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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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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感觉这么不爽呢?
信起自从顾衔香和柴彤管俩人上次搞出来的乌龙就有点不对劲,看见两朵并在一块儿的花都觉得不爽,非得把它们分开才觉得舒坦。
他躺在店内藤椅上漫无目的地刷着b站里的排球视频,忽然跳出来一个小框。
原来是很久之前设定的日程,提醒他有重要的日子到了。
点进去一看,是柴芸的生日。
居然半年前就设定好了日程,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就是嘴角怎么都提不上去。
说起来,他跟柴芸的关系并不好,融洽都算是对这段亲子关系的描述里顶了天的形容词了。
他们娘俩的关系也并非从来就如此隔阂,他还能够依稀记起幼儿园的时候柴芸经常来参加园内举办的亲子活动。
在周末的时候,她也常常带他去游乐园和公园。
信起经常一身脏兮兮地回到那个老小区和小伙伴们串门儿,当然不是为了炫耀一身脏,他每次都带着柴芸给他买的新玩具,常常惹得那些小孩儿赖着爸妈要。
津洲地形属于平原,旁边就是海,是个放风筝的绝佳去处。说起来可笑,信起津洲床底下的盒子底还放着那时候和柴芸在公园跟旁边一大爷比赛放的风筝。
明明那个风筝是在公园口买的,顶多就值个十块钱,他却当宝贝似的珍藏到现在。
当然那时候柴芸面对他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信起的嘴脸彻底耷拉下来。后来一切都变了,他不敢继续回忆下去,怕一些关于柴芸的记忆会将他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虽然他心中对柴芸仍然有些怨怼,但是自从他初中时柴芸得到工作的机会之后,柴芸像是母爱再次觉醒,开始像小时候一样对他嘘寒问暖,还经常会在平常的日子里送给他礼物。
算是补偿吧,补偿被她伤害那些年。他想。
他实在忍不下心继续冷落她,又开始以“妈妈”称呼她。
怨归怨,信起心里很清楚,这一切的源头是信雨生,他能够理解那时候柴芸的一些举动。
他从藤椅上坐起身,打开淘贝,甄选要送给柴芸的生日礼物。
总不能只柴芸一方努力啊,他也要为这段关系的修复出一份力。毕竟感情这玩意是相互的,需要行动来维持的。
送点什么好呢?
“楚楚姐?”他冲内屋叫道。
信楚楚正在二楼卫生间洗头发,“说!”
信起扶在内屋的门框上,朝二楼大声问:“给姑娘的生日礼物该送点什么好啊?”
楼上忽然没声儿了,连滴滴答答的水声也随着他那一嗓子消失了。
信楚楚用毛巾粗略地裹着脑袋,一脸八卦地从二楼探出头,“什么什么?你谈恋爱了?”
“什么呀?”他被她逗乐了,又碍于面子快速憋回去了,一本正经道,“我妈生日要到了,我拿不准送她点什么好。”
“你有什么靠谱的建议没?”
信楚楚把漏出来的几缕湿润的头发塞进毛巾里,一脸地失落,却认真地思考了好半天。
“二伯母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打发小女孩那套估计行不通。嗯……要不你送她点首饰吧,低调奢华有品味的那种。”她兴致勃勃道。
信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打开淘贝,在搜索框内输入“低调奢华有品味的”,还没等他输完,信楚楚嫌弃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不是吧,你就淘贝上买给二伯母然后寄过去?”
