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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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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稀雾少,正适合赏月。
采歌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铺了垫子,这样夜里坐着就不会冷了。
她三千青丝披散在肩上,沐浴着月光中,犹如清冷孤傲的月宫仙子降世。
怀与还是很不应景地打了个喷嚏,秋夜凉,一点风也带着寒气,的确冷。他常常闷在家里,体质差些,很快就觉得冻人了。
采歌早备了披风,给他围上,看他缩着,可怜巴巴的模样。
“只看一会就回去吧,夜里凉,染了风寒可不好过。”她说。
怀与点头,“看一会。”
桌上有暖好的酒,采歌给他斟了一杯,看得怀与犯了难。
他盯着酒杯发愣的功夫,采歌已放下酒壶,望着月色出神。
她想起了小时候那一天,也是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那会她人小小的一个,她哥哥把她抱在怀里,用棉布裹着,只露出脸,月光温柔地倾泻在他们身上,她对着月色触景生情,即兴作了一首诗。她哥哥吓得手一抖,险些把她摔了。
然后她爹房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围着小小的她,满目惊奇。
她爹赵旭问:“采歌从哪里背下来的?”
她那么小,能背下来这么长的诗,还在适当的场景用了,说明肯定理解了啊,这智商都能把她的两个哥哥甩几条街了!
哥哥和娘也直勾勾盯着她,等着她答话呢。
大哥哥赵盛说:“我就说采歌天天对着书看,指不定看得懂呢?”
采歌心想:有什么看不懂的?
她很嫌弃两个哥哥!
小孩子的眼神没加掩饰,痛痛快快看了过去,只看得赵盛和赵益相视一眼。
赵益嘀咕:“小妹好像露出了鄙夷之色……”他有点怀疑,这么小的孩子真的会懂鄙视人吗?
采歌说:“不是背下来的,是我作的。”
这可把一家人的下巴给惊掉了。
赵夫人慌神了,急道:“儿,莫要说谎啊!”就算她不会作诗作词有什么?女儿家会操持家务不就够了吗?赵夫人以为是采歌年幼想要博得父母关注耍的小把戏,这丫头能眨眼就精明得很呢!这么早会“争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赵旭问两个儿子:“你们记得采歌作的诗吗?”
是不是背了别人的,说自己作的,抄下来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两个儿子都摇头说不记得了。他们那会年纪也不大,采歌又是突然即兴吟诵的,那里想得到记下来呢?
不过两人都零星记得几句,赵旭就着灯光拿笔抄下来了。
采歌说:“阿爹何必问哥哥们,我再念给你就是了。”说着,又吟了一遍,果真是一首诗,虽然看得出文学功底差了些,但用词别具匠心,字里行间有情有景,不失为一首好诗。
而且,很有采歌的风格。
赵旭心里已经信了三分,后来去查验过,的确是采歌自己作的。
本来她能根据情景背出这样的诗作已经很了不得了,现在更能称得上“神童”了!
赵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一家人的心都被她突然展露出的才华牵动。
后来就是赵家有女,三岁成诗之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赵旭也因此重新在皇城权贵面前露了头。
那时候,她似乎还不足三岁,只是三岁成诗朗朗上口些,人们就这么传了。
也许刚开始她不明白父亲为何对她的才华感到忧心,过了几年她就懂了,她的才华不光是她的幸事,也是她难逃的劫难。
她与世间大部分人不同,就注定着会被世间大部分异样相待,而且,她是一个女子,这样的才会只会让她觉得痛苦。
若是不曾窥见那个世界,就不会觉得所处的地方是何等狭隘,是怎么样在扼杀她的才华,扼杀她的“不同”。
至少这个时代,女子的才华并没有施展的地方。反而会成为她们成为一个社会认定的“好女人”的阻碍。
就连赵旭自己,作为她的爹,也认为女儿的才华是祸事,她就算笨一点也没有什么,女人嫁人之后,会操持家务不就行了么?若是太聪明,比丈夫还要聪明……只会是灾难而已。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比他聪明,比他有想法的女子。
赵旭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要考量的事可比一个孩儿多得多,那时候的赵家比起曾经祖辈的辉煌,已经称得上走上没落之路了。若是采歌以后因为太聪明而受人诟病,赵家可不能给她太多庇护。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将采歌的事迹宣扬出去。
这个女儿,终究是要为赵家牺牲上一牺牲了,而他也不会辜负女儿的牺牲,他要重振赵家,让可能发生的未来里,采歌不至于无所凭依。
孩童时的采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聪明,爹爹不是高兴,而是露出很担忧的样子,不肯夸她是为什么,为此,在离开爹爹房间的时候,还对着月色生闷气。
现在想想,却是忍不住要笑起来,笑一笑稚子的天真无邪。
好在,她早不是那样的傻小孩了。
怀与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唤回来,他说:“折儿,作诗?”
