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天下二之盛世江湖》阿鹂

7、离亭宴（2）

　　轻灵雨细，宫殿长廊内，粉衫少女望着殿外湿漉的世界，一时失笑。

　　“汐郡主！”一声长唤传来，她转头看向急奔追至的宫人，不由坏笑起来。

　　“呀！烦劳咱们闵禄大总管亲自相送，本郡主可不敢当呦。”

　　闵禄狼狈呼喘一阵，托起手中之物恭敬道：“郡主折杀奴才了，下雨了，陛下让奴才给郡主送把伞。”

　　妍汐轻笑接过，幽幽道：“帮我谢谢伯父，就说妍汐不在宫中这段时间，请他好好保重龙体。”

　　“诶。”闵禄点头，眼角微湿道，“郡主早些回来吧，不然陛下娘娘会伤心的，还有、还有昱殿下……”

　　“好了。”妍汐打断他，就此撑开纸伞走下台阶。

　　冰润的雨丝拂上丝履，剔透的细珠凝在长裙。低着头，她无聊地漫步在幽长的宫道上。

　　“夜妍汐！”一声娇叱从前方传来，她抬起头，前路赫然站着一位艳丽非凡的宫装少女。

　　“青娴姐姐也在啊。”妍汐随意招呼，实在没心情理会二伯家这个跋扈的小女儿。

　　对方走进，不屑瞅她道：“你来宫里做什么，向陛下王后献媚？”

　　妍汐眉睫轻挑，“哼哼……”一阵好笑反问，“那你又来做什么？”

　　“说！”夜青娴眼睛眯了一下，“你是不是来打听‘北伊国’王子‘聿桑’上齐武联姻的事？”

　　“聿桑？没听过。”妍汐面无表情就要走开。

　　不料，夜青娴猛地拽回她手臂，气势汹汹道：“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打‘第一王妃’位置的主意就死定了！”打掉她纸伞狠狠踩烂。

　　妍汐神色漠然，“我对已婚男人不感兴趣，你爱当什么尽管去争！”就此擦身离去。

　　雪颊冰凉，密麻的雨露覆上黑发。

　　偶尔轻轻一眨眼，便有水珠从长睫间滴下。

　　驻足停下，不知不觉，她竟已走到禁宫花苑。

　　记得，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总喜欢临坐池边，静静读着书。

　　于是清清秀目，怔怔望着一池春水许久、许久……

　　终于，一声叹息自身后响起，她的视线里赫然多出半轮伞面。

　　“手可好些了？”身后男子柔声问。

　　“不碍事。” 妍汐淡淡看了一眼结痂的指腹。

　　对方静默一阵，又问：“那天……你为何不要那把匕首了？”想起当初赠出时她视若珍宝的一幕，心下微涩。

　　“呵呵。”妍汐笑得有些生分，“防身的话别的也一样，可玉佩是我爹给的，就不好弄丢了。”不知这样故作疏离，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心痛？

　　男子眸色一黯，从她故意躲着他那天开始，他的心没有一刻不在遭受折磨。

　　“这次会走多久？”总觉她会一去不回。

　　“不知道。”夜妍汐幽幽答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用回来。”始终没有转身。

　　男子失笑，“是嘛，看来王城内的已婚男子太多十分令你反感。”作为帝国的储君，他自己不就是妻妾成群。

　　妍汐心口猛地一痛，“对。”转身直视那张清逸明朗的面容一字一字道，“尤其是你夜稜昱！”

　　“这样啊，那天听你在乐坊奏曲，我还以为……”夜稜昱苦笑一声。

　　“不错！”妍汐眼泪上涌，“我是荒唐到喜欢上自己的堂兄。背理违伦，不知羞耻！所以我需要静静，找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好好反思。”

　　“你……”夜稜昱神色复杂，忘记接下。

　　妍汐吸气抹掉眼泪，道：“知道么昱哥哥，你的笑曾是我最深的眷恋。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它是那么敷衍，你太深了，我根本读不透……”转身欲走不料柔荑一痛，就此跌入对方滚烫的怀抱，一阵怔然。

　　“别走妍妍，别走。”夜稜昱近乎哀求，“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的笑从来都是真心的。”心绪慌乱，现在这样还是平日里那个沉着冷静的他吗？

　　“真心？”妍汐喃念，“你对谁都是这样，我分不清……分不清……”天知道他在搂住别的女人时，她有多失落。无法触碰的伤，无法表达的爱，从八岁那年，他在雪地里抱起冻坏的她时，她就已经深陷。春日阳光不及他怀中温度煦和，她根本无法忍受别人和自己分享那份温暖。

　　“妍妍。”夜稜昱定定而望，修指抚上湿润的雪颊，深深道，“你该明白我有多疼你，不仅仅，作为你的兄长。”

　　妍汐震愕，脑袋一阵轰鸣，猛然挣开他倒退道：“胡说！你胡说！”

