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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戒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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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家很近了,已经可以望见缕缕青烟从大青山顶的寺庙冒出来。
太阳很活跃,山前的柏油路在它的照射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信起嘴里叼着吸管,看着两侧的景物缓慢地略过,这时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施谷风给他发消息了:
「白天路上车太多了,容易被石子崩到」
他在解释为什么没有让信起像昨天晚上一样坐副驾驶,把上半身从天窗伸出去。
信起嘬着吸管,酸奶盒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空响,他还是咬着不放,把吸管的前端咬出凹槽。
这人是在哄他吗?酸奶和这条意义不明的消息。
他还记得某个人还一脸真挚地告诉人家小姑娘:“只给你一个人的”,他嘴里发出啧啧声,这人太虚伪了,不过他还真就吃这一套。
手机屏幕刚暗下去,紧接着又弹出一个视频通话,吓信起了一跳。
他接起来,手机屏幕上出现信楚楚神色焦急的脸。
“小起,你能和彤姐联系上吗?”她不等信起开口,语气有些慌张地问道。
“这两天没联系,怎么了,你找她有急事?”
屏幕上的女孩欲言又止,把手上屏幕的方向转了一个方向,画面里又出现一个令人意外的男人。
顾衔香挤进画面,眉头紧锁,略显局促地张了张嘴,内心挣扎好半天才道:“我从昨天上午开始就联系不上彤彤了,她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你能够联系上她吗?我很担心她。”
信起被他说得飞快的一通话搞糊涂了,问:“我姐不是前两天就回津洲去了吗?你来找楚楚姐干什么?”
“我们那天吵了架,她没来得及赶上飞机,还在酒店里住着呢。”男人脸上出现懊悔的表情。
信楚楚在旁边说道:“他拿着照片从前山一家一家问过来的,我刚才给彤姐打电话了,没人接,你快试试能不能打通。”
信起也不磨蹭,挂了视频马上给柴彤管拨了一个电话,可忙音都响完了都没人接。
他想了想,柴彤管跟别人生气不至于跟他置气,但是连着拨了好几通都还是这样。
事情有些不对劲,柴彤管不会故意不接他电话,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他拍了拍车厢后窗,施谷风几乎是立即把头转向左手边的后视镜。他把头探出去,大声喊:“能开快点吗?我姐好像出事了。”
“好。”施谷风简单地应了声。
信楚楚家很快出现在视野中。没等车挺稳,信起就撑着车斗沿上翻了出去,落到地上不由得踉跄了几步。
顾衔香正失神地坐在店里边的凳子上,信楚楚看见信起立即迎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信起冲到顾衔香面前,语气算友好地问道。
施谷风停好车也跟着过来,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顾衔香的脸自从见到信起,便多了几分生机,他再一次解释了当时吵架的始末。
“当时我头脑发热,说了很多让她伤心的话,”他声音微微颤抖,“昨天我就联系不上她了,我以为她还在生我的气,索性不再继续骚扰她。”
“可是今天还是联系不上,她从来没有因为生气这么久不接我的电话。于是我就去酒店找她,但是酒店拒绝告诉我她住在哪间房,我实在没办法了。”
然后他就拿着古镇那天一起吃饭拍的照片从前山一家一家问过来,找到信楚楚。结果信楚楚也打不通电话,无奈之下才委托她联络信起。
“彤彤心脏不好,我担心…”他没继续说下去,眼眶却红了。
“我姐心脏确实不太好,我们得去找她。”信起抬起埋下去的脑袋,直愣愣地盯着施谷风。
“上车。”男人说着从包里摸出别车钥匙往外走。
——
信起坐在冰冷的车斗里,蜷缩着的腿任由手臂紧紧圈着,他心跳得很乱。
柴彤管是他关系最亲近的姐姐,在他小学的时候就常常来参加家长会,也是唯一一个来看过他排球比赛的亲人。
还记得那天是他们队和市里另一个学校的排球队组织的练习赛,场地就在户外的排球场。
蝉躲在旁边的树丛里不知疲倦地叫着。天气很热,塑胶球场踩上去软绵绵的,被炙烤得发出诡异的气味。
信起酣畅淋漓地在场上跑跳。明明刚才还蹦起拦网,后一秒却已然高高跃起,来了个精彩暴力的扣杀。
他正沉浸在扣球的沾沾自喜中,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用尽全力扣下去的球会被对面轻而易举地接起来。
耳边响起球和手臂碰撞产生“砰”的一声,紧接着一个黑影飞速地掠过他的侧脸。
“砰啪”!
