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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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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木制的轮椅缓缓推出,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那赤红色衣摆,光洒在上面,鲜艳明亮。
恰一阵风来,衣袂翻飞。
如同枯蝶重燃生机,振翅翩翩。
红鲤跪着抬头,因着心中紧张,冷汗浸透层层衣衫,待看见那张熟稔的小脸透着薄粉,唇色亦红润起来,泪水才骤然决堤。
“娘亲,你怎么哭了?”
忍着双膝剧痛,红鲤几乎连滚带爬地滑跪过去,将她的珠儿紧紧拥入怀中,心中酸楚和喜悦霎时交杂。
良久,她才如同重新活过来一般,颤声说:“娘亲高兴,我的珠儿,重见天光,日后再也不用被囿于寒冰了。”
“珠儿听不懂,”赤珠下巴搁在她肩上,“娘亲,珠儿饿了,想吃糖串儿。”
“好,好,娘亲给你买。”她紧拥着女儿,如同找回丢失的至宝,一遍遍抚摸确认。
慕修旻走了出来,眼底青黑,神色虽难掩疲惫但依旧身姿巍然,如松如珩,声音清冷却并不冷漠。
“我虽将她救过来了,但那疫病非同小可,对她妖身有极大损伤,手脚需些时日才能正常活动,心智也倒退了百年,如今如同人族三岁孩童,不过会慢慢恢复。”
“无事,”红鲤看着赤珠,温和笑着,“我就当从小再养她一回便是了,这些天我将她自出生起的日子一一回忆一遍,说来还有些怀念幼时的珠儿呢。”
红鲤摸了摸赤珠的脑袋,又忍不住在她发丝上亲吻了一下,才不舍松开女儿,转向慕修旻伏拜。
她接连叩首三下,郑重道:“都主大恩,我一介小妖无以为报,此前犯下大错,愿接受应有的惩罚。”
慕修旻垂首低语:“你虽助纣为虐,但顾念你救女心切,一时受妖蛊惑,亦未酿成大错,所犯罪行情有可原,便罚你再为那些受害女子织完这场梦的后续,给她们一个好结局吧。如此,或许可愈她们心伤。”
红鲤再拜:“民女领命,多谢都主宽宥!”
慕修旻抬手道:“起来吧,此次你全族遭难,多半是我这个都主之责,如今你无处可去,我为你指条明路。”
“都主请讲,赴汤蹈火,红鲤万死不辞。”
“吾不日便会派手下高阶灵修前去妺燃城赴任城主之职,然城内诸事繁多,新城主还需稳固地界灵阵,恐是没空顾及那妺鸳楼,我要你接手此楼一应事务,包括每日会见城民,以及和各地驿站保持联络畅通,五都四海若有何处异动,你要第一时间报与我,再不可出现雾南城之变。”
“民女遵命,”红鲤顿了下,道,“不过如此重任,都主交与我这般妖,可放心?毕竟......我曾犯下祸事,不是什么好妖。”
“善恶好坏哪有那般分明,不是谁犯过一次错就要被一辈子钉个恶名的,知错能改便好。”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红鲤感激涕零:“世人皆道慕都主冷心无情,却不知您是那神佛心肠,虽寡悲喜,却悯众生!红鲤此番知晓了,日后定对您忠心不二,好生经营好妺鸳楼,不让慕容城主的心血有半点损毁。”
“......去吧,受害的女子皆安顿在妖殿旁的鹿泉别院,那边我亦为你们母女留了屋子,供你们在新城主赴任前居住。”
红鲤谢过他,问:“都主,我可需为叶家母女续梦?”
“暂且不必。”
红鲤点头:“此番受害之人,我应当一一赔罪道歉的,对于她们,我还需道谢,多亏那叶家郎君,我才没有一错再错。”
慕修旻只道:“这些我会帮你转达。”
他如是说,想来她们对都主特殊,所以和旁人分开居住,亦鲜有人知晓她们具体住在何处。
红鲤知晓有些事不是她该打听的,便不再多问,带着赤珠退下。
晚膳后,三个年轻人在田间闲逛吹晚风,悠哉地聊东聊西。
三姐一天不见人影,说是去城里走走,也不知具体去哪了。
这都城这么大,她不带他们,叶栖也没处寻对方,去了几次灵息过问,对方都道快了快了。
他也不好多问,免得招人嫌,只能眼巴巴在家等人回来。
听说赤珠醒了,红鲤给那些受害的女子织完了那场梦。
梦的最后,孩子活了过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给了梦境中的母亲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心结可解,又有慕都主妙手回春的精绝医术,想来心伤可平。
况且这次有叶栖他们出手,大部分人的梦都还未结束便被中途打断,慕修旻也比上一世现身得早,早早介入便不会造成前世那般恶劣的后果。
叶栖他们这次改变的,绝不只是他一家人,而是上百人的命运。
宽阔平整的田垄之上,叶栖好奇问道:“小妹,那梦境你进过吗?”
叶芜由闻望推在轮椅上,手里捧着果盘,很是享受,她啃着瓜,吧唧道:“进了呀。”
叶栖关心道:“那你现在心里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也找红鲤续一下梦?”
