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萧》安廿

20、第二十章 五更天

　　萧瑟心道不好，直接找到司阍，“今日安大夫可有出府？亦或何人来过？”
　　“出府？这倒是没见着，不过，张大人府中的家奴来过一次，说是来送吃食，离开的时候带了一个女婢出去”
　　“可有缘由？”
　　“好像是，去取药，”司阍想着家奴带出去的女婢，后知后觉，“那女婢也怪得很，无风无尘的，戴着羃??，胆子也小，话都是那家奴帮着说的”
　　“家奴你可认得出来”
　　“这，”司阍犯了难，“公子，我也不是张府的人，着实认不出来，今儿来的也是个生面，我看穿着和府牌都对的上，登记了就让进去了，其他的”
　　“他们往那边走了？”
　　司阍被萧瑟急切地问询打断了后面的话，只抬手指了指门外的东巷，“那边，”话还未落，三人的身影便已从他身边掠过。
　　萧瑟拉住冲出去的首乌，“你去找拾壹和张大人，即刻全城寻查，我和雷无桀先去寻安大夫的下落”
　　“好，”首乌奔向府衙，萧瑟和雷无桀则顺着东巷一路跑。沿路药铺倒是见了几家，戴羃??是一个影儿也没见着。
　　赶来报信的首乌和出府衙的吴郡署及衙役打了照面，错身进堂，“张大人，有人冒充张府家奴劫走了姐姐，还请大人下令，全城寻查！”
　　“小郎君勿急，”郡太守张枉张大人起身走近，扶起深拜的首乌，“吴林已带人先行去城中四处查探安大夫的下落，我府中奴仆皆有府牌以证身份，既有人冒顶，那府牌必为盗得，”对着巡查使王炳拜托道，“我与拾壹郎君二人回府一趟，劳王大人在此替我坐镇，师爷会在一旁帮衬”
　　“张大人放心”
　　在众人寻找安昜下落时，林戊向朔方城东门的守尉行礼告辞，商队的车马大大方方的带着守尉的感谢离开，没有人注意到马车留下的车辙清清楚楚，大剌剌地留在地上，直指东方。
　　朔方城中，萧瑟他们找遍了城中每一处，也没能寻到丁点儿下落，哪怕是听到风声的百姓奔走相寻，满城行人。而在朔方城外十几里远的树林中，商队的人纷纷脱去外衫换上菊紫长袍，林戊抬手在嘴边曲着手指吹出哨声。哨声未散，林中就响起衣袂摩擦叶桠的沙沙声，一队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林戊等人向为首的那人躬身行礼道：“见过门主！”
　　那人看面约莫三十出头，却两鬓藏白，如中年般沧桑，他就是顺阳门门主，杨骏。杨骏此时面容急切，直接走到林戊跟前问道：“人呢？”
　　“在马车里，”林戊示意身边人将马车里的东西挪开，打开暗箱，露出来的正是还在昏迷的安昜，“只灌了迷药，人在一时辰后便醒”
　　“好，好！”杨骏看了人后，狭长的双眼中除却盛不下的喜悦，还有被压的疯狂，走下马车，重重拍着林戊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侧身指了几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将商队的人带过来，好生护送”
　　“是，”几人上前替了林戊等人，松开被绑过来的人，“诸位请”
　　被松了绳子的人听见这话，哪还敢有其他动作，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车马旁。随着第一个拉着马的人走动，后面的人也都拉着跟上。
　　如今即将清明，天渐长，草木生长渐繁，日暮的光照着枝叶金黄，遮掩着踪迹。太阳斜下，砖石地上院墙屋檐的轮廓逐渐模糊，直到消失。
　　“如今找遍了全城也没见一点儿踪迹，安大夫到底被带去哪里了啊？”雷无桀坐在大堂中的椅子上，刚才问了一圈人都没消息，让他有些烦躁。怎么都抓着安大夫不放啊，要求医光明正大的求就是了，不愿去庐陵，来朔方城外通告一声也不是不行啊，这般把人无声息地带走，干什么啊，最好等他们找到安大夫的时候，人全须全尾的，不然非要他们好好见识见识雷火弹的美才行。
