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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直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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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没亮施谷风就悄摸离开了,那时候信起他大伯和刘姨都还在梦乡。
男人亲吻了他的额头,趿拉着他那双从冬天穿到现在的拖鞋从一楼大门回家了。信起在黑暗中轻轻蹭着被施谷风吻过的地方,一种名叫不甘的幼苗在他心里扎了根。
为什么别人可以光明正大告诉自己认识的人自己谈恋爱了,可以和自己爱着的人在白天肆无忌惮地拉手拥抱,而他们却不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施谷风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没留下一点印记。
他这一想,更加无法重新入睡了,只好睁着干涩得眼睛,听着楼下逐渐传来的做饭发出的叮里哐啷声。
越临近夏天白昼越长,不到七点天已经大亮。他穿好衣服,惊讶地发觉剩下的是施谷风那双明黄色的人字拖,摇着头笑了,一丝甜蜜涌进心头。
背着全世界谈恋爱还真有点刺激。
信起吃早饭之前还担心和信楚楚的关系会不会因为昨晚的事变僵,不过还好,早饭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提,只是照常嘱咐她妈工作的时候尽量少碰冷水,不然胳膊还得疼。
但这并没有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信楚楚虽然并没提及他俩之前不愉快的事,但在信阳两口子出门上班之后一直没开过口,眉头也没舒展过。
他有些愧疚,信楚楚一直以来都很关心他,昨晚他却对她冷言相向。
洗碗的时候,信起一直斟酌着道歉的措辞,正打算跟她道歉,信楚楚却先堵在了厨房门口,看来这是要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果不其然,信楚楚一开口就问出让他一直提心吊胆的问题,“你和他,你们在交往对吧?”
他把擦干净的盘子整齐地摆进橱柜里,却感到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轻松,心里的石头总算掉下来了。
“对。”语气跟平常没两样,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信楚楚倚在门框上,看上去很疑惑,真诚地发问,“两个男人在一起能得到什么?”
他短促地笑了,就说这句话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原来是自己也曾经因为这种“找不出意义”的事发出同样的疑问。
接着他语调轻快地回答道:“能得到爱情。”
“你才十七岁,知道什么是爱吗?”信楚楚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显然对他的解释不以为然。
人们都以为“小孩”不懂爱。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我确实不懂什么是爱,电影漫画里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我都没经历过……”
“但是只要看到那双眼睛,我就没办法继续掌控我的心了。如果那双眼睛看上去是痛苦的,那么我的心也像被凌迟一样苦痛不堪;如果它们是开心的,我的心也会像飞起来一样欢欣雀跃。”
他抬起头,勇敢地注视着信楚楚的不解的双眼,“我知道自己年纪太小了,我简直想今天就长大,一口气长到三十岁五十岁,也许那样就没人质疑我的爱浅陋又廉价。但是我不能,也不想。”
“我既担心他会因为我的心口不一幼稚粗神经而厌烦我,又因为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会不顾一切来见我感到窃喜。”
“我会因为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触碰,每一次肯定而心跳不已。”
“是不是爱情无所谓,别人认不认同也无所谓,”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我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他。”
他看见信楚楚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色,同时感到自己脸上一片湿凉。
“这样……吗?”显然信楚楚对这样的阐述感到迷茫,她脸上出现一片茫然。
两人间长久的静谧之中,猛烈的羞耻感逐渐席卷了信起的内心。他刚刚都大言不惭地说了什么!什么爱情不爱情,心动不心动的,这话要让施谷风听了那他这辈子怕是都抬不起头了!
脸上泪水干涸造成的紧绷感残忍地提醒着信起,他刚才竟然还激动哭了。
但信楚楚完全没觉得好笑,而是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良久,信起脸都僵了,她才讪讪地开口:“抱歉,我之前的态度实在太不可一世了。明明对你的想法一点也不了解,却自以为是对你的事指手画脚。”
“没事,”他也对自己之前的态度感到愧疚,“我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你别生气。”
信楚楚笑了,“我也不是对风哥有意见,不过他妈实在是有点……”
“怎么?”
“你想知道我怎么发现你俩有猫腻吗?”她卖关子道,说着凑近了些,像是怕被听见一样。
然后信起就从她那儿听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八卦。
一听见故事背景是施谷风毕业前后,他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没听信楚楚展开说两句,他就听见了那个让他ptsd的名字。
“当时风哥都已经见过程蝶家长了,”她紧蹙着眉头,像是回忆起不美好的事,“然后他就带她回家,也是见见家长准备结婚的意思。”
“当时感觉王姨对小姑娘感觉挺好的,一块在家吃过饭后老跟附近的婆婆妈妈炫耀自己儿媳妇,但是没过多久这门婚事就吹了。”
“为什么?”
