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路微光》活麻贴贴

17、第十七章：团圆饭

　　奶奶坐在顾远车子的副驾驶座上，像个第一次春游的孩子般紧张。她穿着那件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的藏青色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别上了陈默去年给她买的珍珠发卡。车子发动时，她紧紧抓住安全带，摸着金属扣小声问陈默："这个咔哒声是不是说明锁好了？"
　　"放心，我检查过了。"顾远从后视镜里朝她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您要是嫌快就说，我开慢点。"
　　陈默坐在后排，看着奶奶小心翼翼地把布包袱放在腿上。那个蓝底白花的包袱皮已经洗得发白，里面包着她亲手做的腊肠、霉豆腐和一瓶杨梅酒。自从去年腰伤痊愈后，奶奶变得特别在意各种安全细节——每次视频都要叮嘱他们开车慢点，过马路看灯。她总说现在得好好活着，要看着两个孙子过上好日子。
　　"默默。"等红灯时奶奶突然开口，眼睛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你还记不记得老宅房梁上那个铁盒子？"
　　陈默当然记得。那是奶奶的"宝贝盒子"，放在最不容易受潮的房梁上，用油布包了三层。里面装着爷爷留下的铜怀表、她出嫁时的银镯子，还有陈默小时候的全家福——那时候父母还没离婚，一家人挤在镜头前，笑得僵硬却完整。
　　"我把它带来了。"奶奶解开布包袱的一角，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边缘处还残留着当年的贴纸痕迹，"想着...也许用得上。"
　　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盒子是奶奶一辈子的积蓄，是她最后的退路。小时候发烧到四十度，村里医生都说没救了，奶奶都没动过盒子里的东西，而是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去县城医院。
　　顾远家住在县医院家属区，一栋九十年代建的老楼，简单的三室一厅收拾得窗明几净。电梯里，奶奶不停地整理衣领，陈默知道她是在紧张——两个老人虽然通过几次视频，但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顾母开门时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她比奶奶小几岁，头发染得乌黑，只有鬓角露出几丝银白。两个老太太对视一秒，同时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老姐姐，总算见到你了。"顾母接过奶奶手里的包袱，动作自然得像接过自家姐妹的东西，"小远说您做的霉豆腐特别香，我学着做了几次都不成。"
　　奶奶的眼睛亮了起来："得用稻草垫着发酵，现在城里人图省事，都用保鲜膜..."
　　陈默和顾远站在门口，看着两个老人手挽手进了厨房，像认识多年的老友。客厅墙上挂着顾远的毕业照和全家福，茶几上摆着果盘和坚果，电视里放着春晚前的特别节目——一切都普通得令人心安。
　　年夜饭摆满一桌时，顾父才从书房出来。他戴着老花镜，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看起来比视频里还要严肃。陈默下意识挺直了背，像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老顾，这是陈默的奶奶。"顾母介绍道，"老姐姐，这是小远他爸。"
　　顾父点点头，目光在奶奶身上停留了几秒，突然说了句："您孙子很能干。"
　　陈默正帮顾远端汤，闻言差点洒了。顾父向来惜字如金，这已是最高级别的认可。他偷偷瞥了眼顾远，对方正抿着嘴憋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饭桌上很快热闹起来。顾母展示了她精心准备的十二道菜——年年有余的清蒸鲈鱼，象征团圆的四喜丸子，还有顾远最爱的糖醋排骨。奶奶带来的霉豆腐被郑重地放在一个小瓷碟里，配着雕花银筷。
　　"尝尝这个。"奶奶给顾远夹了块腊肠，"用松枝熏的，跟城里卖的不一样。"
　　顾远咬了一口，油脂顺着嘴角溢出："太好吃了！妈你快尝尝，跟咱们去年在农家乐吃的完全不一样。"
　　顾母尝过后连连点头："老姐姐，这手艺可以开店了！"
　　吃到一半，奶奶突然离席，回来时手里捧着那个铁盒。她颤巍巍地打开生锈的盖子，取出一个发黑的银镯子，上面的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听默默说你手巧，"她将镯子递给顾远，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能不能...把它改成两个戒指？"
　　饭桌上一片寂静。陈默看见顾母飞快地抹了下眼角，顾父的筷子停在半空。顾远的手微微发抖，银镯在他掌心泛着黯淡的光。
　　"这...太贵重了。"顾远声音发紧，"是您的嫁妆..."
　　"拿着吧。"奶奶把镯子塞进他手里，粗糙的掌心包裹着年轻人的手指，"我算是看明白了，比血脉更重要的是心疼。"她转过头，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陈默的头，"这孩子从小就不会喊疼，摔断了胳膊都不吭一声。幸亏遇见了你，现在总算知道难受了要说出来。"
　　陈默低下头，一滴泪砸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想起十八岁那年，被抢劫后躺在医疗站，也是这样的冬天，也是这样的温暖。那时的他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哪能想到会有今天——爱的人在身边，最亲的人坐在同一张桌上，连顾父严肃的脸都显得那么可亲。
　　"妈..."顾远突然站起来，声音哽咽，"谢谢您。"
　　顾母红着眼睛拉奶奶的手："老姐姐，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春晚开始播《难忘今宵》时，顾远和陈默站在阳台上看烟花。寒风穿过窗缝，吹散了脸上的热气。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年夜饭的香气。
　　"等开春，"顾远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银镯，"我们把奶奶接来住吧。锦绣花园那套房，正好有个朝南的卧室。"
　　陈默望着客厅里两个老太太头碰头翻相册的背影，喉咙发紧："她舍不得村里的菜地，还有那些老邻居..."
　　"小区后面有块荒地，我跟医院后勤说好了，开春就整成社区菜园子。"顾远扳过他肩膀，眼镜片反射着远处的烟花，"主治医师可是有点小特权的。"他顿了顿，声音柔软下来，"再说，奶奶一个人住，你也不放心对吧？"
　　夜空中炸开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照亮了顾远得意的笑脸。陈默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林修对他说的话——"你才十八岁，人生才刚刚开始。"那时的他蜷缩在病床上，以为那只是医生的安慰。如今站在爱人身旁，看着两家人其乐融融的背影，他才真正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对了，"顾远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我画了个戒指的设计图，你看看..."
　　陈默接过本子，上面是顾远工整的草图——银镯将被分成两部分，打造成相互契合的指环，内圈刻上彼此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设计图旁边还写着"CM?GY ∞"，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歪扭。
　　"喜欢吗？"顾远问，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陈默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奶奶房梁上的铁盒，想起顾远父母态度的转变，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从那个被世界抛弃的穷小子，到现在拥有爱情、家庭和事业的"陈老板"，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要长，也比想象的要美好。
　　"新年快乐。"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远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新年快乐，以后每一年都会更好。"
　　客厅里传来奶奶和顾母的笑声，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倒数计时。五、四、三、二、一——新年的钟声敲响时，陈默闭上眼睛，许下了人生中最简单也最奢侈的愿望：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刻，停在这满室的温暖与欢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