　　张枉坐在上首也是头疼得很，安大夫虽然在养伤前就将治瘟的药方都给了城里的刘医师，城中的一切也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常言心态平，百病无，夸大点说，这安大夫现在就是朔方人的主心骨，只要她在，谁都相信自己还有命活。如今人失踪了，城中焕然一新的气氛都散了大半，这瘟病万一再出个什么变故，医仙不在，刘医师他们抗不住可怎么办呐。听到雷无桀的话，他也只能安抚道：“雷少侠莫急，吴林现下还没带人回来，我们再等等”
　　现在距离他们发现安昜失踪已经过去足足一个时辰了，萧瑟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将事情捋一遍。首先在他们回郡守府前就已有人摸到了张府，打晕出府给张大人送饭的家奴，借送庐陵菜的幌子，进到郡守府见了安昜，那菜没用几口，应不是下药，安昜的耳朵最近恢复的虽然不错，但仍是听得模糊，那人会武的话，放轻脚步就可以近安昜的身，打晕她戴上羃??，把人扶好离开完全可以，如此就和司阍说的都对上了。若真是这样，则有两疑，庐陵菜只有商队里的豫章人会做，可驿馆周围有张大人调的人看护，出入皆需谨录，且商队今日离开返程，商队中的豫章人无暇做菜；那人要进城只能是与商队一同进城，可那箱筪有限无法塞下两个人，那怕那人会缩骨，两个孩子的身形藏在里面也很勉强。这就又绕回商队去了，这其间一定缺了什么，总而言之，商队现在定不可离郡！即刻起身对张枉行礼道：“张大人，城中瘟病已不足畏惧，复请大人开城使我等追回商队，我怀疑商队与安大夫的失踪有关”
　　王炳也出言相劝，“公子此言不悟，再者，安大夫为天子玺书钦定医仙，知人在朔方下落不明，张大人也少不得要被问上一二”
　　“话是如此，”可这城中因着瘟病，病倒了大半数兵士，加上城中巡查和边境防护，实在是抽不出人，安大夫当然也不能不找，可这，这如何找啊。张枉心中叫苦，简直是左右为难，“还是待吴林回来商议商议再定吧”
　　萧瑟拉住要冲上去的首乌，示意他坐回去，向张枉颔首坐下，“听张大人的，”转头看首乌憋着气坐下，攥着拳头低头不语，覆手在拳上轻轻拍了拍，无声地说道，“安大夫会没事的”
　　首乌没松开拳头，对萧瑟的安抚也不回应，撇过头去盯着堂外，试图穿过戒石坊和仪门，顺着甬道看到大门外面，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带着安昜消息的人进来。可天色晦暗，里外又未掌灯，他看不清堂外，也看不到衙外。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不足一刻的时间，却是如一个春秋一般。等他听见脚步声起身时才发觉，这天已黑透，一天就要过去了。
　　拾壹和吴林走到堂内，还未站定行礼，张枉阻下了他们的动作，“不用多礼，可有安大夫的消息了？”
　　吴林垂首摇头，“回大人，属下带人走访了所有街坊巷陌，都未寻到半分踪迹”
　　张枉像是被抽了筋的软脚虾般，软软地倒坐回靠椅上，叹气呢喃，“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在下和郡署在查寻时发现，商队今日离开的时间距我家娘子失踪，恰为一刻左右，”拾壹笃定地说道，“在下以为，只要寻得商队，必能见到娘子，且按足程估算，他们定尚在郡中，此时出城，还能追上！”
