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银工

8、你也想亲我？

　　信起费尽力气从迷雾中挣脱出来，终于站立在一块踩上去有实感的水泥地上。白色的雾渐渐散开，夜色中橘黄的灯光接替了它，笼罩在他的四周。周围的事物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身后出现一座硕大的圆顶体育馆，信起正站在入口处，觉得不太对劲——他听见树丛中的蝉鸣。
　　“夜晚”“体育馆前面”“夏日”仿佛都在复刻施谷风那个甜蜜初吻的场景。
　　信起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想逃。没等他做出行动，周围的场景又飞速变换起来，最后在一级阶梯上停驻。
　　阶梯与下面一组阶梯之间有一个宽敞的衔接平台，两边皆是一排枝繁叶茂的香樟树。灯泡坏掉的路灯杆子隐匿在树杈间。灯下立了两个人，穿着蓝色球衣的施谷风和一个背对着信起的长发女孩。
　　女孩踮起脚在施谷风耳边说了什么，紧接着剃着短发的男孩温柔地微笑着俯下|身。
　　“不要！”信起听见嘶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你别亲她！”
　　男孩抬起头，茫然地和他对视：“为什么不能亲她？”
　　信起像是被扼住喉咙，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自己也被那一嗓子吼蒙了，明明这一切都是剧本注定好了的，可他就是不能心甘情愿地观看这出戏，还萌生出毁了整个舞台的冲动。
　　“总之……你就是不能亲她！”他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答。
　　施谷风咧开嘴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盯着信起的眼睛，“你想我亲你？”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信起脸皮发烫，百口莫辩。
　　而学生模样的施谷风没听见似的，绕开身前的女孩儿，径直朝信起走来，长腿一迈，已经站定在他面前。信起竭尽全力地想跑开，可是却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施谷风闭着眼睛的脸逐渐放大。
　　“信起！信起——”
　　信起睁开眼睛就看到施谷风近在咫尺的放大版俊脸。“草！你他|妈离我远点！”他失声惨叫着，扯着被角猛地往床下一翻，跌坐在床另一侧的地上。
　　“你清醒一点。”施谷风手撑着床沿站起来，一脸的疲惫。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叫特别大声，我被你吵醒了。这会儿才凌晨四点，再不叫醒你，估计待会这层楼都得来敲门。”
　　信起这会儿心脏还搁嗓子眼没下去，用手抹了抹脸，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又有点心虚，“我……我说梦话了？我说什么了？”
　　施谷风这才“噗呲”一声笑出来，“你是不是梦到什么限制级的东西了，”他捏着嗓子学信起，“不要啊，不要啊——”
　　“你刚就这样叫唤的。”
　　“草！还不是因为你！”信起甩开被子，撑着膝盖爬起来。
　　“我？”施谷风脸上出现了茫然的表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刚你咒我了！”
　　“我什么时候……哦——”施谷风揉了揉脑袋，“那是真心实意希望你睡得好。你还睡吗？现在还早。”
　　“废话，我肯定睡啊。行了你也快睡吧。”信起抓起被角抖了抖，顺势将自己卷进被子筒里。施谷风没动，在信起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他躺上床，然后关灯，盯着虚无的半空，“你睡着了吗？”
　　“你再说就真睡不着了。”
　　“需要哄睡吗？”
　　“爬！”信起觉得他肯定又故意的，“真要睡了，别逗我了。”他感到眼皮愈来愈重，最终上下睫毛得到长久亲吻对方的机会。
　　“好。”施谷风只作了个口型。
　　黑暗中，窗边窄床上的男人，看向他的左手边。他自己也不清楚在看什么，也许在看床上的人，也许在看自己的心。但屋子太暗了，他看不清。
　　信起再醒过来的时候旁边床上已经只剩下叠好的被子。他扯下连着线充电的手机，上面显示着“11:03”。
　　不是吧，施谷风居然没叫他就跟其他人出门了？信起手一松，任由手机落在被子里，感到有些落寞。那感觉就像是前一天和朋友约好了打球，明明大家一起通宵游戏，第二天只有自己起不来还错过球赛。
　　门“咔哒”一声开了。
　　施谷风把提着的一袋生煎和一杯豆浆放在桌子上，“你舍得起了？”
　　“你为什么不叫我？”信起冷着脸语气不善地问他。
　　“刚醒就这么冲啊？”施谷风把吸管插|进豆浆递给他，“来，喝点热的垫垫胃。”
　　信起没好气地接过来，“你刚去哪儿了？”
　　“出去找东西吃啊，我也饿了。”
　　“他们人呢？”
　　“彤姐昨晚出去了还没回来；楚楚早上跟我一块出去刚回房间；陶将他俩这会儿还在房间，”他看了看表，“啧啧，真不嫌饿得慌啊这两人。”
　　“那我们今天怎么安排？”信起从包里拿出一条直筒黑色运动裤往腿上套。
　　施谷风盯着信起的腿。信起的腿修长而匀称，这双腿不管是作为男人还是女人的腿都挑不出大毛病。但他关注的不是这个，一条狰狞的疤痕从男孩的大腿内侧蜿蜒到小腿肚上方，像一条殷红的蜈蚣在腿上栖息。
