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变》白姬绾

11、天星

　　骆宣四人从天崇山回到须弥镇，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对于沙壹选择不离去的决定，释莲心并未显得十分吃惊，只是淡淡地叹了句：“真是个痴人！”

　　沙壹微笑：“我已经不想再做，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无法逃避的事情，就只有勇敢地去面对，哪怕是以卵击石！”

　　释莲心看着浑然不觉地，远远走在前面的骆宣和傅雅，道：“告诉他吧，毕竟，你回中原是为了他。”

　　沙壹摇摇头，道：“不，他有他的使命要去完成，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

　　释莲心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四人仍旧回到齐云客栈，等到一切安顿妥当，骆宣开始向店小二打听智灯的消息。

　　小二满脸堆笑地道：“原来，几位客官来此，是为了拜访智灯大师啊！也不早点说，否则，就不用白跑一趟天崇山。”

　　骆宣喜道：“如此说来，他还在镇上？”

　　小二道：“没错。昨天傍晚，我还在后街的清水胡同，看见他和算命的王瞎子下棋呢！”

　　骆宣奇道：“和瞎子下棋？”

　　小二摸着头笑道：“王瞎子并非真是瞎子，他的那双眼睛贼亮贼亮，尤其是见到银子时。”

　　骆宣谢过了小二，和三人向后街的清水胡同走去。清水胡同并没有水，就像王瞎子也并不瞎一样。地上的卵石又干燥又硌脚，几条大黄狗在街上跑来跑去，掀起一大片尘土。

　　王瞎子目光灼灼地坐在一棵老死的槐树下，他正在跟自己下棋。

　　骆宣上前，礼貌地问道：“请问，是王先生吗？”

　　王瞎子没有应声。

　　骆宣又大声问了一次，王瞎子还是没有回答。

　　傅雅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大块银锭，放在棋盘旁边，道：“晚辈们想请教王先生一些事情。”

　　王瞎子这才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道：“什么事？”

　　骆宣急忙问道：“请问，智灯大师现在在哪里？”

　　王瞎子又不说话，傅雅只好又拿出一块银锭。

　　王瞎子这才眉开眼笑地道：“不知道。”

　　骆宣急了，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昨天，你不是还和他下过棋吗？”

　　王瞎子这次没有不说话，只是摸着朝天须胡，道：“昨天棋还没下完，他就被人给叫走了。”

　　骆宣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王瞎子道：“我不认识他，不过，我听智灯叫他白朗宁。”

　　释莲心和沙壹俱是大吃一惊。

　　骆宣焦急地问道：“他们去了哪儿了？”

　　王瞎子摇了摇头。

　　骆宣见无法再问出什么，便道：“我们住在齐云客栈，如果智灯大师再来找您，请务必通知我们一声，我们必有厚谢。”

　　王瞎子笑着应声。

　　释莲心突然瞥见，一个白色的挺拔身影从胡同拐角处一闪而过。

　　白朗宁！释莲心略微沉吟，抬头对骆宣等人道：“骆大哥，我有事先离开一下，呆会儿，我自会回客栈去。”

　　说完，释莲心扔下满脸狐疑地骆宣，向胡同拐角处走去。一出骆宣的视线，便暗运真气，提起身形，向白朗宁消失的地方追去。等骆宣等人赶到胡同口时，哪里还有释莲心的影子？

　　骆宣奇道：“奇怪，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呢？”

　　三人边说边走出清水胡同。

　　胡同外不远处，是一座石拱桥。石桥上，站着四名奇装异服的男女。四人三男一女。三名男子一名身形颀长，蓝色劲装，玄黑斗篷，手持追魂夺命金银锁；一名面目俊美，阴柔若女子，身着一袭华美到夸张的羽毛大氅，正悠闲地摇着手中的白玉扇。最后一名男子面如朗月，目似流星，正忘情地吹着手中的竹箫。他身上的衣裳仔细看去，竟是由不知名的植物叶子编织而成，腰中悬着一柄样式奇特的玄铁宝刀。

　　那名女子美得仿若画中的洛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她虽然长得很美，但却没有人敢多看她一眼，因为她纤细的手臂上，缠着一条让人心惊胆寒的，红信暴吐的毒蛇。