“不必了,”她扬手拒绝,“我已经睡得够够的了,再说了一场梦而已,我清醒得很,那红蛛妖给我找的对象虽长相清秀,但我不喜欢,毕竟有你俩天天晃我眼前,我眼光可高着呢。”
“那是自然,你旺旺哥风流倜傥,是世间少有的绝世美男。”闻望沾沾自喜道。
“你要点脸,我哥都没说什么呢。”
叶栖仍担忧道:“男人你看不上,那孩子呢?”
“哥,我还小呢!懂什么呀,那梦也没有个怀的过程,忽然就有了......”
叶芜跟他俩说话一点也不嫌害臊,有啥说啥,跟姐妹儿似的,她清咳一声,“因此那怀孕生子吧,于我而言就像肚子里突然长了一坨异物,长得大了就顺势拉了......”
“停停停,”闻望捂嘴道,“你这什么形容,我晚饭刚下肚呢。”
叶栖一脸一言难尽:“你、娘、三姐,三个人像做了三个不同的梦一样,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叶芜道:“总之,虽然那蛛妖织梦术天下一绝,连母亲都陷进去了,但我吧,最擅长识伪辨真,早就醒来了,许是因此才被慕容隐隐注意到,抓去剜眼......”
她别的不怕,最宝贝这双眼睛,她当时虽被迷晕,但能感受到眼睛离体,潜意识差点崩溃了,想死的心都有。
所幸三姐从天而降......
“对了我的亲亲荞儿姐怎么还没回来?”叶芜吃着瓜道,“我们明日要不去市集逛逛,我想给她买份礼物。”
“你还需要休养,等回驭风都再说也不迟。”叶栖道。
“可荞儿姐不是在外云游,好几年没回家了吗?这次会跟我们一起回吗?”叶芜问。
说到这个,叶栖也不确定:“待她回来,我去问问她吧。”
似鸮城的夜市比之妺燃城的城西,繁华奢靡之风相差无几。
反观那半空悬着的妖宫,哪似话本里写的那般——
“九千八百玉阶上,是为妖都宫中阙”。
明明全是石阶,妖殿也再简朴不过。
有都主如此,是百姓之福。
修筑得最为阔气的客栈顶层,有人一掷千金包了场,在上面呆了一整天也未出门。
雕花香炉轻烟袅袅,淡淡的薄荷叶味儿提神醒脑。
乌木云案上,叠着数不清的公文灵柬,那人埋首其中,纵使这身下的绒花软椅再柔软舒适,亦让人半身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星稀月朗,喧嚣人声渐如潮水退去。
夜深了,灵息不知来了几回,每来一回,柏樾手中朱笔便落得快上几分,到后来简直是龙飞凤舞。
旁边立着的那人持着凉扇,使劲给他扇风,还辅之以雪泽灵力帮他驱散躁意,生怕他一个不耐烦,把整个桌案给掀了。
“快了快了,还有两本!”
持扇那人身量高,宽肩窄腰,一身玄衣,腰带系得颇紧,头顶随意扎着个丸子。
细看其妖瞳散发淡淡银泽,神态正如那玄衣上以白丝勾勒着的雪鹿,清澈透亮,纯洁灵动。
终于待到主子抬头,他连忙为对方拨了下额前散落的发丝,不忍直视那乱得不成样子的“鸡窝头”。
他主子何曾这般狼狈过,实在是公务堆了好几日,再耽搁不得了。
好在他一大早便趁主子好不容易独处,眼疾手快逮到他,要不然这祖宗可不是乐不思蜀了?
丢了笔,柏樾起身就要走,对方一个箭步,几乎是跳跃式地蹦到他面前拱手行礼:“吾主何时启程回都?”
“雪瑞,别得寸进尺。”柏樾揉着酸痛的脖子,想刀人的眼神完全藏不住。
冰凉冷意袭来,雪瑞浑身抖上一抖,抹了把冷汗。
奈何太尽职,他硬着头皮躬身,言辞恳切道:“吾主眼下这身躯太弱,占得久了恐怕会影响原魂归位,且那日马车上您既已回过本体,至少可保三旬无虞,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再者说来,现如今仲孙秋桐已经生疑 ,如此拖下去待她查出些什么,您身份恐瞒不了多久。如您之前所言,如今可不是和那位道出真相的时机......”
“行了,我自有思量。”柏樾越听越头疼,又被他可怜巴巴的鹿眼看得浑身不舒服,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最终松口:“就这两日吧。”
雪瑞所言他何尝不知,何况多事之秋,诸事繁多,他本就打算三日之内回都。
只不过,总想拖一日,再拖一日......
没想到慕修旻真有两下子,听闻那赤珠如此快就被他医好了,那叶芜的眼睛更不在话下。
也不知还有没有两日......
回到竹屋时,那黑漆漆的院门口,竟有人挑灯等他。
烛火微光,照着那人侧颜,阴影错落在如玉雕琢的脸庞上,棱角分明,鼻梁高挺。
这般骨相,世无其二。
遥遥一见他来了,对方小步跑了过来,花灯轻轻晃动,其上描画的双莲如同在水中随风摇曳,花瓣绽开,似有荷香徐来。
终于对方停在他眼前,他望进他眼里,仿佛与自己的另一半灵魂对视。
叶栖一时怔愣,他在对方的眼里,似乎看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应该说是一种欲望——
如深渊漩涡,湍急水流汹涌澎湃,一浪盖过一浪,似要将他吞没、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