“听我慢慢跟你说嘛,着什么急,”信楚楚从餐桌旁提来两个凳子,坐下继续道,“我家住得最近,有什么动静也是我们最清楚。程蝶走后没两天,她家就老是传来风哥大叫着砸东西的声音,我从没听他那样的声音,挺吓人的。”
“正好那段时间我放假,天天看店,发现明天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就是见不着他的人,还迷惑了好一阵。”
“再后来就听人说风哥带回家那个漂亮女孩疯——精神失常了,父母接回家去疗养了。”她惋惜道。
“再见到风哥已经是我第二次放归属假了,也就是一个月之后。我差点没把他认出来,变得他特别瘦,像是风都能把他吹走一样。”
信起从没有料到程蝶与施谷风的爱情故事能够如此诡谲,人好好的怎么能说疯就疯?信楚楚告诉他从那之后施谷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疏阳市,一步也没有。所以当她知道施谷风一声不吭地跑到远在北方的津洲去了,马上意识到他和信起之间的关系肯定不只是这样。
信起对这茬完全不知情,顿时感到错愕。
她在前山当导游的时候听商户里的人嚼舌根子,说是王厚君这个准恶婆婆从中作梗,拆散了好好的一对佳人。姑娘受不了摧残,最终疯掉了。
“其实这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之后我就老听见风哥他妈向打听她儿子婚事的人说程蝶坏话,总之无非是说人家不检点,说的挺难听的。”
但信起知道事情可能没有八卦谣言这样简单。
据信楚楚描述,在哪期间只能听见施谷风的声音,不见他人。并且在程蝶离开后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那么是不是可以做他被限制了行动这样的大胆的猜想。
他沉浸于自己离奇的想象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信楚楚在那之后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魂不守舍的事。
午饭前信楚楚告诉他自己要出门采买一些货物,让他自己准备午餐。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他喊住提着包正往门外走的堂姐,东西绝不会少,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怕不方便。之前采买都是趁着他大伯或者是施谷风空闲时间,叫上他们一块儿去的。
他见她被叫住时轻微地哆嗦了一下,紧接着恢复了寻常的神态,“不用了,这次东西不多,我能提得动,可不要小瞧了你姐我的本事。”
信起只好由她去了。
冰箱里是昨天刘姨母女俩为了迎接他和他大伯买好的新鲜蔬菜,他在保鲜室里看见一颗沾着水珠的新鲜西蓝花,忽然心有点痒痒。
要不请他来吃顿饭怎么样?反正家里现在没别人,就他一个。
脑海还正琢磨着菜谱,他已经掏出手机给施谷风拨去了电话。
今天他应该很闲,果然,忙音没响两声,电话就被接起来。
“你午饭吃了吗?”信起抑制不住地勾起嘴角。
“还没做呢,”施谷风语气轻快地回答道,“怎么?你过来给我做?”
“行。等着。”接着他不顾那头解释,斩钉截铁挂断了电话。
去他家也行,他兴奋地想。根据长时间不经意地观察,施谷风他妈中午一般是不会回家吃午饭的,这就意味着他面对顶多就是他那个不着调的老爹——他之前接触过,是个绝对好相处一老头。
想着手上也不闲着,把印象中施谷风会吃的蔬菜分装在一个袋子里,临走时他还没忘把厨房里那把大菜刀拎上。那把刀用起来省力又顺手,他想尽可能向施谷风展示自己的厨艺。
倒有点雄鸟求偶把身上最艳丽的羽毛向对象展示的意思。
施谷风知道他说风就是雨的脾性,早早地打开自家大门,靠在门框边恭候自家小男友的光临。
他见信起手里一大包菜,失笑道:“就我门两个你要弄满汉全席?”
“要你管?吃白食还那么多废话。”信起这样说着,却不由自主把带子递到男人伸过来的手里,潜意识就这样做了。
施谷风将他领到自家厨房里,把手里的菜分拣出来,惊讶地发现里面还躺着一把大菜刀。
“你带这个干嘛?”他觉得不可思议。
信起觉得这不是废话吗,没好气地回道:“我说拿来煲汤的你信吗?”
“不信。”施谷风配合道。
“那你觉得刀除了切菜还能拿来做什么用?不废话吗。”
施谷风听了却不恼,大手把臭屁小孩儿的头发揉乱,笑眯眯地道:“做饭吧,信大厨,我饿了。”
“诶说起来我很好奇,”信起坐在他提溜过来的小马扎上跟他一块儿择菜,“你不会做饭平时家里就自己的时候怎么生活啊?”
