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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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相已经年纪大了，志气不减，但身体终究是吃不消了。一到阴雨天，他的膝盖便会酸痛不已，宛如针刺。
不服老不行了。
相府蒙他荫蔽，才得以如日中天。
到这年纪，怀相已经开始想，自己走后这群子孙该怎么办？
长子怀礼固然可以托付，但资历比起三朝元老的怀相还是差了太多。更何况一人之力，如何能撑得起这堪比小城的相府？偏偏怀礼那弟弟怀祝是闲散性子，指望他是不成了。
孙辈一个可堪重用的人都没有，怀礼孤掌难鸣，恐怕等到怀相去了，这偌大相府，迟早要被异心之人分食了。
怀相并非贪慕权名之人，他所忧虑的不是相府，而是相府中自己的子嗣。他年纪大了，难免心软慈柔，想到孙辈往后要遭遇的苦，便心中不豫。
这赵氏女，于相府是福是祸？
她太美太聪明，作为一个女子来说，这美貌是武器，这聪明却让人忌惮。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掌控的女子。
她不受三从四德约束，与她说礼义廉耻并不会引得她羞愧。
外面的那些老古板是如何骂赵氏女的，怀相再清楚不过，这正是让他不快的点。
此女非良善淑德之辈，与儿心智有损，恐怕不敌她，早晚要被她拿捏在手中。
这可不是怀相想要看到的。
也许对赵氏女来说，怀与不过是她向上攀附的一个踏板，等到怀相故去，怀与对她来说，可还有价值？
怀相不想看到猜想的未来真正发生，所以他必须出面做这个恶人。
除了妻子，怀凌和怀与这两个孙子……他是最对不起的。
怀相为弥补两个孙儿精心盘算，没想到两人在婚事上都没能按照他的安排走。
杨氏女贤淑，怀相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赵氏女，他实在没法看着怀与往火坑里跳。
“听说与儿从赵家归来脸色很不好，”怀相说，“我这孙儿，心智有损，不善言辞，从小到大一直因此受人欺凌。固然我们长辈看他护他，如何能护得了他一世呢？你与他既然结为夫妻，当同舟共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在赵家是遇到了什么，让他这样不快？”
这是看她油盐不进，准备打直球了。
采歌略一思索，也没有隐瞒：“家母忧心女儿，因此话多了些。”
和聪明人讲话本就不必面面俱到，她简单说明，怀相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哦，原来是被丈母娘拉着问东问西累着了？
采歌神色坦然。
她的性情，通过之前的寒暄，怀相已经摸了七八分，知道她此时应该没有说谎，便放了心。
可他仍然不喜欢这赵氏女做自己的孙媳妇。
他打量着她，看她似乎有意与自己冰释前嫌。
这是在讨好他？有所图？
怀相很不喜欢赵家人这一点——功利心太重。
他年纪大了，看不惯年轻人这些手段幼稚的弯弯绕绕。
怀相在朝中与赵家人并不是没有交集，赵家人的性子他也摸清了不少。赵氏女性情爽直，算是赵家的异类，但这不代表她的天真烂漫。怀相看此女心计不输于如今朝中不少要员。
至少这看眼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年轻一辈里没几个小子能懂。
她知道怀相的意思，揣测怀相的喜好，这是在示好。
对于这般烈性子的爽直女子来说，已是难得。
因此怀相才更不能小看她。
“相爷不必担心。”采歌又道，“我观相爷形容举止，动时足膝僵硬，似有痹症。”
赵家世代行医，虽然采歌没有继承家业之心，但自幼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基础的疑难杂症表现是什么。
怀相的病是最明显的历节病，寒湿外侵时，必然患处疼痛不已，不可屈伸。而随着年纪增长，患处会弯曲变形，无法伸直。
他这伤的是膝盖，实际上，不少朝中官员都有类似的病状。
因为他们要跪皇帝呀！
不论地点，不论时间，有时候一跪就是几个时辰，地上湿寒，怎么能不落病呢？
按理像怀相这样资历的三朝元老，应该不常下跪了——让他随便下跪，当今的份还不太够呢！就算非要跪了，也会有专门的侍人暖好垫子，垫在膝盖底下。
那就是早年落下的病了？又或者是陈氏乱政时的事？
怀相这个病很多人都知道，他也无意隐瞒，便颔首。
药他也吃了不少了，赵氏的针灸他也试过，这病却是治不好的。
“《中藏经》中道：‘气痹者，愁忧思喜怒过多，则气结于上，久而不消则伤肺，肺伤则生气渐衰，则邪愈胜。留于上，则胸腹痹而不能食；注于下，则腰脚重而不能行。肺主一身之气，情志抑郁或过亢，皆可致脏腑过用越时，气机不畅，人而发生痹证。’”采歌说，“节忧思以养气，慎喜怒以全真，此为最良法。”
她此话劝怀相少动心思，心态平和，话说的可不好听，话里话外带着以下犯上的意味。有心人听了，必然会想：这是在责怪怀相思虑过重、心思深沉吗？
虽说医者面前，众生平等，但忠言逆耳，领不领情可得看听的人。即便以一个医者的身份来说，并无偏颇，可怀相位高权重，真的会不计较她的逾越失礼？
怀相还真有些动怒。
采歌服罪，翩翩施以一礼：“妾亦知，情之一字最难解。医者都言心病最不便根治，只因为感情一事，从来不能随意控制。”
