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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海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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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莲心醒来时,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耳边除了空洞的风声,什么也没有。从眼前黑暗的程度来看,此刻应该已经是深夜,因为白天的浑浊暗淡,没有这般粘稠。
一滴冰凉的露水,滴在释莲心干裂的唇上,甘甜而清凉,她不由得张开嘴,又是几滴露水滴了进去。释莲心用舌头舔舔嘴唇,沙壹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释莲心这才发现,滴入嘴中的露水,其实是沙壹在用勺子给她喂甜汤。她急忙撑起酸疼的身体,想要站起身来。
“别动!”沙壹阻道:“脚边是汤盏,小心洒掉!”
“滋!”沙壹用火石点燃蜡烛,这半截蜡烛,是她在地牢地板的夹缝间摸到的,也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什么人所留下。
借着微弱的烛花,释莲心看见沙壹坐在她身边。她的位置,正好替她挡住了穿堂而来的凛冽寒风。深夜寒凉,沙壹的披风却盖在她单薄的身上。释莲心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温暖。沙壹端着一盏胭脂色的汤,微笑着望着她:“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我真怕你会一直睡下去……”
释莲心挣扎着坐起身,四顾一望,并没有看见想见的人,不禁急道:“释尊……释尊在哪里?”
沙壹摇头:“不知道,不过肯定也和我们一样,被关在这里,不信你听……”
释莲心凝神侧耳,呼啸着的穿堂风中,果然有一丝极为轻细的咳嗽。咳嗽声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不留神根本听不见。脸上闪过一丝心痛,释莲心狠狠一掌,拍向困住二人的,爬满荆棘倒刺的牢栏。牢栏纹丝不动,尖尖的倒刺一下子扎穿了她的手。
释莲疼得尖叫,掌底带出的疾风吹熄了蜡烛,牢中又陷入了一片绝望的黑暗中。
“滋!”沙壹再一次点燃蜡烛。
飘摇的烛焰在强大的黑暗面前,显得无力而弱小,近乎透明的光亮,只能融化这粘稠黑暗的冰山一角,但却也足够给人一点温暖的慰藉。释莲心咬牙,从倒刺上抽出已被洞穿的手,淋漓的鲜血沿着荆棘流淌在地上。她暗运真气,不顾手上剧痛,飞蛾扑火般再一次拍上荆棘牢栏。雪白的手霎时没入荆棘中,数十根鲜艳的倒刺,一下子从手背透出。刹那间,荆棘上盛开无数殷红的花朵。
释莲心疼得直冒冷汗,脸色煞白如纸。她忍着剧痛把手抽离,准备再次拍向荆棘,看来,不拍碎牢门她誓不罢手。
“够了!”沙壹上前阻止,一把抱住释莲心,快速点住她手臂上的几处穴道。当血涌得不再那么厉害时,沙壹飞快地撕下裙裾,给释莲心包扎伤口。
释莲心似乎已经绝望,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任由沙壹折腾。
突然,蜡烛灭了。这次,沙壹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点燃它,因为它已经燃完。莹红色的烛泪美得令人心碎,只可惜陷在黑暗中无人观赏。
释莲心剧烈地颤抖,紧紧抱着沙壹。沙壹发现她的身体冷得出奇,不由得也搂紧了她,拾起掉在地上的披风,将它裹在了释莲心身上。沙壹感到肩膀渐渐变得湿润,黑暗中,传来释莲心细细的抽泣。
释莲心低低地道:“我害怕,沙壹,我怕……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要出去……出去!”
沙壹轻拍释莲心的肩膀,轻声安慰:“有我在这里,不要怕,天很快就亮了,不要害怕!”
释莲心喃喃:“我要出去,立刻出去,如果没有我在,释尊会死的,他也怕黑,比我更怕……”
沙壹苦笑:“如果智灯怒气不消,我们这辈子都甭想出去,所幸他还有点慈悲之心,派人送来食物和水,没打算饿死我们。”
释莲心没有开口,也不再抽泣。黑暗和沉默,仿佛两头洪荒巨兽,潜伏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让人恐惧和绝望。
沙壹凝神侧耳,风中隐隐夹杂着帝释天的咳嗽。
释莲心突然开口:“沙壹,你知道,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
沙壹想了想,道:“应该是没有希望地活着吧。”
释莲心幽幽地道:“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给了你希望,却又再让你绝望。”
地牢里没有一丝光亮,沙壹无法看见释莲心的表情。她伸出手,却碰上释莲心的脸,湿湿的,暖暖的。
沙壹缄口不言。良久,黑暗中又传来释莲心低低的声音:“沙壹,你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沙壹道:“我没睡着,我正在听你说话。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说话,因为只有说话,才能让你忘记眼前的黑暗和恐惧。”
释莲心突然笑了,可她的笑声听起来,却像是在哭:“停止思考的最好方法,就是说话,而停止思考了,也就再没有恐惧了。我恐惧的,不是智灯会杀我,而是释尊他……没有我给他护体真气,我怕他会撑不下去……”
沙壹动容,道:“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释莲心叹了口气,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年前,那时我七岁……”
北宇幽都坐落在北海以北,那片海域,被称为禁域。禁域的气候极其寒冷,其中星棋罗布的零星岛屿上,常年冰川覆盖,寸草不生。而最为奇特的是,一年中禁域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夜晚,而另一段时间则完全没有白昼。(北……北极么?-_-!)