他小时候还不会自己做饭那会儿要么饿肚子要么邻居家蹭饭吃,这人既不会做饭附近邻居就他大伯一家,怎么活到现在的?
“买熟菜放冰箱啊,”施谷风全然不知他肚子里的世纪疑惑,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还可以买一些熟菜拌凉菜。”
“速冻食品冰箱里也挺多的。”
信起这才意识到原来施谷风不是跟他小时候一样的可怜虫——这人有钱,他当初可没有。
心里忽然有点平衡,他愤愤地把烂菜叶扔进厨余垃圾桶中,压根没发现施谷风憋笑到脸都红了。
两人说话间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施钧进把手里的啤酒放在案板上,“哟,小信来了?”
“伯伯好。”信起乖巧地跟他打招呼。
“诶,你也好,”施钧进慈祥地笑着点点头,扭脸斥责自家儿子,“怎么还让客人干上活了呢?真是不懂事儿!”
“他可是今中午的大厨,不然你来?”
施钧进噎住,不好意思地笑笑,“小信还会做饭呐?”
信起扯着嘴角点点头。
就这样,信起下厨,施谷风爷俩打下手,还真就做了一大桌菜。
施谷风把厨房里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解开围裙,在信起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他爸从冰箱里拿出冰啤和汽水,贴心地起开后放在分别放在二人面前。
“小孩就不喝酒了哈,影响发育。”
施谷风端起啤酒,一声轻笑从唇间逸出。
信起埋着脑袋丢给他一记眼刀,接着端起橘子味儿的汽水,三个人做出碰杯的动作。
“为今天男人间的聚会干杯!”施钧进很高兴,大力地和桌对面的二人碰了个杯,信起手里的汽水直接被震得洒了出来。
“我来尝尝咱小起的厨艺。”
信起心里默默吐槽这大叔的自来熟,又为这种不拿他当外人的样子感到温暖。
施钧进夹了一块鸡丁放进嘴里,脸上立马夸张地迸发出满意享受的表情,“太好吃了,简直是五星级餐厅水准!”
信起不自然地“嗯”了两声,发现施谷风嘴里包得鼓鼓的向他眨眨眼睛。
“我爸很认可你这个儿媳妇。”他用手掩着嘴小声对信起说。
信起伸手拧他的大腿,面上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旁边男人强忍着痛意,假笑着吃菜。
就在这时紧闭着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信起心头一跳,接着王厚君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在门口放了包,微笑着在信起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哟,这么多菜呢,”她语气惊讶,脸上表情却淡淡的,“不是你们弄的吧?”
刚才还活跃的施钧进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变成信起还没接触他之前的老实模样,他低头扒饭,老老实实点点头。
“你做的?”
信起也收起笑脸,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不饿吗?吃饭吧。”施谷风看他妈向继续说些什么,抢先截下她的话头。
王厚君听儿子冷言冷语也不恼,依旧保持着没有温度的微笑,自己盛了碗饭坐下夹菜。
“真好吃,”她夸赞信起道,“我们家阿风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能够有这样的福分。”
这话听得信起头皮发麻,因为这绝对不是什么夸他的好话,捧杀他的同时还只提了施谷风,是在警告自己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俩之间的事。
他余光注意到男人常年带着笑的脸冷了下来,眉头也跟着压低。
“我觉得不然,”他摆出职业假笑,语气中不乏嘲讽道,“他肯定一桩好事都没做过,杀人放火才是家常便饭。”
王厚君没开口,依旧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耐心地等他把关子卖完。
“不然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啊,”他语调霎时变得流里流气,“你说对吧?”
他咽下去那个字时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人,意思显而易见。见王厚君不说话,他得意地看呆住的施谷风一眼,不就是阴阳怪气吗?跟谁不会似的。
然而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深,显然对他那不痛不痒的攻击不以为意,“十几年的水泥板子就别往上踩了,不结实,容易塌。”
她这是对施谷风说的,信起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一看,施谷风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我们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施谷风就拽着信起的手腕,把他拖上了楼。
被男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处传来难以忽视的疼痛。
“你先放开—”,他话没来得及说完,男人把他拉进房间里,飞快地锁上门。紧接着他被搂入一个温暖地怀抱,施谷风的手臂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却不想从中挣开,因为那个坚实的怀抱正微微发抖。把脸埋进去,他回抱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施谷风才将他松开,“对不起,我……”他尝试为自己的失控道歉,却没能把话说完。
施谷风的嘴唇被信起食指和拇指捏住,听见他说:“能先告诉我吗,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