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浮生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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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哒，”一声响动过后，是一通咚咚当当的响声，雷无桀掀开帘幔，扶着安昜出来，“找到安大夫了！”首乌两步并一步的窜到车凳旁边打算帮着雷无桀将人扶下来，却慢了萧瑟一步。
萧瑟将安昜揽在怀中抱起，“吴郡署，我们先行一步”
吴林颔首，转头对面前的杨骏冷声道，“杨门主，现下可是如你所愿？”
杨骏盯着萧瑟抱着安昜离开的身影，面色不虞，“吴郡署这话说的可不对”
“是吗，”吴林哂笑一声，侧身作请，“那还请杨门主县衙一叙，我们，好好聊聊，”吴林看杨骏不打算移步的样子，又伸了伸手重复道，“请吧，杨门主。”杨骏负手，抬脚走回城中，身后的人想要跟上，却被吴林的兵士拦下，吴林对着转身停下的杨骏说道，“顺阳门人还是回客栈静候消息的好，你说是不是，杨门主？”
杨骏讥讽吴林，“吴郡署说好的，自然是好的，”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都好好在客栈待着，免得吴郡署一个不高兴，咱们就都留在这临安了”
“杨门主说笑了，请吧”
医馆的门从内打开，小药僮揉着眼睛，嘴里嘟囔着，“谁啊，没看到挂牌上写了辰时开馆吗，”眯眼打着哈欠，说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李堂医不在，待辰时再来吧”
首乌见药僮说着就要关门，一边上前侧着身子用脚卡住门缝，一边抓住门上的门环，焦急道：“人命关天的事！那还等得及！”
药僮被首乌这一声惊了个激灵，迷糊的睡意直接一股脑全散了，连忙松开手，把门打开，“几位稍等，我这就去叫李堂医！”
李堂医垂首摸着安昜的脉，眉头一皱，抬眼看了萧瑟他们一眼，又低下头重新号了号，眉间的川字纹有加深了几许，收回手将安昜的手放好。起身看着几人有些无语，不等他开口就被几人接二连三的问询堵了个正着，“怎么样？”“我家娘子的身体可有大碍？”“那人给我姐姐下了什么药？”“安大夫她……”
李堂医几次张口想要说明都没能成功吐出一字半句，着实忍不下去了，直接打断道：“再晚一会儿人都醒了！”看着愣住的几人，李堂医微微叹了口气，“几位不必如此担心，这位姑娘，只是多用了安神药，如今药效未过，待药效过了自然也就醒了，不过几位还需注意，这安神药虽有调和身体阴阳之效，但终究是药，是药就有三分毒，还是剂量适中的好，”说完就安顿药僮回去抓些甘草、茯苓和泽泻，收拾好药箱坐在外堂等药僮回来。徒留屋内四人面容呆滞，没什么声响。
县衙印堂之上，天理国法人情的匾额之下，头戴双梁冠、身着青色公服的临安县令李翰坐于绘松鹤朝日升云的屏风之前，案桌之后。师爷立在县令的右斜侧方，佐使则与师爷平行，在县令左斜侧方的小案处执笔记录。吴林等人与杨骏分坐案桌前端两侧，中间空堂处所站之人乃是萧瑟他们在沃野县寻到的行和商队中人。
这人姓常名朴，胆小且木讷，问上三问，无一不是摇头。再问，再摇，这场面与街头说书的给聋子讲故事别无一二。县令气结，抬手一拍，掌下惊堂木响，堂下一静，只听那常朴跪地前扑咚得发响，高喊“小人不敢！”
常朴跪在地上垂头含胸的，开口也是言语戚戚，“县太爷所问，小人当真不知啊！天老爷在上，就是县太爷您借小人数十个熊心豹胆，小人也不敢假言呐！”
杨骏坐在座椅上，眼睛随意地瞟过常朴，看向县令，“李县令，既然这都与我顺阳门无关甚干系，那在下可否先行离开，省的门中众人担心在下的安危”
“可从你车中寻到我姐姐的事怎么算！”首乌身子前倾，双眼锐利地盯向杨骏。
杨骏转过头，从容地对上首乌的怒目，“诸位寻了医仙一夜，难免身心俱疲，没听清在下的前言也是情有可原，”无视首乌拍桌站起的声音，自顾自整着衣衫上的褶皱，起身后直着身子向县令拱手，“初入公堂时，我便禀明过县令，并不知我的车架上，还有外人藏匿”
“你！”雷无桀起身指着杨骏，可杨骏却毫不在意，只是悠悠道：“公堂之上，证据说话，”注意到雷无桀身旁一言不发的萧瑟，杨骏将自己的视线与之对上，“不是吗？”
萧瑟冷着脸起身，“常朴等人得贵门中人护送，既是护送，杨掌门便是知晓此事了，如此又怎算得上是毫无干系？”
