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变》白姬绾

13、暗渡

　　骆宣和智灯隐身在繁密的树枝中，借着明朗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见树下光景。

　　朝这里走来的有一群人，但让骆宣着实吓了一跳的，却是当先的一个。那个人既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是青面獠牙的恶鬼，非但如此，他看上去还十分地和蔼亲切。可是，骆宣看见这张和蔼可亲的脸，却不啻于看见一个死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那人，赫然是已经‘死’在湖心小筑的老翁。这群人中，还有骆宣认识的安底罗，安尔罗和多闻天。
　　走在这群人中间的华服男子，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从神态举止上看，多闻天等人对他恭敬得无以复加。骆宣细细向那人望去，不望还好，这一望，差点把他惊得栽下树去。

　　那是一名高大而威猛的男子，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间，衣着考究精致，深棕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令骆宣吃惊的是，他的脸竟和自己长得极为相似，尤其是眉毛和额头的部分，简直与他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去，还是可以看出他和骆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比骆宣更成熟，沧桑，更多出一份沉威的霸气。再用心看去，那人的脸色十分苍白，气色也十分虚弱，竟像是沉病已久的样子。而且，他还少了一只左臂，左袖空荡荡地随着夜风摇摆。

　　珊底罗恭身对男子道：“广目天大人很快就到，请释尊在此稍作歇息。”

　　释尊帝释天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点头。突然，一黑一白两只小鸟擦破夜色，比翼飞来。帝释天看见双鸟，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丝温柔笑意。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冷酷的表情。

　　看见双鸟，骆宣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释莲心和沙壹远远地走了过来，一见释莲心到来，除帝释天和多闻天外，所有人都恭身半跪，以头抵地，齐声道：“属下恭迎广目天大人！”

　　骆宣今年二十七岁，这二十七年他所受的震惊全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但是今天所受的震惊全加起来，也没有此刻的震惊大。释莲心竟然是广目天？！！要不是被绳子勒破皮的手腕，还在辣辣的疼，他真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释莲心淡淡摆手，让众人起身。

　　帝释天冷冷地道：“听珊底罗说，天星四使也来到了须弥镇。我还以为，你早已死在了他们手中，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释莲心讽笑道：“你不也一样吗？我还以为，你早死在了增长天刀下呢！真是应了一句古语，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岁。”

　　帝释天冷笑，道：“怪不得，你也还活着。”

　　“呵，你没死之前，我又怎敢先死呢？”

　　沙壹在旁边听着二人互相冷嘲热讽，心中不由得奇怪，释莲心明明十分关心眼前这个人，可是见面后，二人怎么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

　　释莲心望着逃亡中的释尊，皱着眉头道：“如今，增长天还在善见宫里逍遥快活，我们如何才能扳回一局？”

　　帝释天淡淡地道：“想挽回局势，只有先他一步拿到《七梦奥义书》。这样，才能再度赢回总坛释尊的支持！”

　　沙壹望着帝释天，神色毫无畏惧，道：“我不会让你们动《七梦奥义书》，骆宣必须把它交给智灯大师，才能救出他的部下。”

　　帝释天饶有兴味地望着沙壹，道：“地昴星使好大的口气，别忘了，现在，你已是自身难保。”

　　沙壹神色微变，但仍旧坚毅地道：“为了骆宣，就算是拼到死，我也会阻止到底。”

　　释莲心叹息，道：“沙壹，我答应留骆宣一条命，你可不可以……”

　　沙壹黯然，却仍旧摇头：“不行。”

　　骆宣心里，涌起一阵莫名感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很遥远，却又很清晰的画面……

　　烈日当空，黄沙掩面。

　　沙壹奄奄一息地伏在他背上，几乎瘦成干柴的他，正艰难地，一步一个深坑地向地平线走去。

　　沙壹永远不知道，其实那时，他知道他们处在‘死海’中。在没有遇上她之前，他也在沙海中听天由命地等死。可是，那个负伤女子眼中的绝望和恐惧，是那么的深切，那么的让他心疼。所以，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坚强起来，以傻瓜般的执著，来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生机。这样，才能让那双绝望的，寸草不生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沙壹永远不会知道，其实那时，他早已看出，这个被饥渴逼疯的女子的疯狂想法。他割开自己的血管，任她痛饮自己的生命。

　　他不想让她动手，他不想让她背负杀人的罪孽，遭受神的惩罚。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疼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在第一眼看见奄奄一息的她时，他就知道，上辈子肯定是欠了她，所以今生必须还她。

　　他背着她，在沙漠中艰难地跋涉。他许诺给她的地方，不是天堂，而是人间。

　　骆宣正沉入回忆之际，不提防智灯突然问道：“这些人，是你的朋友？”

　　骆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空气中明明没有智灯的声音，可他却真切地听到了问话。仿佛猜透了骆宣的想法般，智灯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呆子，这不是妖法，是传音入秘，傻小子！快回答！”

