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四章 ...
-
当晚,梅长苏将歧玉叫到书房。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而严肃的脸,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歧玉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才缓缓说道:
“阿玉,收拾东西吧,我们该离开琅琊阁了。”
歧玉怔住。
【去哪?】
“江左。”梅长苏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有些事,必须去了结了。”
歧玉的手微微颤抖,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知道梅长苏蛰伏十年就是为了此刻。
可当它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她比划着:【我和您一起去。】
“不。”梅长苏摇头,语气坚决。
“这一次,你不必跟去。”
歧玉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十年了,她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从梅岭到琅琊阁,从卧床不起到能下地行走,从林殊到梅长苏,她一直在他身边。
【为什么?】
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比划不出完整的句子。
“阿玉,你要知道,这一次去江左,我是去筹谋的,以后会回去金陵,也意味着我要卷入朝堂争斗,卷入最肮脏的权利漩涡。”
梅长苏看着她,眼神复杂。
“那里不适合你,你留在琅琊山,等我回来。”
歧玉摇头,急切地比划:【我要跟着您,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听话。”梅长苏的语气冷了下来。
歧玉看着他,忽然跪了下来。
她跪在他脚边,仰起头,眼眶通红。
十年了,她很少在他面前哭,即使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可此刻,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一遍遍地比划着:【让我跟着您,求您了。】
梅长苏别开视线,不去看她的眼睛:“起来。”
歧玉不动。
“起来!”梅长苏的声音陡然严厉。
歧玉还是不动,她看着他,忽然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
“砰”的一声闷响。
梅长苏瞳孔一缩,急忙弯腰去拉她:“你做什么!”
歧玉被他拉起来,额头上已经红肿了一大片,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泪水混着沾染上的灰尘,在她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梅长苏看着她这副模样,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十年前,在梅岭雪地里,这个瘦弱的女孩也是这样,咬着牙,流着血,拖着他走了三天三夜。
他想起这十年,她守在病榻前熬红的双眼,她学医时被药草割伤的手指,她为他试药时强忍苦意的表情。
他想起蔺晨说过的话:“那个丫头,是把命系在你身上了。”
“阿玉……”梅长苏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要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上,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那会是一条血路,会有无数阴谋算计,会有无数危险,你可能会……死在这盘棋上。”
他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你是个好姑娘,应该好好活着,嫁个好人,过平静的日子,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搭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歧玉摇头,用力摇头。
她抓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下:
【从少将军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是少将军的人,无论少将军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会跟在少将军身后,少将军若是去了,我也会跟着一起去。】
她的眼神坚定得像磐石,清澈得像山泉,映着烛火的光芒,亮得灼人。
梅长苏看着她,许久,忽然笑了。
那笑里有无尽的苍凉,有无可奈何,还有一种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
“你确定?”他问,声音很轻。
歧玉点头,再次在他掌心写下:
【此志不渝,此心不二。】
八个字,重若千钧。
梅长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如你所愿。”
最终,梅长苏还是带上了歧玉。
离开琅琊阁那日,蔺晨来送行,他难得没有摇扇子,只是静静站在山门前,看着收拾妥当的几人。
“真的不带晏大夫?”
