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变》白姬绾

9、相惜

　　珊底罗离开后，释莲心飞身掠向沙壹藏身之处。她站在修竹前，淡淡道：“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沙壹倒吸一口凉气，她自信自己的追踪隐藏术天下第一，可是没有想到，释莲心竟早已发现。既然已经被发现，再藏下去也就没意思了，她拍了拍衣裳，笑嘻嘻地走出来：“广目天果然是广目如炬啊！沙壹的这点雕虫小技，果然逃不过你的法眼。”

　　释莲心淡淡道：“发现你的不是我，而是小白，是它告诉我，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却躲在石榴树上吹夜风。我故意试探一下，没想到，你的轻功竟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呵，真不愧是六年前，让整个江湖都为之色变的，追踪暗杀之术的鼻祖地昴……”

　　沙壹嬉笑的神色倏然冷凝：“住口，自从到了大漠后，我就已经和那些事情再无瓜葛。我都已经远远躲进了沙漠中，你们还不肯放过我吗？”

　　释莲心撇撇嘴，道：“你想做亡灵剑，还是做以前的那个身份，都和我无关。不会放过你的不是我，而是天星宫。亡灵剑，呵，亡灵这个称号和你还真配呢！你不就是一个被人逼得四处逃窜，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躲进沙漠里的亡魂吗？”

　　沙壹黯然沉默，半晌才开口，语气却很坚决：“广目天，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但你若胆敢为了《七梦奥义书》而伤害骆宣，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释莲心摊手，笑道：“你完全可以去他面前揭穿我的身份，这样他就会离我远远地了……”

　　沙壹冷笑着打断释莲心：“我空口无凭地去说，那个呆子哪里会相信我的话？哼，他正为你那个因他而‘死’的‘爷爷’，内疚得死去活来呢！”

　　释莲心眼珠一转，笑道：“你很喜欢骆宣？”

　　沙壹不回答，扭过了头去。释莲心故意叹了一口气，道：“那个头脑简单，容易上当的家伙有什么好？让你甘冒风险，再次踏入中原，我真是替你不值啊！”

　　沙壹冷笑，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替广目天大人不值啊！”

　　释莲心眯起了眼，“哦？你替我不值什么？”

　　“那位断了一臂的残废释尊有什么好，让你不惜性命，与其它三王对立……”

　　沙壹的话还没说完，释莲心的笑意一下子僵住，俏脸罩上了一层寒霜。她的手指，在衣袖底下微微动了动。

　　沙壹的反应极其迅速，亡灵倏然出鞘，向着虚空某一点疾刺而去。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了十余招，最后身形同时定住。

　　剑离指半寸，指离剑半寸。谁，也没有逾越那半寸的距离。谁，也不知道，那未知的半寸距离，是意味着指断，还是意味着剑亡。

　　生与死的距离，也往往只有半寸。

　　终于，还是沙壹先收剑回鞘：“我可不想胜之不武，你今晚和多闻天交战，已经消耗了不少气力。”

　　说完，转身离开。背对着释莲心离去的沙壹，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相逢各不愧闻声，一剑一招见一生。虽然，亲眼见到释莲心的残忍无情，可她就是无法对她出剑。她对她，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她们的命运，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牵系，不该挥戈相向。

　　释莲心望着沙壹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为什么，我会停手呢？为什么对她，会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释莲心一边摇头，一边向齐云客栈走去。

　　清晨的阳光洒在略带酒红的石榴叶上，闪动着绚丽而柔和的光晕。一群麻雀眨巴着黑豆似的眼睛，在石榴枝上欢蹦乱跳。

　　骆宣一大早就起床了，他昨晚睡得很安稳，今天的精神也格外地好。傅雅也早早地起来，看上去也精神奕奕。——有“梵天”的人暗中守护，昨晚自然没有人来打扰。

　　释莲心一脸疲惫地走出房间，骆宣关切地问道：“莲心，昨晚没睡好么？”

　　释莲心打了个呵欠：“还好，只是半夜时做了一个噩梦。”

　　骆宣好奇地问道：“什么噩梦？”

　　释莲心眼珠一转，道：“我梦见沙壹姐姐用亡灵剑抵着我的脖子，幸好后来，骆大哥你救了我。”

　　骆宣转头望向沙壹，沙壹挂着两只熊猫眼，没好气地道：“我昨晚也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一群恶鬼打架，最后，一个厉害的白衣女鬼把所有的鬼都给杀了！”

　　骆宣和傅雅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四人来到大堂中吃早饭，也许是因为时间还早，客栈大堂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

　　客栈老板独自埋首柜台后，劈劈啪啪地拨着算盘，两个跑堂正在擦着半新不旧的条椅。看见四人进来，店小二急忙停下手中活计，上前迎道：“客官请坐，有刚熬好的小米粥，和刚出屉的大白馒头。客官要不要来点？”

　　骆宣点点头，道：“来四人份的，动作快一点，我们吃了还要赶路！”

　　“好咧！”店小二笑眯眯地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和橙黄的小米粥就端上了桌。

　　四人就着咸菜吃了起来，店小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粥和馒头里有问题！傅雅是第一个倒下的，接着是骆宣，然后沙壹也倒了下去。释莲心坐着没动，但脸色却变得煞白。

　　异状突发后，一直埋首柜台算帐的掌柜，突然抬起头来。宽大的皮帽下，是一张美丽绝伦的脸，不是紫水使是谁？

　　骆宣大怒，挣扎着想要站起，但是全身却酸软得像一滩烂泥道：“你是谁？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