一语双关。
她在借怀相的病，陈自己的情？
——说他不能控制自己思虑深重，她也一样不能控制自己对怀与的感情，而不是为了权势，想要攀附怀相？
有趣。
怀相怒而转笑，他从这年轻女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爱妻的影子。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这般俏皮精怪，总有法子让人不忍心责怪她们。
以前他的妻子犯了错，惹得他不悦，也是这样花言巧语，向他撒娇讨饶，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的妻子也很聪明，不输于赵氏女，只是她谨遵礼数，遵守一个妻子的本分。在怀相看来，这才是最好的，一个女子应该成为的样子。
女子可以聪明机智，但这聪明应该拿来为丈夫儿子着想，替丈夫儿子打算。
若是妻子还在世，必能把这赵氏女调教好，他也不必如此操心忧虑。
可惜，放眼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女子能像他的妻子那样称他心意了，也再没有人那么懂他，能替他分忧，逗他欢颜。
尽管怀相不喜欢赵家，不喜欢赵氏女赵采歌，也不得不承认，和她说话，让他心情不错。聪明人总是喜欢聪明人的，对于上了年纪，精力不够的老人来说，更是如此。
想来今天的敲打赵氏女已经明白了，只盼她日后能收敛些，贤惠些，多多帮衬怀与，不要在有多余的念头。
心情还算不错的怀相决定徐徐图之，从长计议，就挥了挥手，放过了孙媳妇，让她退下了。
采歌出门时，面色从容，丝毫没有慌乱，让外面乱猜的人更加捉摸不透。
相爷和新夫人说了什么？
下人们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他们很快明白，家里最有分量的几个主子们，除了怀与和杨氏，都很不喜欢新夫人赵采歌。
不然相爷也不会一回来，就面露不快，甚至单独找赵氏女说话了。
为什么呢？这不是很明显吗？赵氏嫁过来，是大大的高攀啊！
赵家虽然是个小世家，但配相府嫡孙还是远远不够的。
这婚事是小公子提的，他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就突然有心上人了？
只怕是这赵氏女用美色迷惑了小公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小公子到底年纪也不小了，有了春思也很正常。
相府本来知道怀与心悦赵氏女之后，是想抬她进来做妾的，以赵家门第，赵氏做个贵妾，身份是刚刚好的。
但是怀与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又经过一番妙缘，怀相和怀礼才勉强同意了这门婚事。
上行下效，下人们自然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愿，难免此后要对采歌冷落些了。
采歌可以料想到这局面，却是不以为意的。
她一出门，看见怀与正默默站着在等她，心里最后的那一丝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采歌几乎是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子玉！”
她笑起来，足够让整个院子中的花都黯然失色。
还未习惯新夫人的美貌的下人们，又被狠狠凌迟了一遍，一个个都看傻了，好一会儿，还忍不住拿眼神往采歌脸上飘。
好像小公子的沦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般美貌，便是倾国倾城也足够。
换了谁也挡不住！
怀与专注地看着她，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美丽的影子。
“折儿。”他说。
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怀与轻声道：“我去说……”
“无事，相爷并未为难我。若是我但不住了，一定告诉你，你不用担心。”她想了想，又把拒绝收了回去，决定尊重他，“可以吗？我和你一起再进去。”
他点头又摇头，十分坚定，而后咬了咬唇，垂下眼帘，道：“……我自己去。”
这是一句语义清晰的简单句子！虽然简短，但至少是一个完整的句子！
采歌不能说没有欣喜。
怀与的病是她一直看着的，这个病从他还是个孩童时就一直伴随着他，直至今日。
本来她就没有介意过他的这个病，他自己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两人甚至做好了一辈子如此的准备。
可宛如奇迹一般，最近一段时间。他渐渐能够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那些纷乱的思绪从他脑海中解放了，好像有一把手推着他，帮助着他。
他才得以说出一句完整、清楚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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