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碎瓷妆

4、红灯区

　　烟罗认为，阿姆斯特丹的晚上比白天更美，更具温情与浪漫。

　　或许是因为，街道两侧的玻璃窗透出来的全是暖黄色的灯光吧。没有彩色的晃眼的霓虹灯，也没有震天响的大喇叭，有的就是照进人心里的柔和光线。

　　从地铁上下来，他们走了一段路，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声音也热闹起来，街道橱窗的光也从暖黄色变成红色。

　　这一路上钟铜戈和Carla都在讨论刚刚吃过的晚饭。他们晚饭去吃了升级版的荷兰焦糖煎饼，一种类似煎饼的东西，不同的是，中国的煎饼是咸味的，里面放着的一般都会是各种各样的蔬菜。烟罗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滕州菜煎饼，她去找男朋友的时候在他学校吃到过的，这菜煎饼甚至让她对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菜放一起做会很难吃的印象改观。

　　而今天他们吃的“煎饼”卷的是草莓和奶油，其实这煎饼的面皮还应该抹糖浆的，只是秦延年和烟罗都不太爱吃过甜的东西，所以就没加，而开心喊着自己爱吃甜食的钟铜戈在吃到加了糖浆的“煎饼”后，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好在荷兰人比较热情，用英语同他们交流还喜欢说俏皮话，冲淡了这种味蕾上的不适。

　　Carla爱死了这甜味，吃的赞不绝口，让其他三个人感叹饮食差别之大。

　　两个人一个吐槽一个反驳，直到看到了前面与众不同的红色灯光。

　　空气中飘着一股特别的气味，一股在英国的某些地方也常常能闻到的气味。

　　Carla用手在鼻子前面扇扇风，露出厌恶的表情：“在哪里都躲不掉。”

　　“去中国就闻不到。”烟罗俏皮地歪一下头。

　　“所以这里叫红灯区是因为，这里用的是红色的灯？”钟铜戈为自己突然的发现拍手叫好。

　　当几个人将目光放到橱窗的时候，却都尴尬得不想出声。橱窗里的女孩子长得美丽身材也好，她们普遍比较年轻，有的□□有的穿着性感，脸带笑容扭着腰向路上的人伸出手。一直喊着想过来看的Carla此时却羞红了脸，故作见过世面的模样努力仰着小脸。

　　烟罗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地从一个个橱窗走过去，看到有点与众不同的，比如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橱窗小姐，或是年龄比较大的橱窗小姐，就多看一会儿，然后又自然地将目光从她们身上移开。

　　“能够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身体，她们真的好勇敢。”良久，Carla发出感叹。

　　“绝大部分的年龄都比我们小吧。”烟罗提出她的问题，“本地人也没有多少？东欧人比较多？”

　　“应该是。”Carla又沉默了。

　　除了橱窗里的漂亮姑娘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不起眼的角落还站着些高大的年轻男人，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看准时机就上前推销自己手里的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钟铜戈长得太和善了，有个男人就盯上了他，跟他聊了一会儿。当终于听清男人是要做什么后，钟铜戈连连摆手，嘴里说着抱歉，躲到秦延年旁边去。

　　对方无奈地比了个OK就离开了。

　　“卧槽，吓死我了。”钟铜戈拍拍胸口，“还好Kevin大神能辟邪。”

　　秦延年从鼻腔喷出一缕哼笑。

　　秦延年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混乱刺激，直接脱去文明的壳子，现场暴露人的身体与弱点。他扫了一眼形形色色的人，就可以立刻将他们的想法全部猜出来。

　　真不明白程烟罗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一眼。

　　红灯区没什么好玩的，其实是有什么现场秀的，就好像是活的春宫图，可是这四位的尴尬值比较高了，不想再继续逛下去，于是迅速达成一致意见从这里撤离，去订好的酒店休息了。

　　Carla和烟罗的心情都有一点点沉重。

　　为什么没怎么有本地人去做橱窗小姐，原因很明确了，生活有点奔头的话很少会有人从事这一行的。更何况，橱窗里的商品能拿到几分钱呢，大头都被橱窗出租者和拥有者吃掉了，毕竟不仅要养漂亮小姑娘，还要养安保呢。