“也太没诚意了吧,”她挑着眉毛,“伯母真可怜。”
“算了,当我没问。”信起把手机塞回裤兜里,转身回到店里的藤椅上躺下。
他想着什么才是用心的礼物,兜里的手机在这时振动了两下。
心里猜想着是某个动漫头像的家伙在家太闲待不住了想约他出门,他颇有点得意地打开微信,却发现另一个陌生的头像上顶着一个小红点。
看着那个陌生的真人头像回忆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还是前两天去那该死的草莓基地那时候的事,他被施谷风惊得从草莓大棚里溜出去,闷着头在拐角的地方撞到一个女孩。
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施谷风的肚子和刘璘奇怪的眼神,撞到人之后居然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还是人家姑娘自己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
她还一直念道“没关系没关系”。
把人家撞到了不仅没把人扶起来,还站在旁边发神,这太没礼貌了。
于是他满怀歉意地跟同意了那个剪着短发的姑娘加微信的请求。
那个真人头像发来三条消息:
「你好啊,我是草莓园里那个走路不看路的女孩子」
「我叫林秩,你呢?」
「猫猫撒娇.jpg」
信起把自己的名字发过去,没多久就收到她回复已经改好备注的消息。
林秩也是女孩,看起来蛮精致的。他问她要给妈妈准备生日礼物该送什么才好。
对话界面上弹出一长串消息,她的意思大致是送给母亲的礼物不一定要贵重,心意才是关键。
于是她建议信起自己做一个或者花时间去商场挑一件合适的礼物。
在信起表示不太懂怎么挑礼物时,林秩主动表示可以陪同他一块儿,她正好在疏阳。
信起想了想,答应了,还跟她道了谢,打算请她吃饭。
但他要怎么去疏阳呢?
大青山所在的宁安属于地级市,归疏阳市管辖,所以距离并不远。他在地图上看了看,也就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宁安到疏阳之间有动车线,他可以坐动车去,但是从山里到宁安还有一段距离,只能坐大巴或者的士。
光是想象坐在车里那种感觉就浑身冒冷汗,信起在这时又想起那个卡通头像的家伙。
为了给母亲挑生日礼物这个理由该挺正经吧。
他毫不迟疑地给施谷风发信息问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空。
其实信起猜测这人这会儿正在自己床上躺尸呢,听信阳说没什么东西需要他去送了,他这段时间应该闲得心里头发慌才对。
信起蜷在老藤椅上等了半个小时,实在没耐心了,又发了几张熊猫头表情包过去。两人的对话界面依旧只有他发消息形成的一片绿色。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不等了。
刚跟信楚楚打好招呼,信起走出店门就遇到施谷风他爸施钧进。
他从没跟施钧进搭过话,这会儿迎头碰上了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于是咧出一个假笑,向他打招呼。
而老施只是不爱说话,表面上冷冰冰的,这会儿有人打招呼,他脸上立马笑开了花,连声应道。
“阿风啊?”他听信起问,利落地答道,“他早晨一早就进城去了。”
“怎么,找他有事?”
信起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想去一趟宁安,但是……算了,他这会儿也不在。”
“搭车啊?”老施问。
他迟钝地点点头。
“这好说啊,”老施做贼似的朝四周望了望,大手一挥,“我送你去。”
说来真是有缘,信起从宁安来这儿第一次坐的就是这辆蓝色的农用三轮,现在去宁安也坐上来了。
老施开三轮很野,到宁安市内以后专挑红绿灯少的路走,车速都没下来过。
信起在车站前挥别老施,目送着那辆蓝色三轮远去,他对年过半百的老头飙车时激动兴奋的神态记忆犹新。不就是来送个人,至于这么亢奋吗?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不靠谱的男人的脸,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动车提示到站的时候差不多正是饭点,也正好请今天的导游吃顿饭,不然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帮他的忙。
刚出站信起就看见广场树底下的林秩,她穿了一条蓝色印着碎花的连衣裙,正在看手机。
“呃……你好?”信起不太敢确认,走到她面前开口。
