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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只斑鸠 ...

  •   年祈盛宴,实非熹真首创,而是自前朝梁氏执政之时便已传下,只是到熹真一代愈发复杂,亦渐成百年来独一道的头等盛会:

      第一夜千灯映梅香,第二日围猎祭祖,第三日满城欢庆,长宴如龙。
      以千福殿为首,举国庙宇,三天三夜燃香不熄,佛偈诵尽之时,城楼鸣钟十七响,届时全城百姓,家家户户都将自设祭坛,着繁衣,布盛席,对月祈福,以求盼得来年欢庆丰盈,安居乐业。

      上了年纪的老人,大都能细数年年如此。这节俗想来多年未曾变过。
      唯独“灯会赠桃枝”一节——阿雀爱凑热闹,少时随二哥读史,便格外关注于此。只可惜,翻遍正史野史,亦只记得史官所载,至多历数至先祖开国初年。

      说是从前并无这般小女儿缱绻、互表心喜的灯会。
      只因纪念昔日先太后桃枝聘将,五千里纵马追兵,地作枕天为被,杀六百异族于马下而立威,消息传至小长安,举国震动。故此,方将祈福之筵拓至三日,又将“赠桃枝”之习俗保留至今——

      “说来,我朝先太后,也着实算得上是一位奇人咧!”
      阿雀道。

      她此次出来,本就是为了夜间灯会、与宋守常之约,却不巧紧赶慢赶,和自家师父老早便溜了出门,倒是真如刚放出牢狱的重囚一般,将这小长安上上下下好生逛了一遭。直至夕阳西落,满载而归,这才慢吞吞到了那花灯会旁、河堤柳岸。

      一粉一红两道身影,于沿河长街缓缓并肩前行。

      眼见得不远处的花桥之上已是热闹非凡,人潮如织。阿雀叹了口气,随手接了几只按捺不住、争相递到自己面前来的桃枝,自觉无聊,又忍不住侧过头,倒自顾自给身旁这位大国师——这位,并非熹真人士的熹真大国师,有模有样地说起旧日典故来。

      “哦?”
      月赤明芥闻言,环顾四周,语气似有些心不在焉。
      遮在白纱斗笠之下的神情看不清切,顿了顿,却还是接上她话茬,又问道:“怎么个奇法?光是杀人多,杀孽盛,就称得上是奇人英雄了么。”

      此言一出。
      阿雀还没开口,围在两人身旁流连不愿离去的男男女女倒先尽皆一愣,面面相觑。

      “师……月公子,”好在阿雀习以为常,早不当回事。只叹息一声,拿手中桃枝在他眼前直晃,失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都说了,平日里除了念……除了给人看病,得空时也合该去御……去东市上那些书阁,买些书来读读的!再不成,听听戏,瞧瞧那些个戏班子的唱念做打、扮红脸白脸,也不至于连先太后的故事也一问三不知了。”

      毕竟,在熹真地界,有几个人没听过那出《女君过三关》?

      彼时先太后季饶不过二十有五。虽是一介女子,却悍然领兵起义,率精兵三万,与前朝大军战于赤水关。
      半月之内,连下三城,势不可挡,民意沸腾之下,强兵猛将,更是直指小长安而来。很快,兵临城下,两军对峙半月,前朝皇帝有感于天命不再,自知大势已去,遂责令八千将士捧剑投诚。

      当日,正值年祈前夜。
      小长安长灯如昼,山河百世,便如此拱手相送。先太后感念其止杀之意,仁慈之恩,亦有意善待前朝遗族,宁肯单枪匹马、夜扣城门,可惜亦来不及。

      城破之日,便是前朝帝王举全族自刎于大殿之时。
      三百皇族,陈尸殿中。不愿同死者,皆被帝王暗卫灌鸩酒而死,堪为血流成河。时至今日,年至岁末,每逢冬夜无月之时,宫人仍多传说殿中有啼哭不止之声,唯有“年祈”过后方止。

