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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白衣天使 ...

  •   混沌中,陈默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纱布擦拭他的手指。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精密仪器,与他记忆中父亲醉酒后拽他头发的手形成鲜明对比。棉絮拂过指缝,带走凝固的血迹和机油污渍,露出他常年与金属打交道留下的茧子。
      "指甲缝也要清理干净。"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近处响起,"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陈默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鼻腔,混合着某种淡淡的草药香。这不是县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而是更温和的、带着生活气息的气息。
      "血压稳定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小修,你今晚守着,我去准备明天的药材。"
      "好的爷爷。"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默感到一双手正在解开他血迹斑斑的工装外套,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膛。他猛地一颤,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如针扎般袭来,他立即又闭上了眼。
      "你醒了?"那个温和的男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睁开眼睛。这次他慢慢适应了光线,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他躺在一张简易病床上,头顶是一盏不算太亮的白炽灯。四周墙壁刷着半截绿漆,墙角放着几个装着中草药的玻璃罐。这是一间典型的小镇诊所。
      床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不是那种张扬的英俊,而是一种内敛的清秀。细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明亮而专注,此刻正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这是哪里?"陈默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村医疗站。"年轻医生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杯,扶着他的后颈帮他喝水,"我是林修,县医院的实习医生,周末回来帮爷爷看诊所。昨晚在回家路上发现了你。"
      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着一丝甜味,应该是加了蜂蜜。陈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流入血管。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前天老板发的工资,那条偏僻的近路,突然窜出的三个黑影,雨点般的拳脚,还有他们抢走那个信封时发出的笑声...奶奶还在等那笔钱买药...
      "我的钱!"陈默突然挣扎着要起身,一阵剧痛立刻从肋部炸开,"奶奶还在等我——"
      "别激动。"林修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既制止了他的动作又不至于弄疼他,"你断了三根肋骨,有轻微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钱的事情先放一放。"
      "不行..."陈默的声音哽咽了,指甲掐进掌心,"那是奶奶的药钱..."
      林修的表情柔和下来,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这个随意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你奶奶已经知道了。我昨晚让邻居张婶去通知了她,她今早来看过你,但你还在睡。我告诉她你需要在这里观察两天。"
      陈默这才注意到窗外已是白天,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角落里,一台老式电扇正摇头晃脑地工作,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他慢慢放松下来,随即被全身的疼痛袭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肋间搅动。
      "疼是正常的。"林修拿起床头的病历本记录着什么,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你运气不错,没有内出血。不过至少需要休息两周才能工作。"
      "两周?"陈默惊慌地睁大眼睛,不顾疼痛又要起身,"我不能请假.."
      "是命重要还是工作重要?"林修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一瞬间遮住了他的眼神。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不容反驳,"我已经和你老板通过电话了,他同意给你病假。还说你是个好员工,让你好好养伤。"
      陈默沉默了。他盯着白色的被单,那上面有反复清洗后留下的淡黄色痕迹。被套边缘已经起球,却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无力突然涌上心头——他从不惹事,努力工作,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在他头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急忙别过脸去,不想在这个陌生人面前丢脸。
      一张纸巾递到他面前。不是粗糙的卫生纸,而是带着淡雅花纹的柔软面巾纸。
      林修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给他保留尊严的空间。电扇的风吹动他白大褂的下摆,露出里面浅蓝色的衬衫衣角。
      "谢谢。"陈默最终擦干眼泪,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仍然嘶哑,但已经能控制住不发抖。
      "不用谢。"林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让他眼尾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默。沉默的默。"
      "沉默的默?"林修把病历卡对着灯光看了看,突然笑了,"不如叫陈默的默——默默努力的人。"他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我爷爷说,沉默的人往往心里装着整个星空。"
      陈默愣住了。这是记忆中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名字做出评价。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时,只是随便从字典里翻了一个字,希望他安静不惹事;学校里老师点名时,总把这个字读成"墨水"的"墨";工友们则直接叫他"小陈",好像他的名字根本不值得记住。
      林修调整输液速度时,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皮肤下若隐若现。陈默莫名想起汽修手册上标着"小心轻放"的精密零件,那些需要特别呵护的传感器和电路板。
      "再休息会儿吧。"林修检查完所有仪器,直起身子,"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有什么忌口的吗?"
      陈默摇摇头,看着林修离开的背影。阳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白大褂下是普通的牛仔裤和帆布鞋,看起来不像医生,倒像个大学生。陈默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脚微微内八,帆布鞋的后跟已经磨得有些变形。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投下摇曳的阴影。陈默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就像小时候躲在奶奶的被窝里听雷雨声。他闭上眼睛,再次沉入睡眠,这次没有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了他。林修正把一个小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上面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几样小菜,还有两个煮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
      "能自己吃吗?"林修问道,手里拿着一把木勺。
      陈默点点头,忍着疼痛撑起身子。林修立刻往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粥是用鸡汤熬的,米粒已经煮得化开,上面撒了些葱花。陈默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暖的滋味立刻在舌尖扩散。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喝到这么用心的粥是什么时候了。
      "慢点吃。"林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膝盖上摊开一本医学杂志,"你胃里空了很久,一下子吃太多会难受。"
      陈默放慢了速度,偷偷打量这个陌生的医生。林修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细小的阴影,修长的手指时不时翻过一页杂志。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节分明,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那个..."陈默犹豫着开口,"医药费..."
      林修头也不抬:"你奶奶今早带了两只老母鸡和一大筐蔬菜来,够付半个月的药钱了。"
      陈默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我会尽快还..."
      "先把身体养好。"林修合上杂志,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吗?昨晚发现你时,你体温已经低到危险值了。再晚半小时,可能就..."
      他没有说完,但陈默明白他的意思。雨夜的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刺骨的寒冷和渐渐远去的意识。然后是一束晃动的光,和一双温暖的手。
      "谢谢。"陈默又说了一遍,这次更加郑重。
      林修摇摇头,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
      "比我小七岁。"林修笑了笑,"平时喜欢做什么?除了修车。"
      陈默愣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工友们聊的是女人和酒,老板谈的是工作和薪水。他的喜好,他的想法,似乎对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看书。"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汽修手册...有时候也看杂志。"
      林修眼睛亮了起来:"我那里有很多书,等你好了可以借你。"他指了指诊室后面的一个小门,"我住在那里,周末才回来。"
      陈默点点头,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期待。窗外的光线渐渐转暗,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林修起身拉开窗帘,让最后的阳光洒进来。
      "今晚我值夜班。"他边说边检查陈默的输液,"有什么需要就按这个铃。"他指了指床头的按钮,"别硬撑,断了的肋骨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默再次点头,看着林修在暮色中忙碌的身影。白大褂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像一团温暖的火焰。在这个陌生的诊所里,在这个只认识了一天的医生面前,陈默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归属感。
      当夜幕完全降临,林修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小的诊室。陈默闭上眼睛,听着钢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疼痛依然存在,但已经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命运已经将他们的生命线交织在一起,而这场意外的相遇,将会改变两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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