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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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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懦弱来自于不爱或者爱得不够彻底,这两者都一样。
——海明威
故事令信起咋舌,这不怪他,这未免太过于魔幻。
“我很害怕,”施谷风轻柔地抱住他说,“我不知道她会对你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信起很激动,“我才害怕好吗?你可别再被关起来。”
“你没有想过报警吗?”
“想过,但没什么用处。”他无奈地回答,“她有精神障碍证明,没人拿她有办法。”
“那你跟我走吧,咱们现在收拾东西就出发。”信起怏怏道。说着他就在施谷风的房间里翻找起来,“你装行李的箱子有吗,包也行,就带几天换洗的衣物,到了我给你置办新的。”
“别,”施谷风拉住他往背包里塞东西的手,苦笑道,“没用的。”
“我所有的证件都在她那儿,我哪儿也去不了。”
信起甩手将包扔了出去,里面杂乱的衣物顿时洒了出来,落得到处都是。他额头绽出青筋,语气隐忍道:“那就去求陶将他们帮忙,他有车的对吧?”
男人手搭在少年单薄的肩上,试图安抚这头暴怒的小老虎,他摇着头,“我总不能像个黑户一样跟你生活在一起。”
说实话小孩的那句“我给你置办新的”在他现在听起来跟“我养着你”是一码事,这触及到他岌岌可危的尊严。
“我需要工作,需要养活自己,这不是现在你那点钱可以解决的。”
信起紧皱着的眉头一下松开了,哂笑道:“你知道走之前我爷爷给了我多少钱吗?”
“二十万!我知道二十万支撑不了一辈子,但是至少可以支撑到我读完大学,之后我立马就可以去工作。我会很努力工作,以后所有的钱都由你来管,你就可以完全不用担心别的事情了。在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绝不插手你的事情。”
“所以,跟我走吧。如果陶将不肯帮忙我就去求刘璘,总会有办法救你出去。”信起的眼里闪希冀的光,他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激动得颤抖起来。
施谷风却仍旧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当初我很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每次挣扎过后都把话咽下去了,就是害怕你这样。”
“天知道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有多想痛快地回答是。”他爱抚少年的发顶。
“那你就不要让我这样!”
信起非但没有冷静,反而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所以这意思就是只有我一个傻傻地憧憬着和你的未来吗?你知道吗,我这几天常常梦见我们今后的生活,我梦见我做饭给你吃,梦见一块儿打球,梦见一起去旅行,梦见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最近我也老盘算着今后的日子,想着以我现在怎么才能让你幸福,我头发都抓掉了几把你他妈告诉我你压根儿没想过能跟我有未来?”
他笑得很难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可真行啊施谷风。”
“你听我说——”
没等男人开口解释,信起用力把他狠狠推开,自己跟着一个趔趄。他稳住身形,冷漠道:“你就死个懦弱至极的可怜虫!你就继续缩在壳里吧,这世上没人值得起你从里面爬出来看一眼。”
说完,他挥开男人伸过来的手,拉开门一口气下到楼底下,碰见抱着手臂微笑着的王厚君。
“这就走了?不跟我儿子继续聊会儿?”
信起恨不得把那张令人恶寒的笑脸撕碎,他咬着牙说道:“聊你妈!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从你手里抢过来。”
女人笑意更甚,妖冶地用食指托在下巴上,“那我拭目以待。”
施谷风失神地跌坐在床上,眼睛盯着空洞的房门,它因为风而来回扇动着,滞涩的百叶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清楚他一直以来都在逃避:逃避爱情,逃避责任,逃避风险。
渴望和信起在一起,他恨不能砍掉两只胳膊换成翅膀跟随他飞到津洲。但如果真像小孩所幻想的那样生活,对他而言无非是换了一座精致一些的囚笼罢了,本质与现在没什么两样。
爱情可以支撑他活着,却不能维持生存。
真是卑劣啊,自己享受着少年人火热的爱恋,却不敢为此冒险。可是他是真心想将这个不谙世事的瓷娃娃保护起来,光是想象出信起受伤地表情,他的心就抑制不住地刺痛。
在津洲和信起一起度过的那几天,是他二十几年来最幸福的日子。可就算这样,他感到幸福的同时也感到无尽的恐惧——对这一天到来的恐惧。
当初还不如选择刘璘,好直接断了信起对他的念想,他绝望地想,那样就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
外面刮起大风,能听见隔壁院子里葳蕤的槐树在风中摇曳发出的“沙沙”声。
信起在床上翻了个身,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于是打开音乐软件,播放那首《someday》。
悠扬轻快地旋律配合清亮的女声像一双柔软纤弱的手,抚平了他杂乱的心绪。
别的东西对他来说都太复杂了,他分析不来,唯独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一直以来都被那个人牵着鼻子走。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施谷风不肯跟他走,那样他不就自由了吗?
