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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两只斑鸠 ...

  •   半个时辰后。

      “……诶?”
      “诶、诶!”

      瓶瓶罐罐收回袖中,铜镜递到人手上。

      阿雀满眼不敢置信,一眨不眨地看向铜镜中、就着自己这张“新脸”左瞧右瞧,不住摸着鬓角——试图摸出点“马脚”才好。折腾了半天,却竟一无所获,不由面露惊奇,又猛然回过头去,看向身旁老神在在、坐等夸奖的某人。

      “师父,你这是怎么办到的?”
      她手里捧着铜镜不放,指向自己那右边脸颊,“连这里这点痣都一模一样!莫说是我,就是绿袖自个儿站在这,怕是都以为自己多了个孪生姊妹咧!难不成,这就是话本子里写的,叫……叫什么,易容?”

      “聪明。”
      月赤明芥揣着袖子、笑盈盈看她,“不愧是将西市话本摊子翻了个遍的谢三姑娘,见多识广——如何?换了张没人指指点点的脸,这回可以安心出去了?”

      “那是自然!还是师父你上道!”

      阿雀闻言,当下亦再不提什么安心反省的事。
      只振臂欢呼一声,便转过身、手脚麻利地打衣柜里翻出件翠绿色的旧衫裙,绕到屏风后,三两下便换上了身。复将满头繁复发髻拆散,换着挽了个颇俏皮的双丫髻——

      月赤明芥却忽的眼角余光一扫,瞥向屋外。

      只一眼的功夫,随即便借口腹中不适、又慢吞吞踱步出去。

      目的地却显然并非茅房。
      而是将将向右一拐,站定于那房中望不到的小厨房外,果不其然,只一晃眼,面前便又多出一人,抱剑与他相对。

      “你要带她出去?”
      顾苍术面无表情,开门见山问道。

      “明知故问的功夫就免了吧?”
      月赤明芥闻声却笑,点了点头,“我的确正有此意,且不想有个影子阴魂不散地跟着,玩也玩不尽兴……是以,不就正来找你了么?”

      “你居心不明,我不会放行。”

      “放行?”
      他说得如此笃定。
      月赤明芥却似面露疑惑,挠挠下巴,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作势歪了歪头,“顾家弟弟,我特意拐个弯子来见你,意思想来不过是告诉你一声,教你知道情况罢了……免得又说我不给宫中贵人的面子,坏他好事。”

      “但你——依你之见,不会真的以为,我此番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吧?”

      话音落地。

      顾苍术脸色一沉,握剑之手倏然一紧。
      双方登时杀气毕露——眼见得剑锋推高半尺,银光乍现,月赤明芥出手如电,两指合十,竟亦丝毫不惧这削铁如泥的宝剑,堪堪以手指抵他剑身——猛然向下一压。

      剑欲向上,他欲止杀。

      双方均是高手。
      不过匆匆过手,一招显然难分胜负,却谁也不愿率先示弱。

      正僵持之际。

      月赤明芥望向顾苍术那面无表情、却又分明流露些许紧张而紧绷的唇角,忽然之间,却似仍举重若轻般,一手与人相抗,余下只手,又浑不在意地挽起颊边一缕白发,绕在手中。

      “我听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说得颇有道理,顾家弟弟,你想不想也听一听?”
      “……”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想了。”

      他飞快接上话茬:“原是你们老祖宗有句老话,说是,凡用人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没完——又说,若要用人,善变而不忠者,尤为不可用。毕竟,养狗尚且要忠心,人若心变,则成心腹大患:指不定,今日效命于你,明日便倒戈相向,一招将你毙命。我看到后,真是心惊不已,想着中原人果真有大智慧,一语道破这用人玄机,当真受教了、受教了。”

      “……住嘴。”

      “诶?难道我说的不对?”
      月赤明芥微微一笑:“顾兄,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且不知你眼下到底扮了个什么角色。是良心有愧的伥鬼,还是死性不改的‘许攸*’?但机会难得,我倒须得提醒你:你如今在他人眼中,是顾家余孽,在那贵人眼里,也不过一条好狗,既已两面不是人,便不要再徒然树敌,免得哪日惨死街头,也不知是谁动的手、下的令、倒的戈。你说,是不是?我虽没什么用处,但眼下毕竟说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他轻声道:“如此,你便卖我一个薄面,让我带我徒儿散散心去,可好?”