　　正所谓物伤其类，同样都是女孩子，她们从这些人身上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是否也会被逼到卖身这种境地，到时候是否能够有足够的勇气活下来。

　　烟罗为自己之前的有些好奇感到愧疚，她的好奇是建立在别人的伤痛上的。她的观看只是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猎奇心理、带着残忍的冷漠，她的视线没有共情也没有关心。

　　与她们的伤感不同，秦延年和钟铜戈则忍受着另一种折磨，一种来自生理上的设置——外界环境发生一些刺激，就会引得他们难以用脖子上的头进行思考。两个人都在努力忘记刚刚看到过的画面，并用更多的毅力阻止自己进行联想。

　　好在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秦延年定的酒店就在运河旁边，屋里的人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运河上的星星点点，这景色也别有一番浪漫滋味。可是与还有闲情逸致喝水看风景的男人不同，钟铜戈一回房间就跑去了洗手间。

　　等到钟铜戈一脸疲惫地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大佬又坐在电脑前面敲敲打打。

　　“那个，我先去睡了哈。”

　　“好。”秦延年点点头，眼睛还是盯着电脑。

　　钟铜戈不知道他在处理什么，只是感叹大佬就是大佬，出来玩和做事情一个不落下。

　　秦延年正在看公司那边给他的文件，看着看着就有点走神，想到程烟罗跌坐到他腿上的场景，不由得对着电脑勾了勾唇。

　　要不是他手机上收到了消息，怕是还会沉浸在这样的场景中好一会儿。

　　给他发消息的是一个，可以叫同学吧。

　　Dannnnnn：【你错过了今晚的盛大哦。】

　　文字信息下面是视频。秦延年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点开了视频，看到了在舞池中蹦蹦跳跳的男男女女。他喜静，现在光是看到晃人眼的动作都觉得耳朵疼。

　　Kevin：【太忙了。】

　　Kevin：【玩的开心。】

　　发了两句话之后，他不想再回复，便把手机关机扔到了一边，专心看电脑上面的文件。

　　隔壁房间的Carla与烟罗也还没有睡，Carla完全处于游玩后的兴奋状态中，她拿着手机将今天的所见所闻编辑一下发到自己的社交帐号上，然后就开始回复给自己留言的人。平时Carla睡得就晚，即便如此第二天上课还是精神奕奕。烟罗非常羡慕她这种技能，然后就被推荐了黑咖啡。

　　晚上被灌了一杯咖啡的烟罗洗完澡，坐在床上安静地给自己抹身体乳和按摩，一条腿十分钟，虔诚无比。正岁月静好呢，就听到Carla在那边强势输出。

　　“啊哦，朱樱竟然去参加派对了，这地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我就说她肯定是搭上了什么人脉，连Kevin都不缠了。”

　　烟罗将身体乳的盖子旋上，躺进被窝里面看着Carla。

　　“你知道吗，我有几个朋友遇到了好多这样的亚洲女生，就为了钱和能留在这里，每天也不想着学习，只想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勾搭男人。”

　　“嗯，不是真的想学习。但能申请到我们学校，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Carla顿了一下，想了想好像确实朱樱的表现不错，至少比她这个温温柔柔的室友强。

　　她温温柔柔的室友还在睁大眼睛注视她，在专注认真地听她讲话。

　　“OK，朱樱想要和谁在一起，有没有Sugar Daddy确实不关我的事，我不应该这么激动的。”Carla耸耸肩，“反正没对我们造成影响是吧。”

　　烟罗没有说话，只是眼皮支撑不住了一般慢慢阖上了。谁说外国人就不八卦了啊，这明明就是人类的天性嘛。

　　她对于这些人与人之间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又懦弱地不敢直接说，只好给对方一点不咸不淡地反应，让对方抒发完心中的郁气从而结束这个话题。