　　沙壹骤然看见这四个人，魂魄几乎被吓散。

　　四人看见沙壹，鬼机星立刻停止了吹箫。手持白玉扇的俊俏男子天孤星，对着沙壹笑道：“地昴星，六年没见了，老实说，我还真有点想你呢！没有你在宫中，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寂寞！”

　　沙壹咽了一口唾沫，勉强笑道，“我又何尝不是每时每刻都想着你们呢？”顿了顿，转头对骆宣，傅雅道：“这些是我的故人，我和他们叙叙旧，你们先回客栈去吧！”

　　骆宣即使反应再迟钝，也看出这些“故人”不怀好意，担心地道：“不行，我怕……”

　　沙壹打断他道：“放心，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骆宣道：“可是……”

　　傅雅打断了骆宣，道：“骆将军，就听沙姑娘的吧！沙姑娘的身手，你还信不过吗？”

　　骆宣想了想，拉着沙壹的手，道：“那你，小心些。”

　　沙壹笑了：“放心好了”

　　目送着骆宣，傅雅离去，笑容冷在了沙壹脸上，回头望着天星四使，目光如刀。

　　那美艳女子神曜星冷冷道：“地昴星，你好大的胆子，亏得宫主对你那么器重，你居然不声不响地叛逃出宫！”

　　沙壹苦笑：“他当然器重我，我不停地替他筹划暗杀，不停地替他培养杀人工具，他怎么能不器重我？”

　　神曜星道：“那是你们地昴星一族的宿命，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和骄傲。”

　　沙壹不无揶揄地苦笑：“那我真该坐在累累白骨之上，用骷髅雕成的酒杯，鲜血酿成的美酒，来为这份荣耀干上一杯！”

　　持夺魂锁的劲装男子人灵星道：“少废话！你应该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

　　沙壹道：“你们的目的，是带我的人回去，还是带我的人头回去？”

　　人灵星道：“那就要看，你是否愿意乖乖地跟我们回去了。”

　　沙壹道：“我不愿。”

　　人灵星道：“那我们，就只好带你的人头回去了。”话音刚落，追魂夺命的金银锁，就已带着习习风声卷向沙壹。

　　沙壹大惊，疾步向后退去。鬼机星一个箭步封住了她的退路，神曜星也带着毒蛇，从左边狂袭而来。沙壹急忙止步，倏然抬手间，亡灵剑闪电般出鞘。可是，他们熟悉她的每招每式，正如她熟悉他们的每招每式一样。无论她的剑招多么狠辣致命，都被他们死死牵制。若是单对单，她未必会输，可此刻却是三对一！

　　沙壹已明显处在了下风，在三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余地。

　　突然，人灵星一个反手回旋，夺魂锁死死地缠在沙壹身上。鬼机星的竹箫，也紧紧抵住了沙壹背后的死穴。神曜星的毒蛇，绕上了沙壹的脖子，红信暴吐，獠牙慑人，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血口，眼看就要咬向沙壹颈上的动脉。

　　沙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三粒石子挟着疾风破空而至。

　　第一粒石子，准确地打在了蛇的七寸之上，毒蛇顿时软软地掉在地上。

　　第二粒石子，重重地击在鬼机星的手腕上，他的手一麻，竹箫落地。

　　第三粒石子，直奔人灵星的面门，人灵星情急之下，只得松手闪避。

　　沙壹趁机闪出了三人的围攻范围。

　　人灵星吃惊道：“什么人？”

　　释莲心静静地立在桥头，她的手里，还把玩着剩下的两粒碎石子。

　　鬼机星和神曜星也吃了一惊，他们实在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仅仅只用普通的石子，就轻松地压下了他们三人的联袂攻势。

　　人灵星恨恨道：“你是什么人？”

　　释莲心微微笑道：“连我都不记得了么？几位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鬼机星瞪大眼睛，摸了摸腰畔的玄铁宝刀，终于记起，这个当年只手折断他心爱宝刀的少女，失声呼道：“你……你就是当年‘梵天’的那个小妖女？”

　　释莲心粲然笑道：“果然是败得越惨，就越能长记性啊 ！你当年那把刀若是还没修好，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手艺不错的补刀匠，不过，他们补的都是菜刀。”