      一语罢了。

      正听得阿雀脚步声由远及近、似匆匆向此处找来。
      两人四目相对,不过一眼,顾苍术倏然收剑回鞘,隐去踪迹。而月赤明芥,亦堪堪回头,正与阿雀迎面对上——

      他本就是暗中前来,两人自也走不了侯府大门。
      此刻阿雀已然收拾妥当,他又将背后那斗笠戴到头上、将一头颇显眼的白发遮得严严实实。

      一切正好。

      两人走到墙根处,他抬头略微丈量片刻,便一如既往、单手拎起她后脖颈,如燕子翻身一般,只足尖点地的功夫,眨眼间已翩然跃至墙外,施施然旋身落地。
      那姿态,端的是叫一个优雅高贵、似梦若幻——当然,若是没有手里一个不稳、险些叫阿雀脚下趔趄,跌了个狗吃屎的话,想来是要更体己些的。

      “师父!你又来这招!”
      “抱歉、抱歉,实在是一不留神、一不留神罢了。”

      月赤明芥忍俊不禁,伸手扶她站起。
      说话间,见她仍一副吃瘪模样,眼睛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易容易容,不过描绘一张皮,那双眼却仍是她原来水汪汪清棱棱的模样,嬉笑怒骂,皆免不了叫他看出些故人的影子。

      一时失神。

      反应过来,只复又遮掩一般、作势弹了弹她额头,“谁让你整日尽只想学些不苦不累的假把式,”倒端起师父的架子训道,“吓唬吓唬人可以,真要与人拼起来,内功、外功、轻功、暗器,哪一个拿得出手?”

      “可那点翻墙的本事,我总还有吧?”
      “哦?”月赤明芥闻言,抚掌鼓励道,“那正好,为师倒要考考你——来,这便试一试罢。”

      他指了指侯府那分明高出旁的院府一大截、不知防贼还是防家贼的围墙。
      阿雀亦跟着抬头、稍稍目测了一番,心想自家这墙从前就高、不然也不会累得她打小只能钻狗洞图方便,不由又心虚地咳了两声。

      视线滴溜溜一转,随手向远方一指。

      “诶——那边那个摊子!”她拽起人袖子,抬腿就跑,“冰糖葫芦、师父,是你最喜欢的冰糖葫芦诶!快来,我买给你吃!”

      ……

      要不怎么说她打小就古灵精怪?

      不多时,这不着调的师徒两个,便已一人手里一根冰糖葫芦,顶着一众行人异样眼光:一个仗着不是自己的脸,一个仗着有斗笠面纱遮掩——大大方方走在了人群之中。

      想来阿雀前些日子忙着在千福殿帮忙筹备“年祈盛宴”,再往前,更是为岁末小考忙昏了头,已许久未曾好好逛过集市,这会儿时间仍尚早,两人倒也不急,便索性由着她好生赏玩了一番。

      没走多远,正好瞧见有卖面具的小摊,她一时兴起,复又蹦蹦跳跳跑上前去,随手选了个张牙舞爪的鬼夜叉,覆在脸上,扭头笑问他道:“师父师父,来看,这个好不好?”

      “明明有仙女儿不选,你选个恶鬼做什么,”月赤明芥走上前,在摊位上挑挑拣拣,又换了个花仙模样的面具与她,“我瞧着这个更好。”

      她于是又戴上另一个。
      从夜叉到花仙,从花仙到狐妖,在他面前换了又换,左右爱不释手。选了半天,却才想起今天来去匆匆,带着这么些个玩意儿到底累赘,只得依依不舍地放下,拉着他走了开去。

      “唉。”
      直等走了老远,仍忍不住万分惋惜地捧着脸、唉声叹气:“一想起日后,又得要好几个月出不来……师父,你也不能总来看我,一想起就觉得要无聊死了。”

      “所以?”
      “所以,”阿雀摸摸下巴,忽然又一脸笑意地扭过头来——用着绿袖丫头的脸,倒也能瞧出几分往日里的狡黠,小姑娘可怜巴巴,轻拽了拽他衣袖,“你既然会做人皮面具,不如,也做几个给我玩玩,好不好?到时我便能自己出来——我答应你,师父,若非特别、特别想溜出府,我一定不拿它乱用。”

      “……”

      “不可以吗?”她双手合十,“师父、师父,当阿雀求你啦——”