　　只是烟罗没有想到，晚上听完了Carla的吐槽，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朱樱给她发消息，问她“Kevin是不是带着Carla一起出去玩了呀？”

　　消息是昨天晚上发过来的，因为她没有及时回复，对方在一个小时之后又发过来一个问号。

　　这要她怎么说。

　　朱樱既然发过来这样的消息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或者是看到了什么。是昨晚Carla在社交软件上发了什么让她误解的东西还是，Carla故意说什么话刺激她了？

　　想了想，烟罗问：【问这个做什么？】

　　对方回得不慢，发来语音，隔着屏幕烟罗都能听到一股子酒味儿。

　　朱樱发来的语音仍旧是柔柔的声音，带着丝鼻音：【我就问问了嘛，你赶紧说，别想着维护她哦。】

　　感觉一个两个都不好惹。

　　烟罗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好久，敲敲打打，删删改改，自认为将话说得滴水不漏。【钟铜戈问我要不要出来玩，让我再问一下Carla，我们过去了发现Kevin也在，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朱樱：【只有你们四个过去了？】

　　烟罗说是。

　　也不知道朱樱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反正不过来骚扰她了，烟罗就放下心来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前几天赶论文的身体如风中的破房子，摇摇晃晃发出危险的信号，昨天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又美美睡上一会儿，烟罗觉得通体舒畅，连心情都变得好了很多，顿时想出门溜达溜达，享受阿姆斯特丹静谧的清晨。

　　只是昨晚吃的不多，肚子空荡荡的，她也要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超市或是商店，能不能买些吃的。

　　烟罗只拿着手机出门，溜达到楼下发现附近还是有人在的。

　　透过矮小的灌木和开满了白色小花的藤蔓，她看到那人似乎是在做中国的体操，有点像是太极，但应该不是。

　　那人下一个动作就转了身，隔了挺远，但一下就将烟罗的身影困住。

　　原来是秦延年。

　　还以为遇到了一个热爱中国文化的荷兰小老头。

　　烟罗反应迅速地冲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可惜她人生地不熟，只是随便逛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去，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想去做什么？”秦延年跑着追上了她。

　　“嗯……”烟罗只好放慢脚步，“买点吃的。”

　　“你不知道我们住的酒店有餐厅吗？”

　　烟罗被自己蠢到了，垂头丧气地跟着秦延年回酒店找餐厅。可走着走着，秦延年突然停住了。烟罗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呵。”她听到秦延年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烟罗内心惴惴，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

　　秦延年逼近她一步，吓得烟罗又退了半步，不敢退太多。

　　他倾身靠近她的耳边：“你是不是有一点怕我？”

　　这时候肯定是不能直接说害怕呀，烟罗模糊着说：“还好。”

　　可对方并不想放过她，看了她好久，幽幽地问：“你是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情了吗？”

　　“啊，指什么事？”烟罗继续装傻，眨巴着眼睛看他。

　　此时的秦延年面无表情，眼神颇冷。烟罗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好在自己的手机响了一下，将她解救了出来。

　　是她男朋友发来的消息，问她现在方不方便视频聊天。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是不方便的。

　　她看了一眼秦延年，没有回复消息，将手机收了起来。

　　“走吧，回去吃饭。”他收敛了气势，陪着她慢慢往回走。她走得慢，一直落后他小半步，不愿和他肩并肩走在一起。肢体动作是不会骗人的，她在面对着他的时候，总归是过于谨小慎微了。

　　秦延年垂眸，细细回想自己与她接触的经历，在想究竟是从哪一时刻出了问题，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

　　好像，从他开始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是怯懦躲闪的模样。

　　从他的观察来看，她确实是不喜欢搅和到什么事中的人，一向是能避就避，但她对别人也没有防备得这样明显。

　　原本是想以退为进的，但是没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