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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没有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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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钱一鸣还真是个闲不住的主,第二天信起刚在外边儿吃过午饭,就在住院部大厅看见他提着个果篮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他懒洋洋地背着手走到他身后,没来得及出声,钱一鸣转身看见他,吓得尖叫起来。他赶紧捂住他的嘴,护士站的护士姐姐都露出嫌恶的表情了。
两人鸡同鸭讲好半天才搞清楚,原来是钱一鸣不知道在哪儿听说了他爷爷受伤住院的事,一大早就去买了个果篮,想着来探望一下,结果这家伙跑到第一医院逮着护士问半天,才发现自己来错医院了。这前后一耽搁,找到这儿已经是这个点了。
“你可真有出息。”信起忍不住调侃,还是把他领到爷爷的病房。
钱一鸣看见信山越简直比见着自己亲爷爷还高兴,把果篮往信山越亲孙子手上一放,扑到病床上对着老头就是一个熊抱,嘴里还一口一个“爷爷”地叫着,让信起鸡皮疙瘩直起。
信山越也好长时间没见着钱一鸣了,自己身体都不顾了,搂着他高兴地答应着。
究竟谁才是亲的?信起都有点疑惑了。
因为身体还不允许的原因,信老头还不能吃水果。这倒便宜了钱一鸣这小子,秉着不浪费一个石榴籽的原则,果篮里八成的水果不一会儿就进了他的肚子。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吐槽着电视里热播的狗血家庭伦理剧,一个下午就过去了。马上就到了饭点,信起心想这家伙也该腻味闹着要回家了,然而钱一鸣愁眉苦脸地接了通电话,拽着他的袖子说:“信哥,帮我个忙呗。”
他感到眼皮跳了一下,钱一鸣只有遇到困难非得找他帮忙收拾烂摊子了,才会喊他“信哥”。
于是这人就拽着他转了好几趟地铁,跑到一个私立小学门口傻站着。
“到底来这儿干嘛啊?”信起等得不耐烦,偏偏这家伙什么也不解释。
钱一鸣面露难色,绝望地说:“我小姨让我来接我大侄儿。”
他顿时感到头皮一麻,这也难怪钱一鸣非得拉上他了。
钱一鸣的大侄儿,他家里人喊他小乖,可是这小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熊孩子,压根儿跟乖这个字不沾边。信起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除夕夜,信雨生没来得及赶回来,他跟着柴芸在河底捞两人冷冷清清过了节回家,在小区门口捡到离家出走的钱一鸣。
带回家一问才知道,这人是被自己大侄儿弄坏了手办却得不到伸张,一气之下跑出家门。但他一分钱没有,在城里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信起小区门口,因为没卡,门卫还不让进。
信起对钱一鸣的手办陈列柜的惨状还记忆犹新,这人事|后还专门到处发照片博同情。
太阳西沉,孩子嘈杂的嬉笑声伴着悠扬的放学铃声从学校内传出来,两人在一群小豆丁中搜寻着那个“臭名昭著”的熊孩子的身影。
小乖没找到,信起却在马路对面瞥见一个熟悉却又让他感到诧异的背影。他和钱一鸣站在校门口旁边的树荫底下,隐藏在等孩子的家长之中,柴芸没发现也很正常。
他注意到柴芸手里牵着一个白净的小男孩回到路边的车里,车很快开走了。心头一跳,他预感到心中那团迷雾大有散开的趋势,急切地跟钱一鸣说有急事,扫了转角处的一辆单车循着白色奥迪在他视野消失的地方追去。
这段路因为附近学校众多,限速很低,不一会儿那辆车又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车在下一个红绿灯出拐进商业街,停进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信起在外面把车锁好,轻手轻脚跟了上去。柴芸拉着那个小孩搭乘电梯上去了。
幸好这个时间从停车场往上走的人不多,他确定了柴芸搭乘的电梯停在三楼,便马不停蹄地搭另一部也上到三楼。到了三楼才发现都是一些快餐和小吃,他一上去就跟丢了,没办法,周围带着孩子的女士实在太多了。
找了许多家都没看到柴芸,正当他气馁到想放弃,旁边KFG里一个白嫩的小豆丁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孩子穿着私立学校的校服,独自端坐在餐桌旁的高脚椅上,两条小腿在空中调皮地晃荡。
信起认出那就是刚才柴芸牵着的那个,他走到那张桌子旁坐下,环视了一周并没有看到柴芸的身影。小孩滴溜溜地转动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观察面前这个行迹怪异的大哥哥。
“你是谁?”信起问他。
小孩警惕起来,回答道:“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讲话。”
他不理会他的回答,急促地问:“柴芸呢?”