　　拾壹的消息让萧瑟的推断一一成立，萧瑟亦起身附和，“拾壹说的不错，安昜不在城中，必是被带出于外矣，且今日唯有商队离开，等他们离开了朔方司管之地，我们就真的拿他们没有办法了，更何况安昜伤犹未愈，张大人，缓不济急啊！”首乌和雷无桀也站在萧瑟身边看着张枉，如今不是说靠他们四人就行的，为安昜的安危着想，取得城中的兵力支持才是最大的保证。
　　“吴林，立马点一队人马随萧郎君他们出城寻找安大夫，务必，要将安大夫寻回！”
　　“属下领命，”吴林转身出堂于府衙外宣化坊点人整装。萧瑟四人向张枉拱手告辞，转身随在吴林身后，院中的掌灯照着路面，为这晴夜添光，上弦弯月虽清辉淡薄，却也明亮，足够看清前路。
　　开门声让安昜的目光从空中的皎月转向了房门，是林戊。他端着托盘向她走近，避着桌上的千年蒀摆件，把托盘放到空处，托盘里的是两碗药，隔着矮桌站在安昜旁边的位置前，手平放在药前示意，“女郎，请喝药吧”
　　安昜看着两碗药没有说话，只是端起碗放在嘴边，药味很苦，药汁更甚，比之郡守府里的还苦。安昜接过林戊倒的茶时不慎打翻，林戊甩了甩袖重新倒了一杯了过去，两人没有闲说话日的意思，这样坐了没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更声。更夫打一声梆子，喊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是今夜的第一更。
　　林戊把药婉收回到托盘上放好，对安昜道了声“好生休息”，就端着托盘出去了，门口的人将门关上，任由门扇上映照着自己的轮廓。
　　安昜瞥了门扇一眼就转头继续去看着弦月，回想在于阗时拾壹提过的顺阳门求医一事。原是顺阳门的少门主在去岁年底染了风寒，这本非什么大病，抓药吃上几日就没事了，可不知怎得，这孩子的精神头却一日不如一日，其父杨骏四下求医，皆得风寒一果，南乡去庐陵八百余里，那孩子不得长途颠簸，而她又不出外诊，杨骏心疼其子，便歇了这心思。不想这孩子熬过了凛冬，却等不到草木繁盛万花开，以幼学之龄就离了这人间。但杨骏却不欲将其下葬安魂，坚信自己的儿子可借‘生死人活白骨’的医仙之手复生，遂遣人于庐陵求医。求医不成，便四下寻见过她的人画下画像，东寻西觅。现在看来，这人已是痴人执念成了魔，行事毫无顾虑，待到了南乡……安昜打开壶盖，看里面淋漓透彻的茶叶下掺着的千年蒀碎叶，今夜若是不成，再想寻生门，就难了啊……
　　马蹄哒哒，穿林疾行，马上的人刮蹭到枝桠，叶片掉落，践于蹄下，埋在土里。勒马停在城门下，吴林高举腰牌喊道：“我等奉朔方郡郡守张枉张公之命来此寻人，烦开门允行！”城门缓缓敞开，允行入城。一行人四分几路，踏着更夫的“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在城中奔行。
　　踏着步子顺着二楼的廊道缓缓下来，杨骏看着堂中站着的人，端着笑不疾不徐的开口道：“不知几位寻在下所为何事？”
　　萧瑟看着走下来的人确认道：“顺阳门门主杨骏？”
　　“正是，阁下……”
　　杨骏方承认自身身份，首乌就立马上前揪住了他的前领质问，“你把我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看首乌气恼的样子，杨骏愣了一下又端上了笑，抬手将前领上的手抓住，“小郎君的所言所行，当真是令人费解，在下都不知令姐是何人，何来，藏匿一说？”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了力将首乌的手拿下来甩开，“再说，如今晨钟未响，诸位不仅不守宵禁，还在此妄口巴舌，恣意动手，怎么，我顺阳门就如此，入不得诸位的眼？”
　　萧瑟上前一步与杨骏相面对立，挡在首乌身侧，“杨门主说的哪里的话，我们奉命寻人，打扰之处还请担待，”面上虽是笑着，却不达眼底。