      【明芥。】
      【不要走,当我求你,你帮帮我……若真让我姑母如愿,且不说天下龙脉易主,便是眼下、眼下这几个孩子的性命,从此也是任人摆布,再无转圜余地。我知道,姑母是你族人,可她贵为太后,如今已是贵不可言,她为何还如此贪心?她何必……何必还要再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求你。当我求你、你帮我,就这一回、最后一次,好不好?明芥——】

      月赤明芥看着她。
      或者说,并非是在看她。

      而是透向眼前人、倏然窥见多年前不堪回首的诸多往事;看见故人满脸是泪,跪地哀求;看见昔日怀中小小的女婴,如今,已长作了一张三分似她的脸。

      仿佛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破天荒地,竟猛然甩开了阿雀的手。

      她因愕然而微微瞪大的双眼,清晰映出他面上瞬间苍白的表情。阿雀当下只以为是自己要求过分,也不敢生气,忙又一把拉住他,连声道:“不、不好便罢了,我只是随口一说,当、当不得真的。”

      “师父,你不要生我的气。”
      “师父……”

      “师父?”

      她愣愣张开双臂。
      被人抱了个满怀。

      分明此处人流如织,行人如流水,如此行径,必然引得无数路人侧目,他却依然忽的矮身,将她抱在怀中——又轻轻按住她头,不让她看到自己表情。

      “师父?”
      阿雀的手仍僵僵横在身侧,一时间不知所措。

      还待要问,月赤明芥却已顺手一摸、将她手里那宝贝到不行的糖面人儿顺走,张口一咬,咬下来半颗头。

      阿雀:“……”
      她就知道!

      都是装的,都是装的!

      然而做了亏心事的人,此刻已然一溜烟跑远,只余下个背影等她追逐,她咬牙切齿,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又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追去——

      “师父,别跑了!”

      “你倒是等等我!……你,你别吧我的糖人儿吃完了!”

      *

      与此同时。

      侯府后门,一辆灰色马车已停稳多时。

      绿袖被管家喊来,满头雾水,不明所以。此刻拉开门、左右探头一看,亦没见着有谁在等,那马车瞧着倒怪渗人……刚要把门一关。

      “等等。”
      马车里,却陡然传来一把尖细嗓音。

      她当下一愣,循声便抬起头去,只见那车帘掀开、一紫衣少年怀中抱着几只锦盒、利利索索跳下马来,见只她一人过来,又忍不住眉心微蹙,斥道:“你家那姑娘身边就一个丫头?排场忒小,小得可怜了!”

      “不,我、我,有……有两个。”
      绿袖本就胆子小,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骂,当下怯生生低下头。唯向他折了两根手指示意,又小心翼翼拿眼角余光瞥他——便见那少年复又钻进马车中,不多时,一趟一趟又一趟,便搬出足足三大摞的东西来。

      吓得她连忙伸手拦住后门,“这、这,万万使不得!”
      绿袖摆手道:“我、我家姑娘只领了个县主的名头,可、可没办法给人买官的!还是,还是你对我家姑娘有意?你……不行呀!我家姑娘名声清白,万不能领了来头不明、不明的……”

      来头不明的聘礼?

      那紫衣少年冷笑一声:“怎么,在你眼里,你家姑娘就值这点东西?”

      “啊?”
      “还不过来帮忙。等着洒家……等着爷给你做牛做马?动作小心些、别惊动了旁人,全搬到你家姑娘院子里去。可别给我砸了……砍了你的脑袋也赔不起。”

      “啊?!”
      绿袖闻听此言,赶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脖子,欲哭无泪。

      只可惜,把她吓哭、频频口吐恶言的始作俑者,却似乎依旧浑然不觉。
      唯独环视地上一圈,拎起东西,又不住皱眉道:“这些尽是宫中太医开的方子、便是疤痕也好、掌印也好,什么都好,大小有个病痛,皆是应有尽有。你到时去跟你家姑娘说清楚,喝的擦的,口服外敷,叫她找个好大夫,再自去细看看便是。”

      “宫、宫中?”
      绿袖又愣住。
      忍不住上下打量人一圈,又满腹疑虑道:“宫中的人,怎么、怎么这么……”

      怎么这么鬼鬼祟祟来找我家姑娘?

      “怎么,你竟还没看出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紫衣少年——亦是如今的东宫掌事,太子季洵之贴身内侍,顾景天,当下横眉冷目,嗤笑一声。兀自摆了摆手。

      “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费时间,”他看了看她身后,“……你家姑娘人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两只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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