见小孩谨慎地看自己,他掏出手机把柴芸的照片给他看,“这是谁?”
“这是妈妈!”小孩看见柴芸的照片立即兴奋起来,伸出胖胖的手指指着手机里全家福里的女人说,“这是妈妈,她去给我买草莓味的圣代了。”
小孩用纯真又带着明显的炫耀的语气告诉他,水灵的眼睛小眯成一对弯月。
信起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下去了,脑子里突然空了。他没有理会小孩好奇探究的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拥挤的门口撞到人也没停下来。
太阳被高楼挡住了,他沿着商铺走着,听不见繁华地段该有的嘈杂声音,看不见红灯绿酒。世界好像成为一片虚无,被破碎的记忆撕扯成碎片。
漫无目的地前进,穿过商业街和公园,走到江边,望着水中倒映的行人,他才惊觉,自己没有目的地了。
身旁是匆匆走过的人,他们都被一根线牵引着回到城市中属于他们的一角。他们像归巢的倦鸟,拖着疲惫的身躯奔赴巢穴。
“我该去哪儿呢?”他心想。
现在还在休学期,他不能回学校的宿舍;去找钱一鸣吧,他像是想到了绝妙的主意,几乎忍不住给自己鼓掌。但他转念一想,又能在钱一鸣家待多长时间呢,钱一鸣和他爸妈才是一家人,他永远都是客人。
他还能去哪儿呢?
不能回到“胜迹”了,他已经丢失了那扇门的钥匙,永远进不去了。
江风吹得人头疼,他想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中正捏着一包没拆封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他嗤笑一声,手肘撑着江边的栏杆,把烟拆开取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津洲的江风很折磨人,打火机的火苗从端口蹿出,没能在风中摇曳几下就熄灭了。点了几次,都没点燃,他撒开手,眼看着打火机在江面上飞快变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不见。一时间他还真有点羡慕那个打火机,可以随着江水汇入大海,从此不用思虑自己的去路。
他闻到烟草的味道,想起施谷风。
“给他打个电话吧,”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随便说什么都好。”
这样想着,给那个男人拨了电话过去。那头很快接起来,“想我了?”男人的声音有些疲倦,却依旧令信起着迷。
“嗯。”他回答道。
施谷风那头安静了几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试探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听见男人关切的声音,感到喉咙发紧,满腹的心事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别的小孩多了个妈妈,而我没有家了。”嗓音因竭力克制变得嘶哑,他夹着烟,语气平静。
“你现在在哪儿?”施谷风急切的问道。
信起咧着嘴难看地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说:“在你心里。”
“你他妈现在到底在哪儿!”男人急切而愤怒地吼声从听筒传出,让他头皮发紧,他从没有听见过施谷风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得怔愣住了,手指间的烟“啪嗒”地掉在了地上。
“在端江边,”他转过身观察了一下,迟钝地答道,“路对面有个便利店。”
“原地待着,不许乱跑。”施谷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留下风中凌乱的信起。
手里握着已经挂断的手机,他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施谷风会不会出现在离宁安几百公里外的津洲?
那种想法驱使着他在江边四处搜寻着施谷风的身影,难熬地碾动着步子,却不敢离开原地,万一施谷风找不到他怎么办,他绝对不能移动哪怕一步。
不多时,一辆出租车稳当地停在路边,后座下来了一个人。信起想也没想就朝那个人跑过去,却在那人几米远的地方刹住脚,那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回到刚才站的地方,失落地打开手机,检查施谷风有没有给他发消息,却发现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上次的地方,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间,他落入一个温暖坚固的怀抱,熟悉的柑橘花香先那个人一步告知他,他等到了。
施谷风紧紧搂住信起,下巴研磨着男孩的发顶,“现在你有了。”
信起眼眶一下子就热了,从男人的胸膛里挣脱出来,用目光细细地描摹他的脸。男人还是那样好看,只是下巴上长出些许胡茬,就是这几根硬毛刚才扎得他脑袋顶疼。
“你什么时候到的?”