      “就连我小时候……呃,我小时候,好像也听过呢。”
      阿雀道:“不过,想来冤魂亦都是怕热闹的,过了年祈,万事皆安。陛下宅心仁厚,自他登基以来,连许多宫人亦能获准,在今日出宫与家人团聚。师……月公子,你虽不是熹真人士,前几年又都在千……唉,在家、在家,闷着不出来,今日倒是赶了个巧,也能看遍这小长安城中最热闹的光景咧!你看那边——”

      “嗯?”
      “是明镜湖的雪灯。”
      “……”
      “为了祭奠当年死去的亡魂,宫中每年都会派祀使前来,要足足放上七七四十九盏雪灯……喏,那些白花花的就是。要等白花花的全给飘走了,五彩斑斓那些才能放上去。”

      阿雀嘴上不停,边走边给月赤明芥介绍。

      原本还想带人站近些看,无奈匆匆一瞧,见今年宫中派来的祀使,竟正是那日自己假冒绿袖入宫时见过的、东宫女官萧晚清。想起她当时似对千福殿满怀敌意,自个儿旁边这“灰衣雪纱”的”大人物”又着实有些显眼……

      轻咳两声。
      阿雀也没多做解释,眼见得雪灯放完还需些时辰,便索性又拉着月赤明芥走了反方向,自往那花桥底下、临时搭建起的集市去了。

      “月公子、来,你过来,试试这雪绒糕……哈哈哈!哈哈!师父!冰到牙齿了吧?你咬那么一大口做什么?没看到它上头结霜呀,笨死了——不过,这雪绒糕是冬日里才做的出来的,夏天里想吃也吃不成呢,我最喜欢的便是拿它裹一层豆粉来吃了……老板娘,帮我们拿上两只糕罢。”

      ……

      “月公子啊月公子,说起来,这一路走来,你可有对哪位姑娘心生爱慕?来,我且分一枝桃枝给你,若是你碰见心仪的女子,也好……诶?姑娘?”
      “桃枝?给我的?……哦哦,给他……给师、不是,月公子?”
      “这位姑娘,这位……月公子,他并非熹真人士,也是初次来过这年祈盛宴,还望你看在……呀!别哭,你可别哭呀,他不是故意不接的,来,我把我的桃枝都给你,雪绒糕也给你,不哭了。”

      ……

      “师……月公子,唉……我看你就是换了脸、遮着脸、遮着头发也……诶,那儿又有卖陶土面具的了,走,我们也去看看。”

      阿雀算准了时间,原是对这一路上递了又递来的桃枝不厌其烦,又不好拒绝,随便找个由头往偏僻处走,等会儿也好直接抄小路绕到花桥上看灯会。不想真到了那小摊跟前,凝神一看,却当真眼神一亮,见那排布的诸多面具,显然又与往日里常见的精怪走兽相不同,或因适逢盛宴,所制面具亦独具风韵。

      什么泪美人,笑仕女,狂将军,佞藩王,栩栩如生,陈列摊上。

      阿雀随手选了一只泪美人戴在脸上,那雪色的颜料自眼角蜿蜒而下,仿佛当真泪落如雨,眼泪哀泣——面具底下的声音却是笑着的。

      她笑嘻嘻挑开身旁人面纱,凑上前去,也作个低头拭泪状,又问道:“我戴这只怎么样?”

      “……楚楚可怜。”
      “但是不是有些不吉利?换个笑脸的如何?”

      说话间。
      却不知想起什么,阿雀一低头,又忽的摸过只凶狠的将军面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便将面具覆上月赤明芥那新换的、貌不惊人且苍白瘦弱的脸皮,看了两眼,咯咯笑出声来。

      “我哭得少,就戴哭面具,师父你从不生气,就戴怒面具,瞧着可比人皮面具唬人多了。”

      “你还是孩子心性。”
      月赤明芥听罢,似是失笑。
      却也不出手阻拦,只任她一手撩开面纱,一手拿面具摁在他脸上,一双眸子却是眼也不眨地低垂着、看向她,又伸出手去,也跟着蹭了蹭她脸上那尚未卸下的“泪美人”。沿着雪白的泪痕。

      手指有茧,手心有汗。
      与他那模样格格不入的粗糙,末了,几乎是扶着她的脸了。迟迟未曾收手。

      阿雀正要开口,笑他是否看花了眼。
      他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忽又低声道:“这面具画的不错,我倒是合该学学的。”