林秩被这低音轰得手机从手里飞了出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信起飞快接住手机还给她,“抱歉。”
就像是花遇上春风,女孩儿脸一下子就红了。
*****
信起借着手机导航和身边的活体导航,带林秩来一家某点评上分数超高的火锅店吃午饭。
林秩的身高不算矮,加上她今天穿的小高跟,足足有170。可是他却觉得有些难以适应,他需要略微低头侧耳跟她对话。
跟施谷风在一块儿待久了还真是让人不习惯啊。
带着这点莫名的落寞心情,他夹起一片肥牛在翻滚的清锅里涮起来,红锅太辣了,一起的时候都是施谷风涮红的那边。
耳边是林秩不停地说着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信起扔下筷子朝那个人跑去。这会儿是用餐高峰,等他到穿过人群跑到前台,人已经不见了。
是错觉吗?他大口喘着气,环顾着四周,施谷风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在前台排号队伍诧异的目光中,信起失神地回到林秩对面的位子上。
“怎么了?”林秩被他突兀的举动吓到,担忧地问道。
“没事,看错了。”
他端起可乐喝了一大口,自己都不明白在期待什么。
*****
“这个怎么样?低调又奢华,很适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伯母。”林秩拿着一条项链问信起。
柜姐敷衍地跟他们介绍了这款项链的材质,设计理念以及品牌故事。她并不热情,两个小孩儿也就是来逛逛,并不会真的买下来,倒不如留着津液养养牙齿。
那条项链总体呈现银白色,坠着一枚边缘镶着细钻的银环,虽然他对首饰的牌子并不了解,但这条项链绝对不便宜。
他看了眼报价,要小三千。
倒不是心疼钱,柴芸这两年送他的游戏机啊鞋什么的加起来早就超过了这个数字。
他怕柴芸会像之前那样。
信起初一母亲节那一天,学校组织了“亲手为母亲制作一个小礼物”活动,以增加学生和家人的互动。
本来班上规定午饭前的两节课留给大家做礼物,他却不满意以前手工课上学来的那些玩意儿,那都不能讨柴芸的欢心。
他把花了两节课外加中午午休时间用卡纸做成的一只小鸟揉成一坨,丢进垃圾桶里。
“你怎么给扔了啊?”钱一鸣啃着手里的面包,一脸心疼地说。
信起为了做这个都没陪他去食堂吃午饭,他只能自己去小卖部买了俩面包垫肚子。好不容易有个样子了,这人还给扔了,他咀嚼着干涩的面包,五官都扭在一块儿了。
信起仰头靠在椅子背上,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我送什么好啊?”
“嗐,”钱一鸣趴在他的桌子上,“这就是个作业,哪儿有必要那么上心啊?再说了,你妈都那样对你了……”
他意识到不该说这话,柴芸好歹还是信起的妈妈,尴尬又心虚地拍在信起肩膀上,几乎给他一巴掌从椅子上呼下去。
信起没怪他,只是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带着细微的鼻音说道:“她是…我妈啊,那不全是她的错。”
他以为她只是太渴望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了。
脑子中灵光一现,他猛地揪住钱一鸣的领口,兴奋道:“我知道了!”
“啊——啊?”钱一鸣被他这一下整蒙了。
“我知道送什么给她了!”
他兴奋极了,仿佛抓住了世界上最妙的灵感,迫不及待地冲出去。
学校规定一年级的学生可以自主安排周五下午的时间,不过大多数同学会选择流留下来自习,导致提前离校还需要跟班主任打报告。
才刚过12点,他焦急地看了眼手表,跑到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甚至没刹住车,直直地冲到他班主任那张桌子前。
上天眷顾,老李还没走。
“你搞什么?”脑门儿锃亮的中年班主任刚整理好手上的花名册准备下班,就被冲进来的少年吓了一跳。
“老…不是,李|老师,”信起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我下午能提前离校吗?”
老李清了清嗓子,二郎腿习惯地架起,“理由?”
“我想给我妈一个特别的母亲节礼物。”
少年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期盼的光,他把背挺得直直的,就直愣愣地望进老李的眼睛里。
“咳——”老李不自在地咳嗽起来,沉吟了一小会儿,还是说,“得,你自个儿注意安全,周末作业记得带齐啊,周一我专门儿检查你的。”
少年因为得不到肯定而显露出局促和沮丧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他毫不吝啬地亮出八颗牙齿,“谢谢老李!”