施谷风又把他摁回自己怀里,“刚才到的,现在带我去你的地方吧。”
“我没自己的地方。”他落寞地回道。
“随便哪儿都好,”施谷风腾出一只手牵住他的手,说道,“这还不是因为我没带身份证吗,不然哪轮得着去你那啊,是不是。”
“去你的,”这人怎么就不懂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呢,他甩开男人的手沿着江边往回走,“跟上来。”
没走几步,男人的温热的大手又缠上来,紧紧地牵住他。
信起带他来了自己这几天住的老小区爷爷住着的房子,刚进门,灯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身后的人抱了个满怀。施谷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没一会儿就染红了他的耳根。
“干嘛呀。”他挣开桎梏,用手肘顶了男人的肋骨两下,趁着他吃痛,飞快把大门拉上。
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大力把施谷风掼在门上,没等他开口说话,便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施谷风可能很久没顾得上喝水,嘴唇上翻起不少硬皮,信起湿热的舌头缓慢地在他的嘴唇上游移舔舐,直到嘴唇变得足够柔软了,才忘情地亲吻起来。
两人几日不见积攒的对对方的思念穿过黑暗的缝隙疯狂滋长,架势像是要把这个房间全部填满。男孩肆意的宣泄着,他的吻技青涩,却丝毫不克制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渴望,一遍又一遍吮吸研磨男人的薄唇,带着他的舌头和自己的纠缠不休。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不多时两人的面颊就被染成绯红。
随之他察觉到男孩的呼吸明显变得更加沉重了些。
信起红着脸,欲|望在他氤氲的眼眸中闪动着。他拉着抓住机会正整理自己呼吸的施谷风来到自己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顾不得脏了,趁男人不注意将他推倒在床上,紧接着自己压了上去,和他紧密地亲吻在一起。
床上的灰尘在月光下飞扬,试图挡住月亮投过来窥探的视线。
信起从施谷风身上抬起身,拽着衣领把衣服利落地脱下来,白净精壮的上半身裸露在月光下。他迎着施谷风的目光,却被他的大手捉住了手腕。
“你承诺过不拒绝我的。”他语气委屈,还挤出一点泪花,好叫男人不忍拒绝。
施谷风另一只手逗猫似的在他下巴上剐蹭着,微张着眼睛,“你真的想继续下去?”
他跨|坐在施谷风身上,口齿不清地说:“想”。
男孩正悬坐在自己上方,整个上半身都浸在银白的月色之中,施谷风从来不是柳下惠,很不得在这里把他就地正法。
可是他不能,不论信起如何邀请也不能。
“不行。”他决绝地回答。
信起脸上出现不快的神色,“为什么?”他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小腹,目光狡黠道:“你就不想要吗?”
施谷风手撑在背后,用鼻尖剐蹭他的鼻尖,纵容地说:“你只是想藉由这个忘记悲伤而已。如果今晚我真的答应,你能在情|事中忘记,明天难过就会加倍奉还给你。”
“你在逃避,而不是真正的渴求。”
他脸上所有旖|旎浪漫的神色随着男人的话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茫。
“想哭就哭吧,世界上所有人都享有这个权利,人总是在泪流满面中长成大人。”施谷风抿着嘴,鼓励地摸摸他的发顶。
仿佛刚才的亲热耗尽了全部力气,他脱力地瘫倒在男人身上。
细碎的呜咽声从两人之中逸出。施谷风下巴抵着小孩的发顶,一只手放在他背后,轻轻地抚摸着。
“想哭就哭吧,我不会记住今晚的事。”他感觉到胸前的衣服被浸湿。
那猫叫一样压抑的哭声逐渐变成嚎啕大哭,他忍耐了好久了。起初以为是从今天下午开始的,后来又回想起成长经历中的种种,家里的大人在他小时候就老说,男孩子哭鼻子没志气,于是他就一直一直忍着,从不敢在其他人面前掉眼泪。
积攒了好多年的眼泪这时候像是开了闸,倾泻在施谷风的衣服上。信起从小就不会诉苦,只能用眼泪来表达他此时是多么的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看累了,把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信起才哭累了,从施谷风怀里抬起头。
男孩原本乌黑秀丽的眼睛此时又红又肿,像两个核桃挂在脸上。施谷风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不许忘记今晚的事。”嗓子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成这傻样,还是在心爱的人面前,但是他不愿意他忘记。
“好。”施谷风用小指勾住他的,轻轻晃了晃,算作拉过钩了。
他擦干男孩脸上的泪水,在他耳边呢喃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