四海中有许多凶悍残忍的海盗,这些海盗分为七股流派,各自为营,相互杀伐。这七股海盗势力遍布天下海域,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以禁域作为其本部。每一次大型商船被劫掠,每一场海盗势力大血拼,其最初的阴谋,和最终的指令,都是来自这片静寂荒冷的海域。
七个海盗头目选择禁域作为大本营,是因为一个在海上流传已久的传说。传说,禁域的冰川里,埋藏着天下最大的一笔宝藏,而埋藏这笔宝藏的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个海盗——“海神”若。若在世时,统一了四海内所有的海盗势力。他的财富不计其数,据说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用黄金珠宝填平四海。当然,这只是夸张的传说而已。不过,这笔财富确实是七个头目不畏严寒,选择禁域作为根据地的最大原因。
七头目平时在海域内勾心斗角,兵戎相争,但是在一件事上,意志却出奇地统一——祭海。为了祭祀海洋上的神明,每隔七年,不管平时打得多么激烈,七头目都会联合起来祭一次海。祭品是七名生日在六月二十一日的童男,和七名生日在六月二十一日的童女。祭祀的时间,是在禁域进入安眠的前一天。禁域的安眠,就是禁域进入没有白昼的黑暗时期。每当禁域进入安眠,域内所有的人,包括七头目都得离开禁域,等到光明之神再次降临禁域时,才能回来。这是北海中很多不成文规则中最大,也是流传最久的一项。
祭海是海盗世界中最神圣,最盛大的一次活动,对于祭品的挑选,其严格程度骇人听闻。每一次祭祀完毕后,马上就会有从四海各地选中的,七名生在六月二十一日的男婴,和七名生在六月二十一日的女婴,被送往一个与世隔绝的岛上。那是北海中最美丽的一个岛,叫作极乐岛。
极乐岛上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最华美的宫殿,最训练有素的奴仆,祭品们在与世隔绝的极乐岛上,享受着王子公主般的待遇。他们吃最美味的食物,穿最美丽的衣裳,听天籁般的音乐,看绝世美妙的舞蹈。他们每天除了享乐,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不用劳动,不用思考。其实,他们也无法思考,因为没有人给他们灌输必要的知识和常识。
他们不知道极乐岛的外面,还有一个芸芸众生在悲苦度日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享受的物质生活底下,是多少死在海盗刀下的无辜生命。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就是能够为海神献出生命,是世界上最光荣,最幸福的事。释莲心便是这些祭品中的一个。
那时,她还没有名字。祭品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她的编号是“七”。她和所有其他小孩一样,从懂事开始,就在期盼着七岁快点到来。因为一到七岁,他们就可以为海神献出自己的生命,那是他们幼小生命中,最大的信仰与幸福。
日升月沉,物换星移,七年光阴荏苒而逝。一艘雪白而圣洁的豪华大船,停在了极乐岛上。七个头目跪在他们脚下,亲吻他们的脚趾,用世界上最贪婪冰冷的声音,诉说着自己贪婪的祈愿。他们虽然听不懂头目们的话语,可是却感到无限光荣,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们成了神的使者。
祭船在一位老祭司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开向北宇幽都。他们必须在禁域进入安眠之前,赶到禁域。而七个头目,则留在极乐岛上,迎接下一轮祭品的到来。
祭船上,头须花白的老祭司,不断地用蛊惑而迷离的声音,向孩子们诉说成为祭品的光荣与幸运。他不断地描述海神的宫殿有多么的华丽,海底的生活是多么的快乐和幸福,这让所有的孩子都期盼着早一日到达禁域,早一日迎接祭典。祭船在海上波澜不惊的航行,不时有海鹰传来头目们的问讯。
夕阳如同一个黄金铸成的圆球,悬挂天海之间,周围的云朵和天空,仿佛散落一地的红蓝宝石。
七号站在船舷上,一边看着天边流动的玫瑰色云彩,一边想象着海底珊瑚堆砌而成的华丽城堡,和头发如海藻般幽蓝的美丽人鱼。她是如此期盼快些进入海神的世界,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幸福,最美好的事。想着想着,她的眼前竟似产生了幻觉,看见海面上远远飘来一个人。那是一名年轻英武的男子,他仰面浮在海水上,眉头紧皱,嘴唇紧闭,面色如同死灰。
七号吓得尖叫起来,听见她的叫声,老祭司和船员纷纷赶来,救起了溺水男子。在海上,不管是海盗还是商船,只要有能力,都必须义务救助在海中陷入绝境的人。这也是海中很多不成文规则里的一项。——海洋实在太过神秘莫测,也许下一个遇难需要救助的,就是你自己。
不到半天,被救起来的男子就已苏醒,他衣着华贵合体,谈吐高雅博学,举止疏狂不羁,浑身上下散发着沉威的霸气。他告诉老祭司,自己叫帝释天,本来想去北宇幽都寻找红莲夜的绝世好剑,可惜未果。回航时,他的船不幸触上冰川,船上的几十个人都已随船沉没,只有他凭着绝世武功侥幸逃脱,捡回了一条命。他在海里飘荡了三天三夜,人力敌不过自然之力,最终还是溺水失去了知觉。
帝释天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船舱,道:“老先生是否可以行个方便,让在下搭船回万宝港口?”