      “嗯?”
      “也罢,”他却不答反问,卖关子般笑着摇摇头,“阿雀,这集市着实热闹得很,我便再去逛逛罢。”

      “毕竟此刻月上柳梢,你也是时候去见你那‘故友’,我倒是……不方便跟着了。”

      *

      说得也是。

      不过谁让阿雀爱美,闷在府里的时间久了,没人管的时候,又逮着机会爱出风头。从前带着绿袖,只顾在灯会之上将桃枝收了又收,也不觉麻烦。如今独自一人,说是赴约,连月赤明芥也不便同行,倒又嫌弃自己太过惹眼——无奈裙衫金贵,又是宋守常相送,自不好换。只得在脸上做做功夫。一手一个面具,左右比较许久——

      “还是要这个吧!”

      她总觉得那“笑仕女”嘴角挑的诡异,喜庆不足,倒是怪谲有余。
      遂最终还是开开心心买下了那只“泪美人”,戴在脸上,便和月赤明芥先行道别。

      约好一个时辰后东长安街那大牌坊底下见,又转身抄小道,绕上了花桥对面,逆着人流向对街走去:河道上游,总是灯会最热闹的地方。此刻雪灯已毕,眼见得五色斑斓的花灯多已顺流而下,想来亦正是青年男女互诉衷肠之时。明月之下,年年如……

      年……年年如是。

      她脚步一顿。
      眼见得擦肩而过、男女相携,你侬我侬。忽却迟来的、竟显得有些扭捏起来。抱着手臂,倚在桥边,许久又许久地踟蹰不前。

      宋守常他……
      他这回,是不是真有些别的意思呢?

      她想。
      其实是有些迷迷蒙蒙地想,不着边际地想:其实他和她,从前也一起来逛过许多次灯会,只是她一次也没收到过他送的桃枝。每一次,不是被他当做狗尾巴草咬在嘴里随手扔了,便是压根没带来,仿佛只是单纯得不能再单纯,同她来看看市集上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试试天香楼新近的好菜罢了。她也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

      但,或许是近来给大哥和表姐抄婚帖抄多了,又或是今日换上了、换上了他送的衣裳?竟真觉得哪哪都不自在,说不上是心虚还是……心虚还是别的。但,若说真没有丝毫的期待或隐隐的羞怯,那才是假的。

      毕竟,她只是迟钝,并非痴傻。
      又适逢最爱胡思乱想的豆蔻年华,有些变化,还是不得不看在眼里的。

      【他对她,为她做的一切,就算是心悦于人吧?】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想尽法子讨她的欢心?世上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凑巧?】

      她本该为此芳心暗许才是。

      偏偏此时此刻,脑海里萦绕不去的,却并非那个青梅竹马、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少年郎,而只有那日见到的可怕景象:那个双膝尽碎、腿骨折断,满眼猩红的宋守常。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却痛到连牙关都在抖颤,满头冷汗的模样。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她两手撑住面具两颊,脑海中浆糊一片。
      于花桥之上,居高临下望向那些承载着无数年少心事的花灯,见它们顺着水流飘向远方,竟又平白生出一股世事无常的茫然错觉,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袖角那繁复细致的花纹,每一针每一线,似都也是某个人无从说出口、又本该说出口的缱绻心意。

      【或许……或许,应该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宋守常?】
      【怎能因为荒唐的一场噩梦就对他避之不及……理应提醒他切勿重蹈覆辙,多有警醒才是啊!】

      花桥之上,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她正苦恼不已,身旁忽又走过几名娇声笑语的女眷,身后跟着一应随从,几人你挽着我,我挽着你,身上的衣裙皆是城中难见的款式,想来也是她夏风阁的同窗——无奈此刻言语正盛,倒皆没注意到缩在一旁、戴着面具的阿雀,已兀自笑着讨论开。

      “呀,你们都将桃枝送给谁了?怎的才一会儿功夫,竟都两手空空回来了?”
      “自是世子殿下了!你没过去么?方才底下杂市那样热闹……”
      “世子殿下?他不是往年都要乘画舫游湖的么?!”
      “今年许是改了性子罢……方才还在那买雪绒糕呢!只带了两名随侍,我呀,我和文竹去送桃枝的时候,竟还和殿下四目相对了!他生得果真……果真……”

      说话的粉衣少女低头捂面,娇羞不已。
      身旁的黄衣少女附和几句,却又忽的转身,又看向几人中间、始终沉默不语的绿衣女。

      “不过秋水,”方文竹笑道,“我们几人里,唯独你这桃枝还在手上,又是打算送谁?你这夏家千金,如今可是我们夏风阁一顶一的好人物……怎么,连世子殿下你都看不上眼,是非要等太子殿下了么?”

