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变》白姬绾

17、禁忌

　　释莲心淡淡地诉说，沙壹在黑暗中静静地倾听。

　　释莲心幽幽地道：“四年前，他为了恢复以前的功力，不惜以身试险，修炼‘梵天变’。‘梵天变’分为苍冰之水和绯炎之焰，苍冰之水是极其阴寒的武功，他原本在禁域中就已为寒气伤毁经脉，体内淤积着一股寒毒，因此在练功时走火入魔，几乎吐血而亡。我在织梦山庄前跪了三天三夜，并答应神医聂汐为她办成一件事，她才肯为释尊治伤。”

　　织梦山庄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医家圣地，其庄主聂汐医术乃是当世一绝。然而她双目失明，脾气古怪，从来不肯轻易为人医治。但是江湖传说，凡经过她手的人，即使死了，她也有办法使之起死回生。

　　释莲心能请得她出手，其中过程一定极其曲折艰难，但释莲心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释尊侥幸保住了生命，可是全身经脉尽断，武功尽失。聂汐用尽全力，也只能让他像常人一般起居行走无碍，却无法让他今生再习武。而且由于寒毒攻心，他只要一着风，就会不停地咳嗽，吐血。聂汐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五年，五年后，哪怕是华佗再生，也救不了他。”

　　释莲心的声音是哀切的，沙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听得出，帝释天和释莲心之间，早已不只是拯救和被拯救，保护和被保护的关系，他们的生命早已连成了一体，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也定会随之死去，即使身体不死，心也会死。

　　沙壹在黑暗中摸索到释莲心的手，湿湿的，软软的，即使没有看见，沙壹也知道，上面定是创痍覆盖，鲜血淋漓。

　　二人在黑暗中沉默的时候，荆棘牢门“吱吖”一声开了，然而却没有光亮进来。释莲心，沙壹敏锐地感觉到，有一个身影游鱼般窜了进来。那人的声音清脆如铃：“呵呵，手上的伤，可不轻啊！”

　　听到声音，沙壹怒道：“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苍龙没有回答，黑暗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盘盏相碰的声音，他竟在黑暗中开始收拾碗盏。他一边收拾，一边自语道：“突然多了四个人，碗盏也不够用了，禅师还等着吃夜宵呢！”

　　地牢中依旧漆黑如墨，释莲心和沙壹如瞎子般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苍龙却如同一只夜视动物般敏锐。他俯在沙壹和释莲心身侧收拾，却始终没有碰到二人，二人甚至还可以感受到，他轻微而温暖的呼吸。

　　二人不由得心惊，无论如何强大的人，处在束手被缚而又敌暗我明的境地，心里都会腾出一股莫名恐惧。黑暗使她们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弱小而失明的猎物，而苍龙则是持弓在陷阱外徘徊的猎人。

　　苍龙一边收拾，一边道：“不用害怕，我只是天生夜能视物而已，并不是什么怪物。”

　　苍龙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凄凉和落寞。从小，他就由于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而被村子里的人奚落，排斥，连父母也视他为妖怪，将他赶出了家门。——人们总是不能接受异于己者的存在，尤其是暗夜中的异者。暗夜中百鬼夜行，妖莲遍生，人们担心别人会看出自己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呼之欲出的罪恶。

　　苍龙走的时候，一声很清脆的“啪嗒”声，清晰地在地牢中响起，那是金属物落地的声音。

　　苍龙一边扣上牢门，一边喃喃自语：“奇怪，身上的牢门钥匙怎么不见了？算了，还是回去为禅师做夜宵吧，禅师带着那两个男人，去了西山中的水仙泉边，似乎想把他们沉下去……”

　　苍龙前脚一走，释莲心，沙壹就飞快地在钥匙掉落的地方摸索，很快就找到了钥匙。她们摸索着打开牢门，从中间的甬道摸出地牢，赶往西山中苍龙所说的水仙泉。关心则乱，她们竟忘记去确认，骆宣，帝释天是否还在牢房中，也将为何苍龙故意放她们出来的怀疑抛在了脑后。