少年的音容随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离开了。
老李拧开保温杯,热气立即雾上他的眼镜,语气惋惜地说道:“多好一小孩儿啊,怎么就摊上……”
他咂咂嘴,吐出嘴里的茶叶,没有继续说下去。
*****
初夏的太阳最喜欢彰显夏天的威严,以持续灼烧地面来显示与春天时的不同。
信起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好在他奔跑起来,风从衣领灌进去带走了部分热气,所以并不觉得热。
周围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建筑跟之前比起来变得更加老旧和低矮,能看见外墙上泛黄的空调外机还在嗡嗡地运作;澄明的穹顶也换成碧绿茂密的树冠,阳光只能钻过叶间的缝隙落下来……
他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仿佛踩在云端。
绕过那栋他住了十几年的老楼,他穿过一个窄缝来到实验中学前校门,轻车熟路地一头扎进保安亭,把里面正听曲儿的老头吓一激灵。
“你个小兔崽子来这儿干嘛?不上学了?”信山越瞪着眼没好气地骂他。
一路跑过来,信起的脸上红彤彤的,掐着嗓子撒娇,“爷,钥匙给我用一下呗。”
“干啥?”老头狐疑地问,满脸戒备。
“我课本落房间了。”
老头从裤腰上解下一串钥匙,扔给他,没脾气道:“用完给我捎回来。”
信起蹦蹦跳跳地上楼。钥匙在校服外套兜里撞得叮当作响,这声音谱成一首怪异而轻快的曲子。
他利索地打开房门,在房间床底下的破盒子里翻出一堆脏兮兮的木片。
卧室的窗户跟对面楼挨得近,光照不进来,他索性把一大包木片搬到采光好一点的客厅,然后按照模糊的记忆拼凑起来。
不多时,一个不太完整的小木头房子出现在他面前。
原本装配在一块儿的小灯泡和电线已经坏了,不能用了。
他正咬着下嘴唇的死皮发愁呢,低着头的视野中出现一双陌生的鞋。
“干嘛呢?”一个大男孩手撑着膝盖端详着他和这个“礼物”。
信起露出惊讶的表情,很快又把表情压回去,叫了声“故哥”。
他简单地跟俞维故说了一下灯和线的事,大男孩一脸“包在我身上”,让他把东西拿对门儿去。
俞维故就是住对门儿的宋阿姨的儿子,信起搬走前听说他放弃出国,去了遥远的南方大学念书。
把一大包东西放在一个老式茶几上,信起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比他高多了,他朝提溜着工具箱的俞维故看过去,比较了一番,不由得惊讶,居然比故哥都高。
沙发上的人注意到他赤|裸裸的视线,从一本盗墓小说中抬起头温柔地跟他打招呼。
俞维故跟他介绍,这是他的大学校友。
他显然不认为这样的介绍有什么意义,索性名字都懒得提,翻出工具按照信起的描述开始捣腾那几个小灯。
趁着俞维故正帮他装线路和小灯泡,信起用电话手表给钱一鸣播了一个电话过去。
“干啥?”那头显然接电话不方便,声音压得很低。
他融入那种偷摸打电话的气氛,也用起了气声,“你待会儿放学的时候别忘了帮我把作业带回来,除了英语都记得带啊……”
“英语就几个选择题,下周来抄你的不就行了?”
说着,他用手指勾了勾旁边摆放的兰花叶子,不知不觉地在阳台上转着圈踱步。
还没等他多没说几句电话就被挂断了。
一只修长且线条流畅的手递过来一杯橙汁,是俞维故那个同学。
——
被拍醒,信起发现外面的阳光都变成晚霞独有的红色,看了时间,都下午快19点了。
柴芸下班马上回家了!
他跟俞维故道了谢,连忙急匆匆地往地铁站赶。
漆黑的窗户映出他神采奕奕的脸,手上沉甸甸的东西是他要送给柴芸的母亲节礼物。
可是等到接近23点了,防盗门还是没传来动静。他瘫倒在沙发上,心想或许是柴芸太忙了,她工作刚有起色,应酬估计少不了。
之后没让他再等多久,柴芸就红着脸颊回来了。
信起背后藏着那个小房子,等待她把鞋换好。
“母亲节快乐!”他趁她转身放包的空档把礼物捧在手上,大声对柴芸说道。
女人愣了一下,看见他手上的东西又微皱了眉头,即使她很快松开,信起仍然注意到了。
她小手指勾住小房子上的拉环,疲惫地说:“你快休息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信起鼓起勇气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动了动手指,像是想说着什么,又忍下来,声细如蚊地回答:“好,你也是,早点休息。”
那一晚他都没休息好,做了许多噩梦,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这个小房子和柴芸——他被困在这房子里,无论怎样叫喊,柴芸都只是眼神空洞地凝视着他。
他告诉她,他肚子很饿,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很冷,够不着衣柜上面的厚衣服,她不理睬他;他叫她“妈妈”,问“爸爸去哪儿了”,她毫无预兆地落泪,把他关进卫生间里一整夜……
信起终于醒过来,出门一看柴芸已经上班去了。
失魂落魄地进卫生间洗漱,他却好巧不巧地发现里面的垃圾桶里满满都是木头片的残渣。
他站在晨曦中良久,回过神来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