      话音刚落。

      花桥之上,人头攒动,似是有热闹消息从头传到尾,又从尾传到——阿雀愣了一愣,偷听的心思全被打断,还是被身旁人不小心踩了一脚,听得对方连连道歉,愧疚不已,这才回过神来。扶了扶脸上面具,便向人群骚动处踮脚望去——

      眼神所到之处。
      季洵这日却不曾“躲”在他那马车之中。

      从前世人皆知他有疾,不良于行,且易伤易病,不喜见人,若日头太盛,有时连艳阳天亦觉冲撞,便只当他是纸捏的菩萨,让他在那自造的庙宇之中“风雨不侵”,今夜却不知怎的。

      他虽仍是锦衣华服,白衣如融入雪中,却连大氅也未曾披上,着装轻便,面色依旧如常,和身旁之人谈笑风生——活脱脱的少年才俊,貌若朗星。怪不得引来阵阵压抑低呼,皆是想靠近又不敢太近的怯生生模样。
      好在,山呼千岁倒是免了。
      想来是早有吩咐过,今夜只当他是常人就是。

      然而阿雀定睛一看,见他旁边站着的人,正是自己今夜等候多时的宋守常,却才惊了一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摁在面具上的手,此刻揭也不是,停也不是,倒显得尴尬起来。

      两相对比,身旁三女此刻反显得更像今夜“戏台”主角。

      方文竹仍未认出她,一心只扑在夏秋水——那城中巨贾、夏家制衣阁的千金身上,嬉笑间,推着人便往人群中去。纤长桃枝在夏秋水手中攥得死紧。少女两面羞红,很快被两位闺中密友打闹着、拉到季洵两人不远处。

      不过几步之遥罢了。

      虽中间仍隔着路人,但宋守常毕竟常在军中,尤为警惕,今夜又在太子身旁,想来是也担负了些“守卫”之职,一眼便辨别出几人来意,当下脚步微顿,脸色亦沉。

      阿雀看在眼中,原以为按照他那性子,该是和平笑闹得很,此刻做了旁观人,却才发觉宋守常这厮、不知不觉间业已成熟许多:只见他侧头与季洵对视一眼,似意在询问。得到无碍之回答,方才将按在腰间长剑上的手、复又背到身后,恢复如常神色。

      一言一行,颇叫她有些在看旁人的观感。

      她是以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托了托面具,心说碰见季洵八成倒霉,要不且再等等,等到宋守常落单时再去找他?视线正要收回,不料,却竟与眉眼含笑、兀自四下环顾的季洵恰好对上——

      是分毫不差的四目相对。

      “……!”

      猫捉耗子亦不外如是吧?

      她险些吓得后退半步。

      慢半拍。
      回过神来,吞了口口水,却又急忙安慰自己:怕什么?戴着面具,换了衣裳,难不成还怕他不成,就不信这也能认出来。思及此,索性也不闪不避,又装作寻常女子见他时、又惊又怕又害羞似的,作势弯弯眼睛,冲他一笑。季洵果然像是不认识她,视线淡淡从她身上扫过,便随即看向旁边,恢复了他往日里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假人脸。

      倒是宋守常注意到他那意外的停顿,心不在焉搭了两句话,便也跟着向这头看来。

      “……?”
      “……”

      只一眼。

      当真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倏然一顿。
      他忽的不动声色、以手掩面,勉强整理了一番脸上表情——显是认出了她身上裙衫、还有那一看就是她才选得出来、颇不吉利的怪面具,一时忍俊不禁。