“遇不公之事出手相帮，有何不对？再者，”杨骏微微扬头，语气略带轻视，“我顺阳门中皆为江湖子弟，又非什么宗族谱系，这种小事，何需盘问报备”
县令看着堂上剑拔弩张的三人，拍木高声“肃静！”视线扫过站立的三人，对着吴林微微低头，“吴郡署，医仙虽是于杨掌门的车架上寻到，但至今未醒，堂下证人也无法明确指证，如此看来对于事实的推断着实是欠缺些证据，在下以为，不若延堂候审，待苦主醒来当堂对证可好？”
“如此也可”
县令得了应允，颔首开口，“今审延后，还请杨掌门等暂留客栈，以便之后传讯，”后命令差役，将常朴暂收看押，今日退堂。
“娘子可醒了？”府中婢子敲着房门问询道，“可要用水盥洗梳妆？”
听着门外的女声，榻上的人掀开纱帐踩着鞋走到门前，拉开门扇，“进来吧”
“是，”婢子从身后的人手上接过托盘，端着衣衫跟在她的后面走到室内将衣服挂在衣架上展开，将衣衫上的折纹一一捋展，“今日娘子的身子可有好些？”
坐在镜前的人直直地看着镜中没有开口，婢子转身看见，忙放开手中的裳角走过去换了身边伺候梳洗的人，言语急切，“娘子可还是不适？”见她转头看过来，婢子蹲下来和她平视，“若是不适，宝璐使人更请医师来？”
她的目光随着宝璐蹲下，对上宝璐满是关心的眼睛，有些呆愣地开口：“没有”
“那宝璐来为娘子梳妆可好？”宝璐慢慢起身接过旁边婢子递来的脸帕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颊，漱洗过后，便拿起木栉一下一下地梳着她的头发。看着镜中苍白带有病气的脸，听着宝璐在耳边的絮叨，她的思绪才慢慢回笼了起来。是了，说好身好就与阿家去玄清观赏花的，为此阿家还专门找人裁了新衣呢。
宝璐手巧，说话间就将发分股，编结成环状用丝带绑于头顶自然垂下，将余下的发并束，以小钗结梢如燕尾，垂于肩上，后从妆匣中拿出钗环在髻上比着，最后将一支穿孔接环银上镀金点翠纹云福结牌、下坠三串珍珠，且每串珍珠皆有由珊瑚制成的‘安’字两枚以作点缀、尾缀红宝石的流苏相连银钗插入发间，再在丝带结发处簪上小朵银倒仙和素简钗环。宝璐看了看镜子，又拿起桌上的胭脂在她脸上轻轻扫上，“娘子起身更衣吧”
她就着宝璐扶着的手起身更衣，不知是不是病还未全好的问题，还是其他什么缘由，动起来总是僵硬得很，如同木偶般，看着婢子取衣、展衣、穿衣。待换好了衣裳，又是被扶着拥着出了房门。
走到正堂，进去就见堂中一妇人正拿着一竹编花球和一孩童玩闹。妇人见她进来也不逗弄小孩了，把竹花球放到小孩手里就过来拉她的手，满眼高兴地瞧着她看，“今日可是比昨日好多了？”见她不回话，只呆呆愣愣看着人的模样又担心起来，“这是怎么了娇女？”拉着她坐下，又唤了几声，“娇女，你说话啊！别吓阿家呀娇女！”还是不见她回应，妇人当即吩咐人去请医师过来，质问站在旁边的几个婢子，“这是怎么回事？”
“这，婢子们也不知啊”
她听着妇人的质问和婢子的回话，在小孩将竹花球放到她手里的时候，才回了神儿，慢慢张开口，声音有些哑，“阿家，我没事”
“你这怎像是没事的样子！”妇人皱着眉头，安抚道，“今日你身子不舒服，咱们改日去也是一样的”
看着趴在她腿上要她抱的小孩，笑了笑将小孩抱到腿上坐着，笑着安抚妇人，“阿家～我真没事，许是昨夜做了噩梦，有些恍惚罢了，再说了，旬弟可有好些日子没出去玩了，再呆下去，怕是要蔫巴喽”
“真的？”妇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见她将小孩抱上去，松了半分地眉又皱了回去，“郎弟快下来，你阿姐还病着，可受不得你这重，”说着就要把小孩抱过来。
小孩抱着她的脖子不放，“要阿姐抱！”
她笑着将小孩的手拿下来，“没事阿家，”她看了怀里的小孩一眼，小孩立马眨巴着眼睛和她一起看向妇人，“今日晨起便是好一通收拾，我都有些饿了，旬弟也饿了，我们先用饭好不好？”
妇人看着两人无奈道：“好好好，用饭用饭”
用饭的时候，她感觉到晨起时违和的僵硬感减去了许多，暗自松了口气，可能就是大病初愈后遗症吧。顺着被抓着的袖子看去，就见小孩昂着头要她帮忙夹菜，还不待她伸梜，妇人便将小孩要的菜夹了过来，“别闹你阿姐，想吃什么让保母为你夹，”说着又让婢子把盛来的粥放到她面前，“粥煮得软烂，这会儿喝正合适”
“嗯，”她应了一声，低头正要去喝粥，就感觉一阵风来，吹得身凉，侧身吩咐宝璐，“这会儿风大，去把窗棂阖上吧，”听见回应又觉得不对，向着窗棂处看，那人哪里是宝璐！
“怎么了？”听到妇人的声音，她慢慢回头问道：“方才阖棂的是谁？”
“玲璐啊，怎么了？”
“宝璐去哪儿了？”