　　“我没有骗你！”夜稜昱丢掉纸伞上前一把拥住她，哑声痛道，“十四年了，你听清楚！我爱你整整十四年了！”心都快碎。

　　尤记初秋的苑池边，两岁的她用柔柔的小手为他拂去眼泪，用稚嫩的儿声宽慰着‘哥哥不哭，笑笑’。他曾以为王室中所谓的亲情，都不过是糖衣阿谀下的丑陋与虚伪。可那双翦水的黑瞳却犹如夏夜的明星，纯净得不带一丝尘杂。从那以后，他看到她时会不自觉微笑，发自内心、无比喜欢。并且在所有王室女子中只愿关爱她，甚至超过他的任何一个妃子。

　　妍汐茫然：如何觉不出其间微妙，他对她的宠溺与疼惜到了几乎到了纵容的地步，然血缘关系却注定他俩只能隔岸观火呀。

　　良久，“你说你爱我对么？”少女抬头问，“那么随我一道走吧，寻一处桃园静度余生，不避亲伦，无忧无虑结为夫妇可好？”

　　夜稜昱不语，望着她诚挚的眼神心乱如麻。

　　“果然是这样吧。”妍汐惨然一笑，“你放不下的，无法如我爹一般抛却天家身份，只守着爱的人。”

　　“不、不。”夜稜昱摇着头，“母后独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要是走了，她该多伤心。”

　　“倘若她同意了呢？你会毫不犹豫跟我走吗？”

　　见他再度默然，妍汐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自嘲一笑，“我也真傻，忘了你是当朝太子，怎么可能为爱放弃那唾手可得的江山。所以除了忘，我别无选择啊。”

　　“你说什么？”夜稜昱钳住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妍汐不再留恋，深吸一口气一下挣开他道：“我说我要忘了你，另找一个爱的人嫁了！”忍着刀绞心痛，站在雨中淡淡一笑，“祝我尽快找到幸福吧昱哥哥，希望再见时你也会改变。”或许在更早以前，他就已经变了。否则，她为什么会觉得他难以亲近了呢。

　　“后会有期。”笑容干涩就此离去。

　　望她渐行渐远，“爱一个人怎会可能轻易忘却……我不会忘的，你也不可以忘……”夜稜昱喃念着，肝肠寸断。

　　归路茫茫，走出王城后妍汐没有坐上马车。纤足灌铅，她徒步前行，沉痛艰难。

　　“昱哥哥今天别读书了，陪妍妍逛街去吧。”
　　“好。”

　　“完了完了，少卿表哥布置的文章我写不出来，昱哥哥快帮帮我。”
　　“好好。”

　　“呼——膝盖好痛。爹真狠心，居然罚我跪了两个时辰。”
　　“过来吧，我替你揉揉。”

　　“怎么样，这字儿漂亮吧？”
　　“恩。”
　　“说真的！”
　　“马马虎虎。”
　　“我要听实话！”
　　“恩……真的好丑。”
　　“夜稜昱！你，你……”
　　“是你让我说的，不许动手打人啊……哎呀！”
　　“啊——昱哥哥你没事吧？醒醒啊，别吓我……”
　　“……”
　　“怎么会连气都没了，我不是存心的，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嘛……”
　　“别担心，我舍不得。”
　　“呀！你、你、你……”
　　“呵呵，开个玩笑。”
　　“你、你、你……”
　　“呃……你别生气啊妍妍。”
　　“哇——昱哥哥坏，吓死我了……”
　　“你别哭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要告诉伯父！”
　　“说吧说吧，这招已经不管用啦。”
　　“那好，我以后都不想见你了！”
　　“啊？！郡主大人开恩。要不这样吧，那箱赏赐我全给你。”
　　“不！我要你把那支如意打碎。”
　　“那按例是给太子妃的，你这分明是无理取闹嘛。”
　　“我不管，我就要看你亲手摔碎它！”
　　“行行，不就一根如意么，怎么比得上咱们妍妍重要。”
　　“等等昱哥哥。”
　　“嗯？”
　　“我跟你开玩笑呢。”

　　“走不动了，你们自己上山吧，别管我了。”
　　“我背你吧。”
　　“我是不是很没用，总是拖累你啊？”
　　“恩。”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这个包袱。”

　　“来，把药喝了。”
　　“不要！”
　　“听话。”
　　“不要！”
　　“真的不要？”
　　“恩。”
　　“那好，你等着。”
　　“你上哪？”
　　“到外边淋场雨。”
　　“啊？！”
　　“陪你一起生病喽。”

　　“慢点吃妍妍，小心呛了。”
　　“妍妍，再装睡我可就生气了。”
　　“再过几年，你会成为这王城中最美的女子……”

　　清泪簌簌，伤情间，丝袖中的金色匕首滑落到地面。水眸莹莹，少女停下步，怔然望它却是不捡。

　　一只白净的手捡起匕首。

　　“多好的匕首，你当真不要？”伞下男子白袍飘逸，俊秀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是你。”妍汐樱唇微启，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认识？”男子望她半晌，终于眼眸一亮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长街上那个傲骄的少年居然是个清秀女子。

　　看了眼对方身后焦急跟随的马车，他递出匕首道：“好生保管，别再掉了。”

　　妍汐接过，“谢谢。”被他云淡风轻的微笑，慢慢沁抚冰心痛楚。

　　腕间一暖，伞柄递到她手里，白衣男子未再多言，径自朝另一个路口离去。

　　天色灰蒙，微风轻拂，看他萧索孤独的背影，伞下，妍汐莫名地一阵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