　　首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抱手倾身，“适才是小子鲁莽，还请杨门主行个方便，让我等寻查一番”
　　杨骏转脚走到桌旁坐下，自顾自整着衣衫，“杨某只是路过此处歇个脚，小郎君要寻查客栈，何需问某啊，这个方便，可轮不到某来做，”抬头看着依旧抱手倾身的首乌笑道，“这礼，可是行错人了”
　　首乌面无表情地直起身站在萧瑟旁边，看着萧瑟。萧瑟拍了拍首乌的臂膀，隔着桌子坐在杨骏旁边，“这里的客房如今都被杨门主包下，我们要寻查，可不就需杨门主行个方便？”两人看着对方，皆笑非笑，谁也没接下句。
　　待吴林和拾壹、雷无桀走进客栈，看到的就是萧瑟和杨骏二人坐着喝茶的样子，首乌站在萧瑟旁边绷着身子。吴林有官职在身，下令寻查无人有异。倒是杨骏，从容得很，还指派了门人带着他们进房一一察看。
　　看着他们素着脸下来，杨骏加深了笑意，“看来诸位要寻的人不在这里啊”
　　这笑对于萧瑟他们来说无疑是充满挑衅的。他们自出城后一路向东，所幸骑马疾行赶得快，在沃野县寻到了商队的踪迹，将人围了捉住才发现，里面一个熟脸都没有就算了，还掺了顺阳门的人在里面！一圈问下来才知道，这商队的人连朔方郡的地界都没进，就被人给绑了。那几个顺阳门的打着护送的旗号，一顿冠冕其堂的话下来，转身就给跑了，得亏萧瑟轻功快逮了一个。顺着顺阳门这条线四散寻找，好不容易在临近黄河渡口的临河县找到了顺阳门其他人的踪迹，结果还找不到人，若就这么让他们借河出郡了，那他们真就是无用至极！
　　杨骏起身经过他们踏上台阶，“正好这天也亮了，”对顺阳门的吩咐道，“收拾收拾，走吧～”
　　“是”
　　首乌看着杨骏负手上楼，只觉心中的火越烧越旺，“这人就吃准了我们搜不出来！”
　　“若是真让他们出城在渡口上了船，娘子的处境……”拾壹未尽的话中意，任谁都知是不好的。
　　“总不能像那杀手一样，将人藏到箱筪中吧，”雷无桀想来想去，这所有地方里能藏人的就只有拉车上的箱筪，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地方了，“可，那箱筪也藏不下安大夫啊，还有那马车，看着虽大，里面也没什么藏人的地方呐”
　　“箱筪不可能，”萧瑟坐到长凳上，“吴郡署，先派人跟着他们吧，左右还未出郡，还有机会”
　　“嗯，我也派人送消息传给大人，医仙失踪兹事体大，我们不会听之任之的”
　　四人拱手相送，“多谢郡署”
　　顺阳门的动作很快，不容萧瑟他们多想片刻，就已经整装待发，杨骏还有心情和萧瑟他们做礼辞别，不过他这好心情到城门口就停了。
　　“杨门主留步，”吴林的声音阻止了城门守尉退后的脚步，走到马车旁直视着掀起窗幔的杨骏道，“还请杨门主下车片刻”
　　“吴郡署好大的官威啊，搜了我的客房车马不算，现在还要搜个二遍？真当我顺阳门是软柿子，捏得顺手啊！”
　　“杨门主，请吧，”吴林低了低身子，抬手作请，周围的兵士也都手抚器柄，只待一声令下。
　　杨骏冷哼一声，起身下车，“最好是有点什么！”
　　雷无桀上车看了一圈，挨着边敲了敲，萧瑟说暗格都在哪儿来着，这都敲了一圈了，也没出来个啥啊。
　　“吴郡署，要不找人将我这马车拆了查？”杨骏听着车上梆梆梆的声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吴林等人。
　　萧瑟抱臂笑道：“既然杨门主如此心热，我们便却之不恭了，”看着杨骏忿然作色的脸，他并没有打算缓和什么，毕竟结果确实如了杨门主的愿呢。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点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