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银工

7、甜的

　　到达订好的旅馆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了。路上天色就暗了下来，云层把天空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捞一把乌灰的水汽。
　　“身份证给我，”信起把背包扔给施谷风，“我拿去一块儿登记。”
　　“三天前订的三间标间，麻烦你给登记一下。”他把刚从大家那儿收集的身份证一张张递给前台，看到施谷风的他愣了一瞬，紧接着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诶，怎么忽然下起雨了？那计划怎么办？”
　　柴彤管本来计划去逛夜市的，攻略上说仙山古镇的灵魂就在那里，可是等大家把行李安顿妥当了，却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滴接连不断地砸在旅馆前坑坑洼洼的青石地面上，腾起一片沆砀水雾。
　　“这会儿雨太大了，夜市那些棚子都撤了，还是等雨停了再去吧。”前台的女人笑眯眯地说。
　　萧蔓野冒着雨去另一条街买了不少酒水和零食，最终他们一行人只好在信起和施谷风的房间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信起还没成年，就不罚酒了吧。”施谷风剪开啤酒上面的提绳道。他们定了规则，不论愿不愿意接受惩罚，只要抽到同花色牌的人，都要罚酒，不愿意接受惩罚的，罚双倍。
　　“说什么呢，我们信起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喝点酒没问题的，对吧。”柴彤管攀着信起的肩膀对他耸耸眉。
　　“我没问题，平时和同学聚会也常喝。”信起确实没撒谎，同学聚会是每次都喝点酒，不过他没有太多机会去聚会。
　　施谷风半眯着睨他一眼。
　　信楚楚说：“要不我们抽到牌加起来数字最大的人决定惩罚吧，只惩罚一次，一定要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中招。”她脸上露出坏笑。
　　大家都表示同意。
　　第一轮信起抽到一张红桃和一张黑桃，他用余光瞟了瞟旁边施谷风的两张牌——是方片和红桃，颇有些失望地叹气。
　　是陶将，他抽到两张黑桃。经过比较，信楚楚两张牌加起来数字最大，她提溜着眼珠子，“大冒险接受吗？”
　　陶将喝完杯中的啤酒，面无惧色地点点头。
　　“那……就要你，要你干点什么呢？”她把话音拖得长长的，试图营造出非常紧张的氛围，“那你就给最爱的人打电话，告诉那个人你爱她！先说好，不可以是亲人！”她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施谷风微笑着，看好戏似的望着陶将端起酒杯。信起也将目光投向盘坐在对面的男人，他很好奇被这样的一个人喜欢着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陶将只是嘴角一勾，跟旁边的萧蔓野视线交触一瞬。点了联系人的某一栏。
　　“开免提！开免提！开免提！”柴彤管拍着手起哄道。
　　“开了。”他打开免提。
　　“叮铃叮铃——”一阵手机铃声从陶将和萧蔓野之间爆发开。
　　“是我的手机。”萧蔓野从外套里取出手机，从容地按下接听。
　　“我爱你。”
　　陶将简洁又坚毅的嗓音和由手机扩音器传出的失真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大家忽然都不说话了，尴尬的气氛在六个人之间蔓延开来。“哎呀，陶哥你也太多心眼了吧！”信楚楚反应过来嗲声抱怨，“说了不让给亲人打你就给最好的朋友打，太会钻空子了吧。”
　　“是啊，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呢？”柴彤管也笑了，“没办法了，谁叫你没说清楚，给他留了空子。”
　　陶将耸耸肩，手肘撑在萧蔓野胳膊上笑着说：“那也没违反规定，可以进行下一轮了。”
　　信起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陶将微笑着说出那三个字仿佛投石入潭，在他的心里漾出一圈圈涟漪。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怪异的感觉从头脑中驱逐出去。
　　游戏继续。
　　“谁中了？”
　　“是我。”施谷风举起手中两张牌，是两张梅花。信起手中一张红桃K，另一张方片Q，应该没比他大的了吧，他在心里暗戳戳感到雀跃，虽然他还没想出怎么整施谷风。
　　他刚打算开口，就听信楚楚兴奋道：“我两张K！在座的各位应该没有更大了的吧。”其他人都表示没有。
　　“不是，楚楚你今晚也太欧了点吧，”柴彤管有些愤愤不平，“这次你可要严谨点，别让他也钻空子了。”
　　“这次肯定不会啦。嘻嘻，风哥选什么？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施谷风仰头喝完罚的酒，“真心话，想知道什么？”
　　“嗯……我得好好想想，”信楚楚盯着施谷风的脸，又靠近柴彤管跟她嘀咕了几句，“那就说说你的初吻吧！说说初吻的情景，就是吻的地点、和谁，感觉怎么样。”
　　两个女孩子都一脸八卦地看向信起身旁的施谷风，连对面两个男人也饶有兴味地望着他。显然，在座的各位除了信起，都想知道施谷风的初吻细节。信起觉得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不能找到一个理由来为自己排斥施谷风的过去开脱，这是匪夷所思的。
　　身旁的人清了清嗓子，他说：“那是大二夏天的晚上，我刚训练完，程蝶在体育馆门口等我看电影。体育馆往下走有一段路灯光特别暗，她叫我趴低点，我以为她有悄悄话跟我说，然后她就亲了我一口。”
　　“什么感觉？”