“晏大夫年纪大了,不宜奔波。”
梅长苏淡淡道。
“吉婶跟着就够了,而且,还有阿玉在呢。”
蔺晨看了歧玉一眼,忽然笑了:“也是,这丫头如今医术虽不比晏大夫高明,但也没差多少了。”
歧玉对他福了福身,感谢这些年的照顾。
“行了,别来这些虚的。”
蔺晨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歧玉。
“拿着,新配的药,发作时能缓一缓,省着点用,药材难找得很。”
歧玉小心收好。
马车缓缓启动,驶下山道。
歧玉掀开车帘回头望去,琅琊阁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山峦之间。
十年光阴,就此别过。
三年,又是一千多个日夜。
从琅琊阁到江左廊州,时间在药香和筹谋中悄然流逝。
歧玉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飞流正在堆雪人,少年已经长高了许多,虽然心智依旧单纯,但武功愈发精进,成了梅长苏身边最可靠的护卫。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屋。
梅长苏又站在窗前看雪,只穿着单衣,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沫。
歧玉皱了皱眉,从柜子里取出狐裘,走过去披在他肩上。
【宗主,外面冷,进屋吧。】她比划着。
梅长苏回头看她,微微一笑,他的脸色比三年前更苍白了些,眼下的青影也更重了。
江左盟的事务,金陵的布局,还有那些夜夜纠缠的梦魇,都在一点点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
“好。”他顺从地让她扶着回屋,在榻上坐下。
歧玉蹲下身,帮他换上暖和的棉鞋,抬起头时,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温柔。
“怎么又皱眉了?”梅长苏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心。
“再皱下去,真要成小老太婆了。”
歧玉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您不爱惜身体。】
“好好好,我的错。”梅长苏笑着哄她。
“要是让蔺晨看见,又该说我欺负你了,到时候他在药里多加几味黄连,苦的可是我。”
想到他每次喝药时苦大仇深的表情,歧玉忍不住抿嘴笑了,眉眼弯弯,梨涡浅现,像是冰雪初融。
梅长苏看着她,怔了怔。
这十三年,她变了很多。
从那个瘦弱怯懦的小哑巴,长成了如今沉静温婉的姑娘,可有些东西一直没变,比如她笑起来的模样,比如她看着他时眼中纯粹的光。
“宗主,该用饭了。”黎纲在门外禀报。
歧玉起身,比划着:【我去叫飞流。】
饭菜摆上桌时,院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伴随着飞流气呼呼的“讨厌”和某人肆无忌惮的笑声。
歧玉不用看就知道,蔺晨来了。
果然,下一秒,一袭白衣的蔺大公子摇着扇子晃进饭厅,毫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深深吸了口气:
“哎呀呀,还是小歧玉做的菜香。这三年在外面,可把我馋坏了。”
说着,他凑到歧玉身边,从菜肴一路闻到她的脖颈。歧玉面不改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盛了碗汤。
蔺晨遗憾地叹气:“没意思,真没意思。还是以前的小歧玉好玩,一逗就脸红,躲在你家宗主身后不敢看我。”
梅长苏淡淡瞥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蔺晨耸耸肩,拿起筷子。
饭吃到一半,蔺晨忽然往歧玉碗里夹了根青菜:“小歧玉,要不要跟我去南楚玩?”
飞流立刻皱起眉:“不要!苏哥哥,一起!”
“哎呀呀,小飞流你太伤我的心了,不过,我问的小歧玉,你来凑什么热闹?”蔺晨捂着胸口做痛心状,然后瞬间变脸敲了敲他的头。
“忘了是谁把你捡回来的了?”
歧玉放下筷子,比划着:【我想陪着宗主。】
“阿玉就跟蔺晨去南楚吧。”梅长苏忽然开口。
“飞流跟我去金陵。”
歧玉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梅长苏,三年了,从离开琅琊阁那天起,她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为什么现在忽然要支开她?
眼中的疑惑、迷茫、失落一闪而逝,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她低下头,手指微微蜷缩。
梅长苏看着她瞬间黯淡的眼神,心中一软,补充道:“好好去玩,等我处理完金陵的事,就去接你,我带着晏大夫和吉婶,你放心。”
得到承诺,歧玉才慢慢抬起头,对他轻轻笑了笑,点头。
【好。】
她知道,适当的离开或许能打破好感度的瓶颈。
而且她也确实需要喘口气,十三年了,在梅长苏身边,她不敢有丝毫松懈,那种紧绷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至于那个与林殊有婚约的霓凰郡主……
歧玉垂眸,掩去眼中的思绪,好感度面板上,那个数字虽然停滞,但早已足够稳固:
【梅长苏:90】
九十分,是深爱,是难以割舍。
她用了十三年,将自己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她已有足够的底气。
饭后,梅长苏和蔺晨去了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歧玉识趣地退下,独自走到庭院的长廊。
她披着紫色狐裘,看着漫天飞雪,飞流还在堆雪人,已经堆了三个,两大一小,手牵着手。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触感在手心化开,留下一滴水渍。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首诗,那是江湖上流传很广的,形容梅长苏的诗: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
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谁能想到,这个病体孱弱、终日与药罐为伴的谋士,曾经是那个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奇兵破敌、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林殊呢?
歧玉轻轻叹了口气。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远山近树,书房的门开了,蔺晨走出来,看见她,朝她招招手。
“小歧玉,过来,跟你说点事。”
歧玉拢了拢狐裘,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