球落在这边的场内,就落在他身后,离扑过去救球自由人的手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他被钉在原地,几乎丧失了抬脚的力气。就像灵魂在这一刻抛弃了肉|体,他甚至连队友安慰地揉弄他的脑袋都无所察觉。
没能把那颗球扣下去,他输了。
这场是练习赛的第二场,信起所在球队以23:25输给了对面球队。上一场也是以这样一样微妙的比分输掉的,最终他们被对面零封。
行尸走肉般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还没能从那颗球带来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刚走到球场门口,一个炙热的躯体猛烈地撞进他的怀里。
柴彤管紧紧抱了他一会儿,撒开手扬起头看他,脸上尽是欢欣和惊喜。
“我弟弟真厉害!”
信起难看地咧开嘴,“厉害吗?我输了诶,要是那颗球没被拦住,要是……”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企图把眼泪憋回去,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吧。”
柴彤管脸上没有了轻松的表情,取而代之是一张严肃的脸。她没有跟着他继续往前走,而且站在门边摆弄几下手里,然后跑过来,把屏幕举到他面前展示。
画面上是信起趁着队友发球,用手抹汗的样子。
柴彤管向他投来期许的眼神。
他把在拖曳地上的包挎在肩上,点开屏幕中间那个三角。
镜头随着一个青春而又灵活的身影在场上飞奔跳跃,每一次拦网和快攻都引得场外路过的学生叫好连连。
画面中央的男生在网前毫不费力地跃起,轻松地将对面主攻扣过来的斜线球拦截下来。
“机会球!”
球网这边的大高个把球朝这边一托,信起在网前奋力一跳,大有把对面打爆的势头。
对面副攻一看他这架势,拉上二传准备来一个双人拦网。只见对面二人在信起发起进攻的瞬间跳起,两人本来就不矮,这奋力一跳更是高度惊人。
当对面二传脸上都几乎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画面中央的男孩目光如炬,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正当众人皆以为这球十有八|九都会被拦下来,信起却手掌一弯,球非但没有像众人预料的一样飞速扣出去被拦下来,而是轻轻从对面拦网二人中间悠然地落了下去。
“假动作!”对面自由人大喊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微妙的位置没有人救得起来。
大家只听见“啪嗒”一声,球经过自由落体,砸在球网的另一边。
“啊啊!小起!”一个饱含兴奋喜悦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看见了吗?那是我弟弟!”