　　传音入秘，江湖中最高深神秘的武功之一？！！骆宣大吃一惊，忘神地点点头。突然间，他屁股一疼，身子腾空，竟被智灯一脚踹下树来。摔在地上的刹那，骆宣耳中还留着智灯的秘音：“不早说，浪费贫僧时间……”

　　秘音渐渐远去，想来，智灯也已隐身离去。

　　突然从天上掉下一个大活人，梵天众人均是大惊失色，纷纷拔出了武器。待得看清落地的人竟是骆宣，释莲心和沙壹更惊：“骆宣，怎么是你？”

　　帝释天道：“你就是骆宣？那么，就把《七梦奥义书》交出来。”

　　骆宣道：“《七梦奥义书》已被神水宫的紫水使夺去。”

　　沙壹关切地问道：“宣，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宣叙述了之前发生的事，连智灯那一段也没有隐瞒。既然智灯说，他的使命已经达成，那么，他就和这些是非再无干系。《七梦奥义书》谁愿意拿，就让谁拿去，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只想再一次带沙壹从江湖这个‘死海’，安然回到他们的人间——大漠去。

　　多闻天恭敬地道：“释尊，《七梦奥义书》落到了神水宫手中，我们是不是立即派出人马，全力追捕紫水使？”

　　帝释天摆摆手，道：“等等！”

　　他双眉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良久，才缓缓对骆宣道：“听见圣书被夺走，智灯一点也不焦急？”

　　骆宣点点头。

　　帝释天道：“你看见过的《七梦奥义书》，是什么样子？”

　　骆宣回忆道：“一卷羊皮，苍黄很旧，上面写着《七梦奥义书》五个大字。”

　　帝释天道：“你没说谎？”

　　骆宣道：“绝无虚言。”

　　帝释天突然冷笑，释莲心和多闻天脸上，也露出了奇特表情。

　　骆宣奇怪地问道：“怎么？事情有什么不妥吗？”

　　帝释天冷笑：“不，事情很妥，妥得天衣无缝。”

　　释莲心无奈地望着帝释天，叹道：“想不到，我们全都中了朝廷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什么？”这下子轮到骆宣吃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释莲心没有理他，只是喃喃道：“我终于明白，白朗宁为什么会出现在须弥镇。骆宣是明修的栈道，他就是暗渡的陈仓！现在，真正的《七梦奥义书》，一定已经在智灯手中了。我真是太傻了，竟没想到这一点！”

　　骆宣还在迷雾里没转出来：“我手中的《七梦奥义书》是假？不可能，那可是圣上亲手给我的！”

　　沙壹头脑聪明，在江湖中历练多年，立马就明白了事情原委。见骆宣还呆到问这个傻问题，不由得点醒他：“呆子，《七梦奥义书》是天毒进贡的外邦之物，里面应该都是梵文，又怎么会有汉字？你的圣上大张旗鼓地把书给你，只是想让你成为江湖中人的目标，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然后，他再暗中派白朗宁护送真正的《七梦奥义书》，来天崇山交给智灯。”

　　帝释天微微沉吟，对释莲心道：“看来，想要拿到《七梦奥义书》，只能去天崇山找智灯了。”

　　释莲心点头，道：“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骆宣朗声道：“等等！我也要去！”

　　沙壹急道：“你去干什么？”

　　骆宣道：“这一切，只是猜测，并不一定是真。我想去向智灯大师确认一下，否则，我心里难安。”

　　沙壹跺脚气道：“真是个天字第一号大呆子！”

　　‘梵天’兵分两路，多闻天带着珊底罗等人留在须弥镇，阻击增长天派来抢夺《七梦奥义书》的人。帝释天，释莲心二人，和骆宣，沙壹一起去天崇山寻找智灯。

　　沙壹曾从江湖传闻中知道，帝释天身体羸弱，痼疾缠身，可她却没料到，他竟衰弱致此。每走一两步路，他就会不停地咳嗽，一咳嗽，全身就会抽搐不止，捂嘴的雪白方巾上，立刻浸满殷红的血。

　　释莲心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只是心疼地搀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真气推入他体内，以减轻他的痛苦。帝释天望着释莲心的眼神，没有感激，没有愧疚，有的只是温柔的怜爱，既像是兄长，又像是情人。他们之间的契约，是在困苦中相濡以沫，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甚至也没有明天。

　　释莲心忍不住道：“你还是先回须弥镇，我去智灯处拿《七梦奥义书》就好。”

　　帝释天坚决地摇头：“不行，智灯的武功，已经达到了世人想象不到的境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释莲心皱眉，没有说话。

　　帝释天苦苦一笑，道：“十五年前，我曾和智灯交过一次手。他的武学异禀，已非天才二字所能形容。我们此去，只可智取，不可硬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