　　很快黑色的裤子遮挡住了他赤|裸的视线。
　　“问你话呢，”信起站起来提提裤子，“发什么憨啊你？”
　　“只能是分开活动了。”他用食指指节刮了刮鼻子。
　　陶将隔着门拒绝了施谷风一起吃午饭的邀请，并表示下午的活动也不用等他俩一块儿。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信起问。
　　“什么？”
　　“陶哥和……萧先生，”信起的手下意识地抠起衣摆，“萧先生是你大学同学，为什么他俩关系这么好？”
　　“我们都是朋友啊。”
　　“但是那个萧什么的住陶哥家里诶。”
　　“你也住过。”
　　“这不一样！诶……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以后你就知道了。”施谷风笑。
　　信起觉得之前那点东西实在不够垫的，到这会儿已经是腹中空空。他拉着施谷风在附近一家挂着红灯笼的面店凑合吃了顿午饭。
　　一夜的雨把天空洗刷得清澈明朗，云团被春风温柔地抹开，懒洋洋地高漂在天际。桥头抽出嫩芽的柳树、缠绵翻飞的蝴蝶、少年脸上被暖阳揉出来的红，无一不在昭示着春的临近。
　　“你也太娇嫩了，”施谷风打趣道，“这点太阳脸就受不了了？”
　　“去你大爷的，”信起用胳膊肘撞他，“这是脸部毛细血管受热扩|张，正常现象，要不说你书读的少呢。”
　　前面好像是有什么活动，人们接踵摩肩，人贴人挤作一团，挡住了大半条路。施谷风来了兴趣，他拉着信起的胳膊，“我们去凑凑热闹。”
　　信起鄙夷地看他，“你小学生？啥热闹都掺一脚？”
　　“是，我们小学生最爱凑热闹。”
　　施谷风不愧是练体育的，一手将信起圈在身前，易如反掌地拨开人山，轻轻松松挤到前排。原来是附近几家店联合办的一个活动，参加者两人一组，过关即可获得奖励——
　　规则是参赛二人在规定时间内，在不用手脚直接触碰的条件下使气球爆开，挤爆的气球数越多，奖励越高。爆裂气球数在十个至二十个是三等奖，二十到四十是二等奖，四十极其以上是一等奖。奖品都装在精美包装的盒子里，陈放在主持人身后的台子上。
　　比赛区内已经有不少人正尝试挤爆气球，工作人员将粉色的气球放在背对站立的两人间，等计时开始，一对对的参赛者都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在规定时间内挤爆更多的气球。但人与人之间的力量和体重是有差距的，其中几组中就有人用力过猛，直接将搭档挤倒，半天没能搞定一个气球。
　　施谷风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一对正费力完成挑战的参赛者，他个子高，半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里，在周身镀上一圈光晕，像个西方神明。
　　信起咽了口唾沫。“喂，”他用手背拍施谷风的小臂，“你是不是想玩儿那个？”
　　“是啊。但我一个人没办法参加。”施谷风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个，其实我也可以勉为其难跟你一块儿参加。”信起把手插裤兜里，脚尖在地上碾了碾。
　　“你都为我作出这么大牺牲了，不拿个奖实在说不过去。”他挽住信起的手臂，去领了号码。
　　很快就轮到他们上台了。信起找到自己这组号码对应的圈子，背对施谷风站着。但施谷风却轻轻拽他的胳膊，把他转了过来。“转过来。我们这样，好使力些。”他握住信起的手，放在自己腰侧，将自己的手臂轻轻环住信起的窄腰。
　　就像要跟他拥抱一样，信起想。
　　“准备好了吗？”施谷风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嗯。”
　　工作人员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塞进一个气球，向主持人那边打了个手势，示意最后一组已经准备好了。
　　“计时开始！”
　　腰侧的手臂飞速收紧，背部紧贴着的手正隔着外套跟他的身体交换热量。信起几乎要被塞进施谷风的怀里了，两人胸前的气球被压得只有先前三分之一不到的厚度。“只差一点了。”信起想着，手臂用力地圈上施谷风的背，他伸长脖子，把下巴勾在施谷风的宽肩上。
　　施谷风耳畔支棱出来的发尾扫过信起的脸颊。信起一个激灵，“啪”的一声，气球炸了。
　　他撒开对面的男人，揉了揉耳朵，“我的妈。鼓膜终结者啊这是。”
　　施谷风笑道：“赶紧的，下一个。”
　　信起赶紧按照刚才的位置搂住男人的背，等气球放好了就开始故技重施。随着气球变形程度加剧，他的心也跟着悬起来，腰背上的那股力量却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腋下和肩膀经过，交叉在脖子后面的温热。
　　施谷风用手捂住了信起的耳朵。
　　“别怕。”他说。
　　这两个字像有魔力似的，把悬在心上的细绳剪断，耳朵被温热的手罩着，他不再害怕突如其来的爆裂声。
　　“计时结束！”
　　主持人开始向每组的工作人员统计爆裂气球数。信起他们身旁的工作人员在一个小白板上写上数字“13”，向主持人举起来。
　　“你是不是很失望？”信起捧着游戏得来的“三等奖”，沿路踢着一块石子。
　　“我为什么要失望？”
　　“我才成功了13个。”他撇撇嘴。
　　“那是‘我们’成功了13个。你能作出牺牲陪我玩就挺好了。”施谷风伸手搭他的肩。
　　“嘁，”信起把手中的盒子扔给施谷风，双手插兜酷酷地走了，“谁跟你‘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