画面跟着那个兴奋到不行的声音剧烈晃动起来,最后拍到的是他开心地笑起来,用手背擦下巴上的汗被队友围着庆祝的一幕。
柴彤管告诉他:“我们家小起真的很棒。”
她踮起脚垫着一张湿巾揉信起的脑袋,“我刚才听坐板凳那几个人说,今天来跟你们打比赛的是他们球队高二的同学。”
“我们信哥是排球天才,”她嘴唇弯成一个小船,眼睛也眯成初几头的月牙,“但是对面可全部都是高二的学长,你今天不是输给了他们球队,而是输给别人日积月累的经验。”
“经验就像长个子一样,急不来的。”柴彤管用手在自己头顶和信起肩膀上比了比,边叹气边惋惜地摇头道。
信起看到那个耍帅视频有点不好意思,也存在宽慰柴彤管身高的企图,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风,不耐烦地道:“我热死了,请我吃冰激凌。”
“走!姐姐请你吃最贵的冰激凌。”柴彤管爽快地搭上他的肩膀,箍着他的脖子朝校门外走。
那是柴彤管最后一次看他打球,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工作,变得忙碌起来。
但是信起至今还记得那天那个草莓味的圣代。
草莓味的圣代真是太难吃了,他这样想着,鼻子却泛酸。
前山半山腰上的酒店离信楚楚家算不上远,加上施谷风车技经过多年的磨炼非常纯熟,没让他胡思乱想多久就到了柴彤管下榻的那个酒店。
车轱辘碾在停车位的白线上,信起再也坐不住了,利落地翻下车,快步朝大厅的前台走去,把施谷风他们甩在身后。
“请问柴彤管还住在这儿吗?”他趴在柜台上问。
胸口别着一个小牌子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回答他:“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入住信息。”
她说着还特意看了一眼信起身后的顾衔香,显然还记得今天早些时候他不依不饶地打听顾客信息这件事。
“这是规定。”她特意加重语气补充道。
顾衔香看还是没有办法,他语气急切道:“我说了,我真的是的男朋友,现在我们和她失去联系了,真的不能帮帮忙吗?”
前台歉意地笑道:“抱歉。”
信起从钱夹里抽出自己的身份证放在冰冷的柜台上,他刚才还专门跑上楼去把钱夹带上。
“这是我的身份证。”他说着打开自己的手机,调出和柴彤管之前的聊天记录,里面有之前她发给信起的身份证复印件的照片。
“这些可以证明我和柴小姐确实是亲属关系,”他又翻了翻记录,把一张体检报告单的照片展示给前台看,“柴小姐患有心脏病,加之我们已经两天联系不上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神色紧张地顿了顿。
“相信你们也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就进去看看情况,如果不放心你们可以陪同。”
前台听了这话,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给当班的经理打电话报备。
她挂断电话,“你们等一下。”
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从前台对面的工作间走出来,他面带微笑对信起一行人道:“抱歉,让久等了。”
说话间向前台再次确认了情况,他接过一张黑色的房卡,点头向信起示意。
信起紧跟着他进了电梯。
他的呼吸和平稳上行的电梯相比略微有些紊乱,完全不敢想象看见打房门后柴彤管了无生气地躺在地板上的样子他该怎么办。
场景又像是回到那个他经常能梦见的场景,幼年的信起一个人站在空荡的房子里,窗外的天很暗,他很害怕。
他竭尽全力推开他爸妈房间的门,看见柴芸失神地躺在床上,无论他怎样叫她摇晃她的身体,她都没有回应。她睁着眼,身体温热,却像死了一样。
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贴近他的后背,施谷风站在他的背后,在角落里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后背。
“不会有事的,别怕。”男人碰了碰他冰凉的手。
脑海中那个死尸一样躺在床上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幼年的信起嗅到柑橘味的带着体温的香气。
他把指尖握在手心里。
感受到自己产生的热量,身后也传来施谷风的体温。
电梯“叮”得一声把他从这白日噩梦中惊醒。
顾不得其他的了,他与经理擦肩而过的时候快速抽走了那张房卡,快步走到与房卡上标注着同一串数字的房门前。
顾衔香胸口剧烈起伏着,看他僵直着手,“我来。”他从信起手里拿走房卡,直接贴上感应门锁。
“咔哒”一声,他转动把手推开了门。
顾衔香把房卡插好打开灯,黑暗的房间这才让人看清楚它本来的样貌。
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大开的行李箱摆在墙角。
并没有柴彤管的身影,信起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看见顾衔香眉头仍然紧皱着。
“你们干嘛呢?”一道诧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柴彤管一脸惊讶地扶着门框愣在门口。她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沾染了泥土,脸上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头发间还夹着几片树叶。
她见房间里众人都神色各异地望着自己,有些烦躁地又问:“你们怎么这儿?”