她素有才名,作诗作词其中咏月的不少,他知道她很喜欢月。
采歌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兴致作诗。
她说:“我喜欢夜晚,因为夜色能遮蔽一切,在无边的夜里,似乎所有约束我的,想要约束我的条条框框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是那么自由,不受拘束,仿佛抬手就能上天揽月。”
她也的确一直是照着自己渴望的模样活着的,比任何一个女子都要自由,都要快活。
就算被许多人指着鼻子痛骂呢?人生不过走一遭,快意也是过,压抑也是过,她可不愿选择后一种,憋屈度过一辈子。
从前的赵旭绝不会想到,采歌确实因为自己的才华而为世不容,却独辟蹊径,活出了自己的样子。
“几年前,我曾有幸月夜拜会越女李氏,得她相授剑法,不过只学了一点皮毛,舞着与你喝酒助兴倒不错。”采歌说。
李氏是越女剑的传人,为人孤僻,能得她赏识,倒是一段妙缘,只是此刻不足道也,以后有空了再和怀与说也不迟。
她取来一把长剑,在月下舞剑,动如行云流水,极致畅快。
剑势没有一丝扭捏、绵软,反而有雷霆之势,给她本就冷冽的气质加上了一层肃杀之意。
月光照在她的面上,冷艳的眉眼似乎在那光芒中变得更遥不可及,月色清冷,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她的长发隐没在暗处,在夜色中,如同沉入月色的墨。一身素衣,在徐徐夜风中随风翩翩飞舞。
银白剑身反射着月光,一抹亮色在她手中摇晃。
她在月下舞,月光在剑上舞。
一个旋身,她落回坐上,剑仍在手上,却不再凌厉,锋芒收敛。
她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这是我出生那年埋下的女儿红,阿娘当成嫁妆一起送来的,唇齿留香,子玉可是不喜欢?为何一口也不肯尝呢?”
月下剑舞美,斯人美甚。
他听了,没说话,陪她把面前的酒一口气喝了。
然后采歌就笑了。
她冷艳的面容逐渐凑近,带着酒香,似乎在晃,光是看一眼,就让他醉了。
“醉了?”她问,笑得那样狡猾,带点小人得志的意味。
成亲那天她就知道他沾酒就倒,哪里要一杯,半杯就够了。
刚开始还能迷迷糊糊动一动,很快他就支撑不住,低头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喊来下人把他抬回房里,而后关上房门亲自动手,替他把身子擦了,衣服换了,才自己去沐浴梳洗。
她等到他半夜醒来,就凑过去亲他,他迷迷糊糊回应她,眼皮子都没动。
“子玉,”她说,“你为何不与我做真正的夫妻?”话语里三分装出来的委屈。
怀与还迷糊着呢,却最怕她难过,伸手抱她。
他们就在床上安静地搂着彼此。
最后,他还是拗不过她,被她带着,接下来的事都顺水推舟。
只是第二天他就缩在房里不肯见她了,采歌等了一会,默默走了。
丫鬟们笑说:“小公子这么拒绝少夫人,夫人该伤心了。”
怀与脸红着,满是羞色,眼神暗下去,有些迟疑。
他怕她真的伤心,可见丫鬟们拿着换下来的床单走过他身边,他的手就开始抖,那一抹红色让他有种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冲动。
丫鬟们小声在边上说:“小公子又发呆了。”
她们早习惯了他时不时对外界的屏蔽,见怪不怪,叹一句,就扭头去做别的事了。
有一个小厮进了门,递给怀与一张稿纸。
“小公子,少夫人托小的给您送来的,您可要看看?”
按理该过好久才会意识回笼的怀与,奇迹般在听到少夫人时,重新和外界建立起了联系。
他问:“送的什么?”该不会……是和离书吧?
他心如刀割。
小厮答不知道。
怀与只好鼓起勇气去看。
那是一首诗,吟的是月下美人。
美人是他。
下人们就看着小公子拿着稿纸读,连耳垂都羞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