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变》白姬绾

7、广目

　　齐云客栈的饭菜，烹饪并不精致，但却量多实在。

　　店小二刚将饭菜端上桌子，骆宣和沙壹就迫不及待持箸上阵，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转眼间七八个盘子已经见底。释莲心惊得目瞪口呆，傅雅尴尬地咳嗽道：“咳咳，沙姑娘的胃口，还是那么的……那么的好！”

　　沙壹笑眯眯地道：“和宣在一起，我的胃口总是比平常要好些。”

　　傅雅讪笑道：“骆将军和沙姑娘同桌共食，胃口似乎也要比平常好。”

　　骆宣抬起头来，道：“那是因为和她一起吃饭，我若是动作不快点，东西就都没了。”

　　骆宣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他和沙壹的筷子同时夹住了一个大大的鸡腿。二人各自为营，死死夹住鸡腿，都没有放手的意思。约莫僵持了半盏茶工夫，沙壹抬眼望着骆宣，道：“谦让是一种美德，你说是不是，宣？”

　　“既然你决定谦让，那我就不客气了。”

　　沙壹修眉微扬，郁闷地道：“我说的是你谦让，算了，还是老样子，一人一半。”

　　“不行，每次说好一人一半时，你吃的那一半，都比我这半多得多！”

　　“那好，我们谁都别吃，让给傅雅吃！”

　　傅雅干笑道：“还是让给释姑娘吃吧，她的身体很弱，又赶了一夜的路，得多吃点才有力气。”

　　释莲心笑了笑，道：“还是让给傅大哥吃，他重伤初愈，很需要补一补。”

　　骆宣趁沙壹不备，将鸡腿夹入碗中，一口咬了下去：“既然大家都做谦谦君子，骆宣就做一回小人吧。”

　　沙壹气结：“你……”

　　“对了，昨晚那个多闻天，倒真是一位俊朗出尘的美僧人。”眼看沙壹又要有所动作，傅雅急忙出来拿话岔开，吃饭终究要以和气和安静为佳：“想来即使唐朝玄奘再生，我看也难出其右。”

　　骆宣随口问道：“玄奘被唐王御赐姓唐，不知这多闻天姓什么，难道姓多么？”

　　傅雅还未开口，沙壹想也不想，道：“姓释。”

　　骆宣促狭地笑：“沙姑娘倒是对这位多闻天很上心呢。”

　　沙壹没好气地白了骆宣一眼，道：“‘梵天’中四王都姓释，而且，也只有四王能在名前冠释为姓。”

　　沙壹有意无意地瞟了释莲心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喝着店小二刚刚沏来的普洱茶。

　　饭毕，四人自去歇息，无话。

　　正是阴历月半，明月皎如银盘，辉光如水。带着野花清香的夜风，吹过屋檐下的铜风铃，发出寂寞而空洞的声响。

　　突然，“吱呀”一声一扇门大开，一个雪白纤瘦的身影，从房中幽灵般地闪出来。

　　院子中有一棵石榴树，虽然才是初夏时节，树上已是枝繁叶茂，缀着红宝石般的花蕊。雪影走到石榴树下站定，一动也不动，似在思考着什么，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释莲心静静地站在石榴树下，明净的月光与淡淡的夜雾，将她的雪衣衬托成一种梦幻般的琉璃白。突然，一只白色小鸟扑棱着翅膀，撕破粘稠的夜色疾飞而来。她轻轻伸出了手，小白乖巧地停在她的食指上。

　　释莲心爱怜地抚摩着鸟羽，顺势从鸟颈上解下一根细红绳，红绳上吊着一粒精巧蜡丸。捏破蜡丸，取出纸条，展开。看完纸条，释莲心蹙眉，冷笑。突然，她身形如飞鸟般跃起，悄无声息地向院外掠去，眨眼间，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空寂的院落里，只留夜风呜咽。

　　释莲心刚刚离去，一道黑色人影自树上闪出。人影悄悄追踪释莲心而去，及膝的墨黑长发辉映着月光，在夜风中轻轻荡漾，手中的石剑尖锐轻鸣。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来了，广目天。”沙壹微微一笑，提起身形，疾风般掠向前方逐渐远去的白影。

　　释莲心身形如电，闪出了须弥镇。她似乎有很重的心事，竟没发现自己被人追踪。

　　须弥镇南郊的一片凤尾竹林中，修挺的翠竹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碧绿的竹林中，站立着三个人，还有一名负伤的人，被绑在一棵粗竹上。

　　沙壹担心打草惊蛇，不敢靠近，远远藏在一棵几株连生的大竹后面。虽然离那群人很远，但她藏身处恰是下风向，凝神静气，倒也能听见他们谈话。

　　站在竹林中的三人，一个是安底罗，一个是安尔罗，还有一个竟是在湖心小筑被安底罗杀死的老翁，被绑住的是昨天拦截骆宣等人的宫毗罗。

　　释莲心翩然而至，老翁等三人跪下身去，齐声道：“属下恭迎广目天大人！”