“宝璐和林管事出城巡庄子去了啊，前些日子你不是看着出门的吗？”妇人看她皱着眉恍惚的样子，不禁担忧，再次劝说道，“娇女，你还是听阿家的，今日咱就不出了，过几日再去，且那海棠又不是只开今日而已……”
妇人的话还在继续，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不对，不对！她晨起开门见到的就是宝璐，她怎么会认错！那股僵硬的感觉又重新负了上来，她感觉自己被定在那里了一般，一点也动不了，耳边只有风声不断加大，不断加急。她挣扎着起来踉跄地走到窗边，费力地伸出手将打开的窗棂拉回来，阖上。耳边的风声一瞬间停了下来，纷至沓来的是众人的叫声，响动、哭闹、尖叫混成一团。她转身看去，看到的是妇人跪在地上，保母在一旁抱着想扑过去的小孩，婢子围在一旁，奴仆向外冲去，一片混乱。她皱着眉向那里走去，随着慢慢的靠近，耳边的声音才和面前的景象慢慢融合。
碎裂在地的粥碗旁，是穿着新衣倒地的她！
洒出的粥落在她的外襦上、裙上，她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从发间脱落掉在一旁的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髻上的银倒仙、淡灰蓝的外襦上卷盖着的初发芙蓉缠着枝蔓且连绵不断、素白的里襦上铺满了袖口领口的方胜纹；交织在交窬裙上的莓红色莲花忍冬暗纹衬着纹间的朱红艳丽……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些，不是五年前接迎阿兄时的装扮吗？可阿兄，阿兄五年前没有出过天启啊！且这衣裙不是今日才见到的吗？好乱，好奇怪。还不待她理清头绪，便感觉手指刺痛，视线模糊，缓缓眨了眨眼，眼前的朦胧渐消，向着声源慢慢侧过头去，是阿家隔着纱帐坐在榻边和医师交谈的声音。转回头盯着帐顶，反问自己，是梦吗？
医师离开后，妇人抚着她的手，叹着气，“睡吧娇女，好好睡一觉，这些年辛苦了”
隔着纱帐，她转头对上妇人温和的眼，宽慰的笑，张了张嘴，“阿家，昜想看海棠了，”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早已哽咽难言，泪湿枕衾。
“睡吧，待你醒来，咱们就去看海棠，”妇人轻声哄着，“睡吧～娇女，阿家的娇女啊～”
她压着未出眶的泪，阖上眼再睁开，入眼的依旧是一帐顶。
‘吱呀’，房中的门被人推开，那人稳步走到榻边，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在矮桌上，绑起床帐，回身看向榻上之人时和她对上了眼，肉眼可见的惊喜，“医仙您醒了！”
安昜在那人绑起床帐时才收回望着帐顶的目光，刚转头便对上那亮起的双眸，听到话声，移开视线打量了下面前人的穿着，是婢子。撑着胳膊有些费力地起来，婢子帮她放好靠枕，靠着坐好后，观察着屋中的摆设没有出声。
婢子没注意到安昜眼中的戒备，一边将托盘中的衣物挂起来梳理好，一边问着安昜：“医仙可要起身穿衣去见县爷？或是有什么其他安排，您吩咐婢子，婢子去办”
“几时了？”安昜张嘴开开合合，只问出了这个。
“约莫酉时五刻了吧”
安昜轻声复述了一句就掀开棉衾起身穿上放在脚踏上的鞋袜，刚站起来便被婢子扶到了镜台前，还得了一通关心。最后由着婢子梳发绾发，在婢子拿着衣服准备展衣时，安昜伸手拿过衣服对婢子道：“我自己来就好，辛苦女侍还禀县爷，安昜稍后便前去道谢”
婢子微退一步行礼，“医仙稍待片刻，婢子这就去回禀”
安昜微微颔首，见婢子出去房门重新阖上，才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坐回榻上。方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零碎的片段使人记不真切，感觉恍恍惚惚的。闭眼晃了晃脑袋，重新站起来将拿在手上的衣衫放在榻上逐一展开，层层套上。
拉开房门，太阳还未落的天算不得暗，余晖照在院里的树上，给粉白的花镀上点点光辉。走得近些就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淡淡苹果香，混着绿叶，清新细腻。安昜抬头看着枝头满蔟的海棠，想到以前在玄真观看到的海棠林，虽不及那里的繁茂成林，但还是一样的好看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浮生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