿都大战几百回合了。
　　他有些困惑。
　　这些让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分为两个部分：这种感情是否称得上是喜欢；施谷风喜欢他吗？
　　信起承认，在和眼前这个男人接触过程中，时常会有一种没办法控制自己心跳的时候。可是这种感觉是那种心爱的喜欢吗？
　　他不确定。
　　因为很多突如其来的异常情绪都可以用其他感情来解释：对年长大哥的崇拜，对朋友的护短，对一个人基本的尊重都可以解释近期他情绪的异常。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毛巾。
　　施谷风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就更无从得知了。他对信起来说就是一个谜，一个巨大的谜，他说的话都像是谜面，让人难以参透。
　　无论如何都不该问的，万一就是自己青春期冲动呢？就算自己真的对施谷风有不同寻常的想法，他又会不会接受呢？
　　会的吧，这人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他注意到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烫伤，在山道上等他，跟他聊排球这些都能说是朋友间的正常交往。
　　但是正常朋友之间能够亲密到晚上睡觉还搂着抱着吗？他忽然脑补出钱一鸣睡觉搂着他的画面，胃里瞬间一阵翻腾。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让他睡不着觉的沐浴露瓶子，还有施谷风身上的香味。
　　那个沐浴露瓶就像证据一样，把施谷风对他超乎友谊的感情钉在铁板上。
　　信起心里忽然有了底气，脑子还在琢磨打个腹稿，嘴上却马上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我？”
　　“当然稀饭啊…”男人嘴里包着泡沫，含糊不清地回答。
　　信起仍然看着镜子里男人的眼睛，“我是说，陶将和萧蔓野之间那种喜欢。”
　　镜子里的施谷风刷牙的动作顿了一下，低下头，却并没有立马回答他，只是干脆利落地漱口，然后用润湿了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脸。
　　等到信起脸上已经露出尴尬的神色他才转过脸看着他，满脸都写着“你这问的什么狗屁问题”。
　　他对手掌哈了一口气，贴在信起额头，调侃道：“你也没发烧啊。”
　　信起拍开他的手，把用过的毛巾放回袋子里，脸色有点难堪，“当我没说。”
　　他转身就要打开门，听见身后平静的声音：“不要把自己代入别人的故事，好好走自己的路。”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卫生间的门狠狠地拍回去。
　　这人居然以为他问这个是因为听了陶将和萧蔓野的故事才心血来潮，跟他来这么一出！还以为自己如果真对他有了其他的感情也是出于跟风。
　　诚然，学校里也不乏有男生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是同|性恋，目的却是为了在同学面前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好大出风头，有些甚至是为了方便勾搭女生。
　　但他不是。
　　虽然他还没有办法立即给自己对施谷风的感情下定义，但也绝不是跟风觉得这样很酷——他更希望产生这样一种特殊情感的对象是一个异性。
　　在孙圣家吃完早餐，施谷风带着他下楼开车回家。
　　施谷风打开车门时，信起麻溜地翻进车斗里。
　　男人没有让他上前面去的意思，他也压根不想跟他单独。
　　两人自从卫生间没头没尾的交谈之后就再没说过话。
　　施谷风启动了车子，又很快熄火。他打开车门，站在车门外面往信起怀里扔了一个东西又坐回去。
　　信起抓着怀里硌人的东西一看，是跟早上弥弥喝的一模一样的草莓味酸奶。
　　“嘁。”车轮碾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发出的声音掩盖住了他说的话。
　　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我一点也不喜欢草莓味的酸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