　　“就……软软的，她好像涂了口红，有点黏糊，”施谷风用手支起额头，半个脸藏在额前的碎发底下，“有点甜。”
　　“哇——好甜啊！”信楚楚捧着自己的胸口，一脸陶醉。
　　柴彤管一脸不可置信地戏谑道：“不是吧，这都害羞，高龄纯情少男？”
　　信起却从侧面透过发丝看到了施谷风眼底的留恋以及浅浅的哀伤。
　　陶将和萧蔓野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施谷风。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点酒脑子不清醒，信起甚至感觉陶将眼神里有怜悯的成分。陶将把视线移动到他脸上，与他眼神交汇了一刹，神情复杂地移开了。
　　下一轮柴彤管抽到同花色的牌。信起抽到的两张牌凑起来数最大，他却没有为此感到开心。
　　“大冒险？”
　　“来吧！”柴彤管爽快地喝下酒，答应下来。
　　“给我发500块红包。”
　　“嗯？以权谋私？”柴彤管嘴上说着，手上也操作起来，很快信起就听到支付宝到账提示音。施谷风微笑着看他，脸上的其他情绪一扫而空，仿佛刚才信起看到的都是错觉。
　　后面柴彤管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剩下的人闲聊了会儿就回房了。
　　信起洗漱完，面朝浴室侧躺着，听见旁边那张床施谷风身上衣料和被子轻微的摩擦声，紧接着就是清脆的“咔哒”的关灯声，整个屋子陷入纯粹的黑暗。
　　“你睡着了吗？”施谷风的声音叠着风撼动窗户发出的“哐啷”声钻进信起的耳朵。
　　“没呢。”
　　施谷风翻过身，面对信起的床：“想跟我聊聊吗？”
　　“聊什么？”信起听见他翻身，也翻身面对他躺着，尽管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可他心中隐隐觉得这样就能看清楚些了。
　　“你为什么怕坐车里？是因为之前那场车祸？”
　　信起忽然不搭腔了，施谷风揉了揉眼睛，“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可以回答，但是需要以一个问题交换。”
　　“可以。”施谷风用手撑着坐起来。
　　“确实是因为那场车祸，”信起回答他的问题，“我和同学一起坐出租去机场，半道上被一辆报复社会的大货车撞了。”
　　对面床安静下来，信起叹了口气，“你不用说安慰我的话，都过去了。”
　　“我想说你太倒霉了，”施谷风笑道，“没打算说什么安慰你的话，你又不会领情。”
　　信起话头在嘴里转了几回，问：“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女孩，现在还……在一起吗？”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既然他都需要自己去破坏相亲氛围了，怎么可能还在一起。况且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个，他想问施谷风是不是还喜欢着那个甜甜的姑娘，又觉得问人这个太奇怪了，话到嘴边才改了口。
　　他以为施谷风可能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被惩罚真心话的时候露出的可不是快活的表情。
　　“没有。”施谷风没有迟疑地回答。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外面的微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施谷风仰着头的剪影映入信起的眼帘。信起看见他挺翘的鼻尖，修长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为什么？”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你可以再问我一个问题。”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施谷风道，“不过你要实在想知道也不是不行。”
　　“别卖关子，直说吧，什么条件。”信起也坐起身。
　　施谷风笑起来，轻佻地说道：“叫爸爸。”
　　“给爷爬！”
　　信起觉得自己是中邪了才相信施谷风会跟他认真谈论这些，狠狠把自己砸回床上，不再搭理他，被子一裹准备睡觉。
　　“因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施谷风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述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我连自己想要的都给不了，更给不了她想要的。”
　　信起竖起耳朵，听他说这话，脑海中立马浮现一个拜金女人形象——她渴望财富和名誉，可是她的男友仅仅只是个从山里出来，没有稳定工作的男人。于是她决绝的抛弃了陪伴她走过整个青春的初恋，投入大腹便便的地中海男人怀抱中。
　　他心里突然不是滋味，瓮声瓮气地说：“不是你的错，是她配不上你。”
　　“其实是我配不上她。”施谷风平静的声音融在黑暗里。信起暗暗在心里啐骂他的舔狗行径，他明明站在施谷风这边帮他说话，他却还为那个女人开脱。
　　“闭嘴，爷要睡了。”信起愤懑地说。
　　施谷风笑了，“那祝你好梦。”
　　当房间重归静谧，思绪像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让信起的心又烦躁起来。他感到畏惧，又渴望从另一个与他们几个不相干的人那里求证一些东西，那些有关于施谷风的、陶将的和萧蔓野的。
　　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一团乱麻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