　　紫水使咯咯笑道：“神水宫的紫水使，便是我。我只不过在你们的粥里，加了一点无色无味的天一神水而已。能够品尝到本宫至宝天一神水，诸位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骆宣努力挣扎起身，却是无果。

　　紫水使道：“别白费力气了，天一神水毒效极其霸烈，从现在开始，第一个时辰内，你们只是全身酸软无力，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但是从第二个时辰开始，你们就会感到万蛇噬心，冰火相煎的剧烈痛苦。没有解药，你们就会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痛苦下去！”

　　傅雅绝望地望向沙壹。沙壹苦笑道：“我也中毒了。”

　　沙壹转头望向释莲心，释莲心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道：“亡灵剑都被放倒了，我一个柔弱女子，又那能逃过此劫呢？”

　　沙壹轻笑道：“别装了，你根本就没碰过粥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演戏？”

　　骆宣和傅雅狐疑地望着二人，释莲心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紫水使厉声喝道：“够了！有什么话，等到了黄泉路上再说也不迟！骆宣，乖乖交出《七梦奥义书》来，兴许，我还能让你们死得不那么痛苦！”

　　“砰砰！”

　　紫水使的话刚说完，紧闭的店门外，突然响起重重的敲门声。外面的人一边敲门，一边犷声道：“青天白日，客栈怎么关门闭户不做生意？莫不是一家往饭菜里下毒的黑店，专做夜里的买卖？”

　　紫水使使了一个眼色，两名手下持刀向店门走去。谁知，两人刚走了两步，店门就被外面的人一掌拍碎。拍碎的门板落地，溅起了一层碎石木屑。

　　三个人踏着尘屑阔步进来。为首的美僧正是多闻天，他身后跟着的，是安尔罗和安底罗。

　　骆宣，傅雅看见三人，心中又是一惊。

　　多闻天美目微睨，扫视了一眼店中的情形，摇头叹道：“果然是一家黑店哪！”

　　紫水使咯咯笑道：“大师说笑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什么黑店？”

　　多闻天指着骆宣等人，道：“不是黑店，这些人怎么会倒在地上？”

　　紫水使笑盈盈地道：“那是因为本店的酒菜太香，他们吃得都舍不得离去了。客官，你们要不要也来点？”

　　多闻天淡淡道：“我们可没那个福气，承受不起天一神水的招待。”

　　紫水使的笑容僵住，冷冷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多闻天道：“交出天一神水的解药，然后带着神水宫的人滚出须弥镇。贫僧这么说，紫水使听懂了吗？”

　　紫水使紫眸微闪，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多闻天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从腰间拿起一支翠玉风笛，轻轻地凑在唇边。一缕缕古怪的音符从风笛间流淌开来，充满西域风情的旋律如附魔咒般动听，隐隐弥漫着煽诱人心的蛊惑。骆宣等四人都未觉得这曲子有何不妥，但紫水使和那两个假扮成店小二的手下，却都如听见了世界上最凄厉恐怖的声音。他们拼命地捂着耳朵，仿佛正承受着剧烈的痛苦，不仅脸变成了死灰色，连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

　　三个人的生命，仿佛三根紧绷的，随时都会断掉的弦。就在弦将要断裂的瞬间，多闻天突然停住了风笛，冷冷望着紫水使三人：“你们所中的毒，叫做蛇吻，身中此毒的人，只要一照到月光，就会全身肌肤溃烂。紫水使，你应该不想自己光滑的肌肤，变得满目创痍，惨不忍睹吧？”

　　紫水使打了个哆嗦，恨然道：“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多闻天悠然道：“你们早上往粥里下天一神水时，贫僧就在你们喝的水里放了蛇吻。以后下毒的时候，可不要太专注了，否则，很可能会成为捕蝉的螳螂啊！”

　　紫水使又气又怕，咬牙道：“你要怎样才肯拿出解药？”

　　“你交出天一神水的解药，贫僧就给你蛇吻的解药。”

　　紫水使狠狠道：“好！这次算你狠，你先把蛇吻的解药给我。”

　　多闻天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随手扔给紫水使。紫水使一手接过玉瓶，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葫芦形的木瓶，也扔给多闻天。多闻天接过葫芦瓶，道：“你可以走了，恕不远送！”

　　紫水使狠狠瞪了多闻天一眼，带着手下离开齐云客栈。紫水使走了后，真正的掌柜和伙计，才从楼上战战兢兢地走下来。多闻天把葫芦瓶放在桌子上，吩咐道：“给这几位客官服下解药。”

　　说完，多闻天也带着安尔罗，安底罗径自去了。

　　店小二不敢怠慢，急忙按照多闻天的吩咐，给四人吃解药。谁知，沙壹突然一提身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笑道：“我好了，解药不必给我留了！”

　　骆宣，傅雅惊得说不出话来，沙壹却没有理他二人。待得骆宣，傅雅喝下解药之后，她亲自把解药拿到释莲心跟前。

　　沙壹一边晃着药瓶，一边道：“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其实是两种无色无味，剧毒无比的水。不过，一种水却是另一种水的解药。没有中毒的人喝了解药，就相当于喝了毒药。怎么样，你要喝吗？”

　　释莲心笑了：“我现在全身发软，提不起劲，有劳姐姐喂我喝了。”

　　沙壹笑道：“那，我可真喂了。”

　　释莲心张开嘴，当真喝下了沙壹喂的解药。沙壹脸上俱是狐疑，她的的确确看见释莲心没有碰过粥，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出错。可是，释莲心却面不改色地喝下了解药。难道，她不仅武功已臻化境，就连身体，也已经百毒不侵了么？

　　看到沙壹阴晴不定的面容，又见骆宣，傅雅已经走开，释莲心轻声笑道：“想揭穿我？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