万宝港是北海中最繁华的港口,航线正好与祭海线路相背。老祭司面露难色,道:“此船现在正驶往禁域,恐怕不能因侠士一人而返航。而且,老朽和船上众人身负祭海重任,恐怕也不便留侠士在船上。不过,老朽会为你准备一艘小船和一些食水,还请侠士自便。”
帝释天心中暗暗叫苦。纵使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叱咤风云,可他一到海上,就恰像是鱼到岸上,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他实在不敢确信,自己能够一个人驾船安然走出茫茫大海。
帝释天低头道:“还请老先生通融一下,让我留在船上。在下宁愿多绕一点路,等先生办完事后,再一同回北海。实不相瞒,在下实在不会航船!”
老祭司还是面露难色,道:“这……”
他的眼睛却瞟向帝释天的臂环,臂环由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一粒鸽卵大的绿宝石,与此相对的另一面,则镶嵌着同样大小的红宝石。这个臂环,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帝释天会意,解下臂环,微笑着放在老祭司手中,道:“老先生请收下,这权且作为在下搭船的一点旅费。等船回到万宝港,我一定另有厚谢!”
老祭司手捧臂环,眉开眼笑地道:“救助溺难之人,本就是海上不成文的公规,侠士真是太客气了!”
七头目不在这艘船上,祭司就是头目,他想多加一个人在船上,又有谁敢反对?而且,祭船上的人都是他的心腹部下,只要祭祀顺利,也绝对没人敢去七头目那里打小报告。在老祭司的暗授意下,帝释天留在了船上。
老祭司对帝释天道:“这次侠士能够得救,倒是多亏了七号,若不是她发现你飘在水上,恐怕我们也不会注意到。”
帝释天问道:“谁是七号?”
老祭司指着人群中的释莲心,道:“她!”
帝释天这才注意到这个面色苍白,神情淡漠的瘦弱女孩。帝释天对女孩笑了笑,可是女孩却只是用明亮的眼睛茫然地望着他。在极乐岛上,没有人教过她怎么笑。
老祭司摆摆手,道:“孩子们,都快去睡吧!明天,船就可以到达禁域,你们带着对海神的忠贞和崇敬,进入最后一个梦乡吧!”
孩子们乖巧地离开房间,船员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等到人群散尽,帝释天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绿绸绣金的袋子,缓缓解开束袋银绳,二十粒大如酒杯的银白珍珠,哗哗滚落在火焰色的波丝地毯上,昏暗的室中一下子变得雪亮。
帝释天缓缓道:“这是南海神牝珠,比夜明珠还要珍贵。”
老祭司贪婪地睁大双眼,颤抖着双手把珠子一粒一粒地拾上桌子。
帝释天看着他的神情,笑了,开口道:“我想用它们换七号。”
老祭司原本在爱抚珠子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脸色变得煞白,可眼神却还透露出不舍的贪婪。老祭司为难地道:“这……”
他确实很想要这些千金难易,价值连城的神牝珠,可是七号是这次祭海的祭品。若是七头目知道他坏了祭祀,那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帝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诱惑对人起作用,是需要一个过度的。如果诱惑不起作用,那只能说诱惑的本钱还不够大。
帝释天又从怀中拿出一粒雪白圆润的珍珠,这粒珍珠比先前那些珍珠大了足足一倍,光润绚烂却又不失柔和。(释大叔,那个那个……你真的没偷多啦A梦的百宝袋?……-_-!)奇异的是,这粒珠子一放到桌子上,那二十粒神牝珠便如同铁附磁一般,争先恐后地依附过来,瞬间就将这粒珠子密密围住。
老祭司惊得合不拢口,失声道:“神牝母珠?”
南海神牝珠本就已经是世间难觅之珍奇,这母珠更是千年难得的人间至宝。老祭司眼中的贪婪之火越来越盛,那张原本被帝释天无理要求惊得煞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他喘着粗气道:“行……行……”
帝释天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