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一看,竟然是他大伯打来的电话。
“在家吗?”电话那头很是嘈杂,信阳的声音也非常焦急地样子。
“在,怎么了?”
“你赶紧帮我把我房里那个装证件的包带到疏阳市第一医院来,你姐出事了。”
电话挂断了好一会儿他都回不过神来,是在做梦吗?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痛感紧随清脆的响声袭来。
但也顾不得其他了,急忙从他大伯房间的床头柜里找到那个袋子,塞进自己的挎包里。天色很暗,这样很难在家门口的路上等到过路车,他从房子楼梯间里找到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转了几圈踏板,链条有点卡,不过还能用。
他锁好门,把坠在腰侧的包往后背一甩,骑车从门前的坡溜了下去。
下山不久,天就飘起了小雨,路边的松柏在风中呼号,银白色的光在乌黑的云团中翻腾,昭示着暴雨将倾。
信起抹掉脸上的水珠,不知疲倦地蹬踏板。
雨势在离前山乘车点不远的地方变大了,豆大的水滴砸在路上,让人只能听见哗啦啦的雨声。背后一片刺眼的灯光从车轱辘底下缓缓蔓延着前进时,他才发现后面有车,只好小心翼翼地沿着路的边沿骑,打算把这辆车让过去。
然而后面那辆车也减缓了速度,龟速般地跟在他的自行车后。等靠近到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了,那辆车忽然打开了远光,仿佛是为信起照明。
这让信起心底生出一股烦躁,他可不需要别人帮忙。
如果这辆车没有超车的打算,他也就用不着让路了。于是他在看见不远处商户的灯光之后,踩着自行车的踏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猛烈地开始抽车。
霎时间将后面那辆缠人的汽车甩出去老远。
但他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在嘈杂的雨声之中听见突兀的“咔咔”声,没来得及思考这到底是什么声音,车猛地一滞,他没来得及防备,从上面摔了下去。凹凸不平路面在这一下会儿积聚了不少雨水,瞬间就将他还半干的裤子打湿了。
他顾不得裤子,赶紧检查那辆看上去有点年头的自行车,原来是链条断了。一定是承受不住刚才抽车那几下,他懊恼地锤了两下腿。
车报废了,幸好离能打到车的地方不远了,他把自行车提到路边的排水渠里,把包往衣服里拢了拢,向着前面亮光的地方跑着。
没跑上两步,一直跟在他后面那辆车就跟了上来。
雨水冲刷得信起几乎睁不开眼,他可没那个闲工夫管车了。车缓慢地和他并排行驶着,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
“别跑了。上车。”
他诧异地用湿透的衣袖抹掉眼镜上的水,透过车窗,他看见浸润在橘黄色灯光中的施谷风。
——
车很快开出了山,驶在宽阔的大道上。
信起头上包着不知道施谷风从哪儿找来的干毛巾,手里抱着包。
车里开了空调,很暖和,可让他感到鼻酸。
“你怎么在这?”
男人脸上没别的表情,目光没有从车前方的道路移开,“信叔让我送你,山里没那么容易打到车。”
挂断信阳打来的电话他立马下楼,却发现隔壁早已人去楼空,他心下担忧,赶紧开车追了下来。所幸在山脚下终于叫他发现了少年的踪迹,他知道两人才闹了别扭,信起绝对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帮忙,只好开车在他后面慢悠地跟着。
之后车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到医院前谁也没有说话。
两人在住院部一楼门口碰见了信阳,他接过信起的包,火急火燎地去补齐手续了。信起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他这个挎包防水,否则不知道那些证件啊卡啊会被泡成什么样。
他跟施谷风一起找到信楚楚的病房,推门而入却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碰了个正着。
“姐?你怎么在这?”
柴彤管也是一脸惊讶,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身后跟着的顾衔香也拽到走廊里,才对信起二人解释:“我叫的救护车。”
她皱起眉头抱着手臂,“我们下午才下了动车,刚在酒店放好行李商量着出去吃饭,就在盐街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一个女孩儿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没想到竟然是楚楚。”
盐街就是施谷风喝醉那次他俩吃烧烤的地方,信起反应过来,不禁感到疑惑,信楚楚进货去那干什么?