　　看着沙壹和释莲心掠向西山的背影，隐身在黑暗中的苍龙，嘴角浮起一抹开心的笑意。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仿佛一个调皮贪玩的孩子，吹了个口哨，转身走下了地牢。地牢最右侧的牢房中，帝释天正在闭目小憩，嘴角还挂着一缕血迹。骆宣早已睡熟，正没心没肺地打着呼噜。

　　苍龙点起火折，引燃了一盏壁灯后，重重地拍着牢门，故意吵醒二人。

　　苍龙板起脸，道：“快起来，有活干了，别整天吃了就睡，像两只猪一样。”

　　帝释天，骆宣二人，一个在江湖中，一个在朝野上，都是显赫的大人物，哪里受过这般轻慢侮辱，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黄口小儿。帝释天气得浑身发抖，骆宣强忍住心中怒气道：“干什么活？我们虽是阶下囚，却不是仆佣。”

　　苍龙翻了一个白眼，道：“干不干活随便你们，不过禅师说了，如果你们四个干得让他满意的话，就都可以安然离开这里。那两个女人已经去了西山中的水仙泉，你们若是不去，那只有把你们的分量加在她们身上了。”

　　骆宣横眼问道：“水仙泉？智灯要我们去水仙泉干什么活？”

　　苍龙神秘地道：“水仙泉是禅师的私人禁地，那里的水仙花开得比这茅舍外潭中的更美。只要未出远门，他每个月总有几天呆在那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水仙泉一步，曾经一个拜访他的挚友误入那里，结果他就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帝释天冷冷道：“既然是禁地，他又为何让我们去水仙泉，莫非这又是你的圈套？”

　　苍龙眼珠一转，道：“禅师喜怒无常，脾气古怪，我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是口述他的吩咐而已，现在是翻种水仙的时节，我想他是要你们去替他种水仙吧，毕竟你们毁了这么多……信不信随便你们，反正，那两个女人已经去了水仙泉。”

　　帝释天睨着星眸，道：“那好，你带我们去，并且送我们到水仙泉边。”

　　如果这是苍龙引诱他们踏上禁地的圈套，只要他的脚也踏进了水仙泉，那他也脱不了干系！

　　苍龙粲然一笑，露出皓白的牙齿，道：“行！”

　　水仙泉里的水仙，确实比寒潭中的水仙美丽得多，而且品种更加珍奇名贵。泉水旁还有一座精致华美的房舍，玉柱金窗琉璃瓦，单看外面，就知道里面的富贵华丽。

　　艳红的水仙在月光下的泉水中摇曳生姿，顾影自怜，花瓣轻如霓裳，润如珠玉，仿如一个个婀娜娉婷的绝色美人。然而，这些美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水中央的那一个美人来得美丽。

　　那是一个真正的美人，她身穿繁芜华丽的八重罗衣，静静地立在水中，泉水刚好及在她的腰身，衣裙轻轻地飘荡在水之上。她的裙裾上，用火线银丝绣出重重叠叠，栩栩如生的水仙花，几乎可以和水中的水仙以假乱真。她漆黑的长发高高地绾起，曲线优美的脖颈白皙光滑如瓷。她的脸美艳得让人惊心，雪肤花颜，鼻梁挺拔，睫毛如扇，唇上由胭脂点成一粒殷红的樱桃。

　　沙壹和释莲心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神情如梦似幻，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走到近处细看女子的脸时，释莲心和沙壹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这张脸竟赫然是智灯的脸，只不过是画了浓艳的女装而已！

　　就在释莲心，沙壹因为惊讶而不知所措时，那张艳丽的脸突然抬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下，双目闪烁如同两柄锐利的剑。那剑狠狠地刺向惊疑不定的二女，艳美女子恨然道：“是你们！”

　　虽然声音中有刻意的柔媚，然而还是掩盖不住原本的男声，那美艳女子赫然便是智灯！！（女装癖美僧……-_-!）

　　智灯冷哼道：“好大的胆子，不仅逃出了地牢，还敢擅闯我的禁地！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智灯的话还未说完，重袖狂张，一阵劲风挟着热浪，如刀锋般袭向释莲心，沙壹。凭借二人多年来的临敌经验和身手，明明可以躲避过去，但她们却如被水草紧紧缠住的溺水者，丝毫动弹不得。