　　鬼机星羞得满面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但却还是不敢有所动作。当年惨败的情形历历在目，那女孩儿的手简直就是魔手，只是轻轻一折，他引已为傲的宝刀和尊严，就在刹那间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人灵星和神曜星也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华衣男子天孤星好奇地打量着释莲心，笑了：“你就是当年‘梵天’的广目天王？”

　　释莲心也笑，道：“不是当年，现在，我依然是‘梵天’的广目天王。”

　　天孤星咳嗽一声，笑道：“恕我失言了，当年，我因故而没有去‘梵天’，错过了见识广目天王身手的机会。这六年来，我一直遗憾得夜不能寐，今日有缘和天王相见，真是再好不过，还请天王不吝赐教！”

　　释莲心笑道：“赐教不敢当，只是我若失手，弄脏了你那身漂亮衣裳，你可不许像大姑娘一样哭泣啊！”

　　天孤星的脸，一下子气成了青绿色，容貌阴柔俊美的他，最恨人将他比作女子。

　　沙壹也不禁在一旁暗暗好笑。她知道释莲心的良苦用意，现在是敌众我寡，硬碰硬地打，寡方绝对占不了上风。唯今之计，只有先用语言先激怒对方，怒者心为奴，心为奴则气息乱，只要气息一乱，武功就肯定会出现破绽。只要抓住对方的破绽，就不愁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天孤星冷哼道：“我的衣裳，不劳天王费心，天王有空的话，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的手吧！接招！”

　　说着，天孤星白玉扇狂展，身形如电般袭来。

　　释莲心错身避开他的攻势，抬手道：“等一等！”

　　天孤星止住身形，挑眉：“怎么，天王怕了？”

　　释莲心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这么以死相拼呢？你的目的，只是跟我见个输赢而已，不如，我们换一种比法好了。”

　　天孤星道：“什么比法？”

　　释莲心抬手指向桥下的河水，岸边飘着浮萍，生着菖蒲，河中央，开着几朵雪白清雅的莲花。

　　释莲心道：“你看见那两朵开得最盛的莲花没有？我们站在那两朵莲花上，谁先掉进河里，谁就输了，如何？”

　　天孤星没有吭声。

　　释莲心扬眉道：“怎么？你怕了？”

　　天孤星道：“哼！我怎么会怕。”

　　说完，便纵身踏上一朵莲花，轻灵得仿佛一只蜻蜓。

　　释莲心笑了笑，也飞身点上另一朵莲花，她的身体更轻，仿佛一缕无形无影的轻风。

　　众人都捏着一把冷汗。踏在莲花上不动，看上去似乎十分简单，可是，却极其消耗内力和耐力。在江湖中，能够踏波而行，如履平地的人，也许还不少，但仅借一朵柔弱的莲花，就能够凭空立定在河中的人，却绝对不会多。而眼前这两个人，却正好是那不多的几人之一。

　　释莲心和天孤星若无其事地立在河中央，要是不看他们的脚底，还以为他们站在地面上。一个时辰过去了，释莲心仍旧面不改色，但是云和之笙的额上，已经渗出了些许汗珠。
　　当初站在平地上时，他那身华贵鲜艳的羽毛大氅，就已经长长地拖在了身后。此刻站在莲花上，那厚重的羽毛自然拖曳在水中。刚开始还没什么，可时间一久，那羽毛竟开始吸水。水越吸越多，衣裳也越来越重，竟像是在身上搁上了千斤重担。

　　眼看天孤星的膝盖已微微弯曲，释莲心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不要再硬撑了，上岸去吧，这么好看的衣裳弄湿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天孤星脸色大变，袖底突然暴射出三点幽蓝的寒星。释莲心急忙抬脚踢上一朵莲花，向那蓝光挡去。

　　“嗤！嗤！嗤！”三声过后，三枚毒针尽数射在莲花上。雪白的莲花，顿时变成诡异的黑红色。

　　“卑鄙！”释莲心脸上一寒，手中两枚石子疾风般射向天孤星的膝盖。天孤星想要闪避，但无奈浸水的羽毛大氅太重，一时间迈不开脚步。石子重重击上膝盖，他双腿一麻，一头跌进水中。

　　释莲心转身对沙壹道：“还不快走！”

　　沙壹顿时反应过来，急忙和释莲心一起，踏水离开这是非之地。

　　其余天星三使一时愣在当地，不知道是先去追人，还是先救在水中扑腾的天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