      若不是身旁人山人海,又还有个季洵盯着,阿雀毫不怀疑,这家伙八成已几步跑到她跟前来,指着她的脸哈哈大笑,说她又来作怪。

      心情却又不知不觉好起来。

      他盯着她,她便也盯着他,眨巴眨巴眼,右手捏拳,作势一副要打他的凶恶模样,眼神却是弯弯笑着的。

      明月之下,镜湖花桥。
      隔着无数心怀鬼胎的路人,她戴着垂泪的面具,如约而至,笑着看他自人海那头向她走来,等待他亲口说给她听,那日尚未来得及、又或是心有羞怯而不敢言,未曾告诉她知晓的心事。

      【我也会把我害怕的事告诉给他……】

      而她想。

      【宋守常,我们要一起平平安安地、像从前一样什么烦恼都没有、长成各自希望成为的人。】

      值当此时。

      沉默许久的夏秋水,却忽的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开口道:“太子殿下……”

      如何?

      众人皆屏气凝神,等着这少女下文,连阿雀亦不例外。
      眼神稍一错开,她侧过身去,探头看向彼方。眨眼功夫,忽却觉得肩膀一……重?

      她双瞳陡然瞪大,惊喝一声!

      声音却被那头陡然升起的吵嚷喧哗声齐齐淹没。

      那刺客与她擦肩,却是闪电之间,猛然回首、一手扣住她肩膀。
      阿雀反应不及,脸色陡变,正要反击,对方力气却实在奇大无比,已直将她逼到“绝路”、后腰直抵桥面!

      她直觉危险,袖中抖出三枚银针,瞬间飞旋而出,却被对方侧头避过,只划伤面颊、带出寸缕血丝。不得已之下,又一脚踢出——无奈对方竟似不知痛般!哪怕正中要害,依旧双眸沉沉,犹如死人,脸色极尽灰败。眼见得已有人注意到此,更是不管不顾,化掌为爪,便狠捏她喉口。

      “……呃!!”

      阿雀力气不及对方,窒息之间,转眼已是满脸涨红,眩晕不已。
      只觉身体一轻,两脚离地,双手试图拽人而不得,对方松手瞬间,她便如一只断了线的粉白风筝,从桥面直落入湖中——

      *

      “扑通。”

      “……扑通。”

      *

      后背被带起的水波拍得生疼,喉口青紫仍在。
      她只觉四肢无力,窒息和呛水的痛苦接连折磨着脆弱的神智,清醒和迷蒙之间,或许是求生的意志使然,却仍徒然地、奋力地拼命拍水,一下又一下。勉力睁开的眼睛,依稀仍能瞧见湖面泛着粼粼水纹,像是时近时远。

      她恍惚觉得自己一伸手便能够到空气,然而拼命挣扎,咬牙,却只是又一次呛水的痛感袭来——

      “救……”

      脚下似有人在拼命拉扯。

      她双手挥动,拼命向上游。
      然而四肢百骸逐渐冷到极致,她只觉连发丝亦冰冻,牙关打颤,仅剩的活气似都从鼻端、从嘴角、从每一个出气儿的地拼了命逃出她的身体,她不断在下沉——

      “扑通!”

      恍惚濒死之际。

      湖面却陡然被外来者惊起一阵低鸣——听在她耳中犹如轰鸣,她猛地一凛,双眼如回光返照般竭力瞪大,入目所见,却仍唯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幻觉之下,虚虚为之描了一层金边。

      是来救她……的吗?
      她徒劳地向那人伸出手去。

      是了。
      是了。

      她怎会死在这里?
      她是谢阿雀……是“燕雀虽微类,感愧诚不殊”的……谢阿雀!焉能如此可笑的死在一个无名无姓的刺客手里!

      喉口剧痛,嘴边“咕噜噜”冒出一大串气泡——

      却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她。
      她忽的用力踩水,双手挥动——!

      【阿雀,这是二哥的愿望。是最重要的,或许也是唯一的愿望。】
      【听着……我们要像一个人一样长大。】
      【如果不能是我们,那至少要有你。】

      【我要你像一个人一样长大,不要做……任何人的玩物。】

      她……

      在意识失却之前。

      十四岁的谢阿雀,握住了那只向她伸来的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十只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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