“你去哪儿了?”顾衔香首先反应过来,从信起和施谷风之间冲到门边,抓住柴彤管的手臂,紧张地上下打量她。
“先放开我,你把我抓疼了。”她挣开顾衔香的桎梏,发现大家都板着脸等着她回话,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一窝蜂都来了?”
信起冷着脸道:“你还真好意思问。你这两天哪儿去了?都联系不上你。”
“他都找我门上来了。”他指着顾衔香没好气地说着,还撒气似的一巴掌拍在施谷风背上。
施谷风幽怨地睨了他一眼。
“我……我手机没电了。”柴彤管声音越说越小,看来她对这个说辞也没有底气。
“不会吧!”顾衔香忽然拉起她的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你是去找戒指了才…?”
他没把话说完,激动地立马抱住了柴彤管。
“才不是,我才没有!”她嘴上不承认,却没有推开紧箍着自己的男人。她眼里蓄着泪,偏着头靠在顾衔香的肩膀上,脸上是藏不住的委屈。
信起没见过这样的柴彤管,难以置信地捏了施谷风的手一下,听见清脆的“咔哒”声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经理见这只是一场乌龙,竭力掩饰住面上的尴尬,挤出一个礼貌而又勉强的微笑,插话道:“既然柴小姐现在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那么我就不打扰各位了,有什么问题和需要可以拨打内线电话。再见。”
他欠了欠身,抽走房卡带上房门就离开了。
信起把柴彤管那儿找来的房卡插|进卡槽,房间这才又恢复了光明。
柴彤管一身脏兮兮地坐在地毯上,一副被严刑逼供的可怜模样。
尽管她已经摆出这样一副柔软姿态了,顾衔香还是要知道“真相”,当然信起也没那么容易放她一马。
施谷风叉着腰靠在窗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在信起和顾衔香的各种威逼利诱(主要威逼)之下,柴彤管一脸不爽,却又迫于无奈地交代了这两天的行踪。
前两天她和顾衔香因为之前一些积怨吵了一架,说是吵架也不太恰当,是她单方面地驳斥顾衔香的一些观点。
之后她一怒之下把二人的定情之物——自己拥有的那枚对戒,给扔山林里了。
第一天确实是因为还在气头上,有意不接顾衔香的电话。当然长久以来两人也形成了足够的默契,顾衔香第一天没办法和她取得联系也并不着急,他知道她不会接。
但是主动联系确是一种态度,所以他一直坚持在她生气的时候也积极地联系。
等到真正冷静下来了,柴彤管又开始后悔,反正那点破事都争了好几个年头了,都没能真正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次却一时脑热,她还把戒指当着顾衔香的面扔山里了。
当时她气得脑袋发昏,气冲冲地回到酒店,想了想又回到那条山道上,发现茂密的山林间竟然冒出细碎的灯光。
她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一会儿,那淅淅索索的身影居然是顾衔香这个傻子,大晚上还在找那枚该死的戒指。
于是她心一下子就软下来,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还是一大早就跑到那条山道附近的林子里挨着找东西。
山林觅戒犹如大海捞针。
没多久她身上就沾满了泥土和青黄的树汁,她坐在斑驳树影下的石头上,气馁地想要放弃。
眼前却又浮现那张白痴的笑脸,她还记得他端着杯鸡尾酒,脸上是陆离的彩灯光束交错。
“你的牙齿洁白又整齐。”他一本正经地夸赞她的牙齿。
“哪家医院做的烤瓷牙啊?”
“哪有人这样搭讪啊?”她嫌弃地笑道。
然后这个白痴就纠缠了她好多年,还让她在大山里的树林中花了几乎一天的时间去寻找一枚不值钱的戒指。
“好啦,你这下满意了?”柴彤管没好气地对顾衔香说。
而男人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把她手指上粘了脏污的戒指摘下来,虔诚地亲吻,缓慢地把它戴回她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