“她怎么样了?”施谷风安静了一路,这会才肯开口。
“据说是被飞车党刮到。手臂骨折了,脑袋也摔了,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有脑震荡的风险。刘姨守着,她这会儿正睡着呢。”她压低了声音。
这时顾衔香忽然神神秘秘地问信楚楚最近有没有生病、跟哪些人来往。
“就家里人,你问这个干什么?”信起狐疑地看着他。
这时候还有不少陪床的家属和医护人员来来往往,顾衔香将他们带到走廊尽头,鬼鬼祟祟地观察了一圈,确定附近没别人之后才说:“我在她的手腕处发现了注射过的针孔痕迹,并且还有一些明显不属于今天事故造成的新伤。”
“什么?”
他掏出手机,把一张照片翻出来给其余三人看。
照片上是一个苍白的手臂,在靠近关节的地方,果然有如顾衔香所说的小孔,不注意观察还真不容易发现;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手臂的手腕往上的地方发现了几条规整粉嫩的痕迹,是皮肤被划开后不久长出的新肉。
这难不成是她自己划的?
施谷风在看了照片之后陷入沉思。
信起站在他身旁,汲取着男人身上散发的热气,尝试着在与信楚楚相处的记忆中找出蛛丝马迹。
“你看你都湿透了,这时候继续呆在这也没多大用处,还是先跟我们回酒店换身衣服吧。”柴彤管将他搭在肩上的毛巾拿下来,一脸的担心。
她说完拿出手机,打算叫车。
“你们具体是在哪发现她人的?”施谷风一脸严肃,但听他这样问,像是发现什么眉头。
柴彤管用探寻的眼神看顾衔香,“好像是在一家会所还是酒吧的后门,对吧?”
“那个地方有很多酒吧足浴城的后门什么的。”顾衔香先是点点头,接着补充道。
“等等,”信起走到他跟前,“你为什么会正好就注意到了她手上那点异常?”
这不能怪他杯弓蛇影,是这两天这些事实在是太魔幻了,他不得不对这个人多个心眼。
“他这人就这样,”柴彤管挡在咄咄逼人的信起身前,打着圆场,“他也是个医生,对一些痕迹比较敏感。”
顾衔香见信起一脸要生吞了他的模样,惴惴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摆,想解释却又张不开嘴。
“好了,你还是听你姐的话去换身衣服吧,”施谷风环住少年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拖,“小心该感冒了。”
信起挣开他的手,却也从顾衔香前面退后了。
——
跟办好手续的他大伯打了招呼,信阳说医院有他们夫妇俩轮流照料,他在这也是耽误时间,回家也很晚了,让他跟柴彤管回酒店住。
跟着柴彤管走出医院,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可气温骤降,风一吹,信起就止不住地发抖。他发现施谷风正若有所思地立在住院部门口,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想了想还是跑过去跟他说:“我一会儿肯定单开一间房,你在我后面进来,假装是已经入住的旅客就行了。”
“不用管我,你快跟他们回去把衣服换了。”男人说着伸手就要摸上他的头。
他敏捷地闪避开,留施谷风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男人并不恼怒,也没有露出沮丧的神色,依旧没什么表情,“晚安。”他说完就朝楼里走去。
信起踹了地上的碎石一脚,怒气冲冲地转身走远了。
到头来倒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原本以为施谷风是因为没有证件,担心没办法在酒店入住。他没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柴彤管二人,他俩在前面嘀嘀咕咕说这些什么,他听不真切,也没心思听墙角。
他觉得自己挺可笑,像一条没骨气的狗,明明别人都没有继续豢养的意图了,还巴巴地往人身上靠。
“啪嗒”一声脆响淹没在路边疾驰而过的车流声中,他看见一滴液体滴落在鞋尖。也没觉得多难过,眼泪却违背他的意愿掉下来。
他的爱情能够开花吗?他此刻也不再像当初对刘璘说的那样笃定。
现在施谷风也一样觉得他的感情幼稚了吧,他没有把眼泪擦干,反而抬起头,任由泪水流淌。
像是在说:来看吧,都来看看吧,我这可笑的模样,丧家犬一样的可悲。
施谷风才不是可怜虫,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