　　眼看气浪越迫越近，沙壹单手按地，一跃而起，黑色的衣衫迎风展开，如同一只沙漠中的黑鹰。释莲心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那气浪仿佛龙卷风般将她包围，然而却无法近她分毫。——她仿佛掐准了距离，捏准了时机，而站在平静的风眼中一样。

　　看起来，似乎释莲心，沙壹都已避过了智灯的杀招，然而只有三个人自己心里明白，战局究竟谁胜谁负。眨眼间，风起云涌，江河逆流，情势骤然倒转。原本翱翔于九天的黑鹰，被一股无形的迫力生生折断了双翼，重重地跌落凡尘。原本波澜不惊的台风眼，下一瞬间天崩地裂，飞沙走石，凡与之相触者，皆魂飞魄散，支离破碎。

　　沙壹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释莲心被狠狠地抛出，撞在一棵巨树上，又弹了回来。沙壹拼命咽回口中腥甜的鲜血，冷笑：“好一招乾坤移魂掌，真不愧是享誉江湖的武林名宿智灯禅师！”

　　释莲心忍着浑身剧痛，冷冷道：“只可惜，他不仅是一个年龄模糊的老妖，还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智灯微微笑了笑，绝美的笑靥，令满池水仙都为之倾倒。沙壹，释莲心也几乎看呆了，不由得惊叹，世上竟会有如此完美的容颜和气质。

　　智灯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如雪的丝巾，开始仔细地擦手，仿佛自己的手刚从污秽无比的水中拿起，需要擦拭才能干净。这是他一向的习惯，当他成为女子慕仙的时候，除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看什么都觉得无比的肮脏龌龊，甚至包括空气，更加包括眼前这两名屡次犯他禁忌的女子，只有让她们彻底消失，他的世界才能重新纯洁起来。（人格分裂症+超级自恋狂+宇宙级洁癖……智灯禅师，你乱小强一把的说……-_-!）

　　智灯淡淡道：“原本，我倒想让你们死得更痛快些，只可惜，你们话太多了。佛曰：多舌之人，必下地狱。所以，我会让你们死得比在地狱中还要痛苦。”

　　虽然并不惧怕死亡，但释莲心，沙壹还是绝望地互望了一眼，她们绝望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和愤怒。她们不甘心就这样死在智灯手中，然而却又无可奈何，智灯的武功高出她们太多，现在根本没有人能够救她们，包括她们自己。而令她们愤怒的是，竟又一次中了苍龙的圈套，骆宣，帝释天显然并不在此，他故意骗诱她们来水仙泉，只是为了让她们再一次触怒智灯。那个行径诡异的少年，究竟有什么目的？

　　释莲心，沙壹正在怨恨苍龙时，苍龙稚嫩的声音却响起在了二人耳边：“看，我没有骗你们吧，她们两个都在这里。”

　　随着苍龙而来的帝释天，骆宣大吃一惊，急忙来到释莲心，沙壹身边，见她们身负重伤，不由得心中一痛。智灯看见骤然而至的三人，绝美的容颜中，腾起了一丝愠怒。他望着苍龙，眼神冷如霜雪：“苍龙，是谁让你来这里的，还带着这两个人？”

　　刚到的三人，乍然见到智灯的女子装扮，惊骇至极，苍龙更是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帝释天尤其惊骇，甚至忘记了咳嗽。十五年前，他曾和智灯有过一次交战，那时的他正当意气风发，峥嵘叱咤，可是却败在了智灯手上。骄傲如他，却也和所有败于智灯之手的人一样，不仅不觉得耻辱，反而还觉得无限荣耀。江湖中，没有人可以超越智灯，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万众瞩目的偶像，是只可瞻仰而不可逾越的丰碑。只要是能和智灯交手，哪怕是输了，也会被人们英雄般地顶礼膜拜。而帝释天自己，也完全折服在智灯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气质谈吐之下。智灯完美得不像是一个人。

　　智灯望了一眼帝释天，缓缓道：“你和骆宣对我来说，一个是故交，一个同为朝廷密令的执行者，我本来不想为难你们，但没想到你们却闯进了水仙泉，还看见了我这副样子，所以，你们必须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