　　释莲心对老翁道：“珊底罗，你传来的消息可属实？”

　　珊底罗垂首道：“半字不虚，消息是从增长天身边卧底的人处得来，增长天趁您不在之际，计划今晚发难夺权！”

　　释莲心皱眉道：“增长天老奸巨猾，没有十足把握，他怎肯贸然发难？”

　　珊底罗道：“他早已收买了天毒总坛的左长老，左长老在总坛释尊面前诋毁释尊，并放言说要在中土夺回《七梦奥义书》，非增长天不可。总坛释尊表示，如果增长天拿到《七梦奥义书》，就考虑让他取代释尊。增长天有总坛的人做靠山，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释莲心叹道：“他今夜发难，我就算立即动身回教，恐怕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只有先他一步拿到《七梦奥义书》，这样才能搬平一局。”

　　安底罗恨然地道：“眼看只差一步，就能诱使骆宣交出天书，谁知半路竟然杀出一个亡灵剑来！她不仅害大人您的计划功败垂成，还使我失去了右臂，我们绝不能放过她！”

　　释莲心冷冷道：“我自有办法对付她，我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得到！”

　　“你少做白日梦了，广目天！”被绑着的宫毗罗，突然冷冷嘲笑道：“过了今夜，‘梵天’就是持国天大人和增长天大人的天下，《七梦奥义书》也将会成为持国天大人的囊中之物，你就等着同你那残废的释尊，一起命丧离恨天……”

　　宫毗罗的话还没说完，安尔罗早已一个耳光重重扇去，宫毗罗的左颊立刻肿起，血沿着他的嘴角流下。宫毗罗一边咳出被打落的牙齿，一边恨恨地道：“安尔罗，你竟然敢打我？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哥哥！”

　　安尔罗转过头，没有做声。

　　“你为什么要打他，安尔罗？你怕他口不择言，我会要了他的命吗？放心吧，看在他是你哥哥的份上，我不会杀他。”释莲心淡淡道：“我要他来，只是让他看一场好戏。”

　　宫毗罗含糊地道：“什么好戏？”

　　释莲心冷冷一笑，道：“我刚离开教中，增长天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礼尚往来，我也应该回他一个呢！”

　　宫毗罗看着释莲心残酷的笑意，想起广目天平时的铁血手腕，心中倏然一寒：“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释莲心回头问安尔罗：“给持国天留口讯了吗？”

　　安尔罗垂首道：“留了，他应该快到了。”

　　释莲心不再说话，四人静静立在月光下的竹林里，任由夜风中纷飞的碧色竹叶，沾在衣袂发丝之上。

　　月至中天时，竹林边缘传来轻微声响，四道人影鬼魅般移向这里。四个人如同四条毒蛇，悄然游走在竹林之间，给美丽圣洁的月下竹林，凭添了一抹幽秘的杀意。四人在释莲心面前停步，正是持国天，多闻天，以及伐折罗，迷企罗。

　　释莲心轻轻笑道：“持国天，寒夜更深露重的，你也不多添一件衣裳，当心伤势越来越严重啊！”

　　听出了释莲心话语中的揶揄，持国天鹰隼般的目光狠狠地剜向白衣女子：“哼，你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拜你所赐的这一剑，迟早我会加倍奉还！”

　　释莲心冷笑：“明明是亡灵剑伤你，与我何干？”

　　持国天恨然：“若不是你在旁提醒，她会伤得了我？”

　　释莲心冷笑：“持国天，你可不要小看她，即使我不出言提醒，你也未必能赢。”

　　持国天望了一眼宫毗罗，道：“算了，昨天的恩怨暂且不论，你为什么绑走我的部下？”

　　“我只是请他来看一场好戏，”释莲心淡淡道，转目望向多闻天：“我只叫持国天来，为什么你也来了？”

　　多闻天淡淡一笑，双手合十道：“广目天，大家同为四王，你只请他而不请贫僧，似乎有些厚此薄彼。”

　　释莲心冷笑：“多闻天一心追求武功的至高境界，向来不问俗世教务。这么多年来，释尊和增长天的纷争，你一向两边都不帮。怎么，现在看见情势逆转，就想投向增长天了么？”

　　多闻天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持国天洋洋得意地道：“多闻天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你也想倒戈的话，只要跪在地上受我一剑，我一定会替你在增长天……不，新释尊面前替你说句好话，让他不计前嫌地收容你。”

　　释莲心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就算我跪在地上，你恐怕也没有机会刺我一剑。”

　　持国天疑惑地道：“为什么？”

　　释莲心眼中幽光一闪，淡淡道：“因为，死人永远没有机会向别人挥剑。”

　　话刚出口的刹那，释莲心的左手已从持国天的心脏穿过，就像匕首刺穿一块破旧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