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八章 无冕之王 ...
-
——沙加说,天堂是金碧辉煌且阳光普照的,那么小小的他一定不会觉得冷。不过他那么小,不会自己走路吃饭,又没有人照顾陪伴他,该怎么办呢?仁慈的上帝啊,请您关照您不幸的子民吧!他还那么小,那么无助……——
——老师说,一出生就回到上帝身边的孩子是上帝最宠爱的孩子。上帝是因为想念他且不忍心让他在人世间受苦才将他召回天堂的——
——今天不舒服。好冷,我大概发烧了……西蒙娜,你那是什么眼神?——
——今天西蒙娜来圣母院看我,带来好多好东西,不过她却在外面的栏杆上碰破了鼻子,流了好多血!真是个笨蛋——
——不知为什么,陛下似乎不太喜欢王储殿下……外面那些女人似乎有些怕我,为什么?——
——我喜欢宴会,妈妈总是宴会上最迷人的人,所有人都这么说。Papa说明天我可以睡在他的床上,这可是除王后外无人得到过的殊荣呢——
——修道院的生活太无聊了。我只想和老师还有沙加在一起。明天沙加就要走了……我什么时候能去新世界找爸爸?——
米罗合上日记本,目光随着掠过船头的海鸥飞向遥远的地平线,卡妙将这本日记本留给自己一定别有深意,说不定能从中找出寻找他的蛛丝马迹。但是他低下头看着手中这本并不算厚的日记本。卡妙并不是一个多么勤奋的记录者,这本薄薄的日记本还有三分之一没有记录。而且记录的也不过是是日常生活和行踪。穆曾经说过,卡妙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是不是他也把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藏在日记中了呢?他苦笑着摇摇头,也许这只不过是普通的日记本,毕竟卡妙当时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儿。他之所以留给自己不过是希望能将贴身的东西送给自己罢了。
他随手翻了翻日记本。最后一次是在一六九七年的四月十九日,那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滴红色的墨水。
红色的墨水?等等……米罗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他将日记本凑到鼻前,虽然时日久远,但依旧有一丝淡淡的腥味飘来,这是……血?究竟在这一天发生了什么,让卡妙再也不记日记,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他快速向前翻……
“哒哒”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长官,”士兵站在门口行了一礼,“前方发现陆地。”
英国远洋舰队的一辉法斯心情抑郁。他漫步在公主岛洁白而美丽的沙滩上,望着天边偶尔飘过的白色棉絮。公主岛位于比利牛斯山脉向北,诺曼底正西方向的东大西洋海域,与北方位于正对着英吉利海峡出口的皇后岛以及周边诸多无人岛礁共同组成“女神群岛”。皇后岛全称玛丽皇后岛,是查理一世国王送给皇后的礼物,自发现以来就是英格兰的领地。它呈圆形,岛上地形险峻,易守难攻。中央区域有英格兰人、威尔士人、荷兰人和日耳曼人居住在此,打鱼为生。然而她南方的公主岛却不一样。公主岛全称玛利亚公主岛,是西班牙公主玛利亚特雷斯的陪嫁,隶属于王太后私人所有。公主岛地势狭长,植被茂密,是一座无人岛。虽然周遭由细如粉末的沙滩环绕,只有中央一处凹进的港湾吃水较深,便于战舰停靠,但是由于她狭长平缓的地势和狭窄的视野,很容易被外敌入侵而难以察觉。所以,一辉总也搞不明白,既然英格兰已经拥有了地理位置更好的皇后岛,为何还要冒激怒法国的危险来占领这看上去毫无用处且极易被近在咫尺的法国夺回的公主岛呢?而且,就算是占领,也完全不应该由‘海飞龙’手下的远洋舰队来完成啊!他至今还记得加隆当时的表情,他只是苦笑了一声,然后什么都没有说,不过看向北方失望而痛苦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安妮女王末期到乔治一世国王初期的英国,内政混乱不堪,党派斗争日益激烈。
“我们有一天会重蹈那个法国总督的覆辙吗?”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三天以前加隆洛西上将接到来自大西洋彼岸梭罗提督的报告,阿卡利亚斯在“莱昂舰队”的攻击下摇摇欲坠,而他的舰队在“对方可耻的偷袭”中损失惨重。新世界是远洋舰队势力的基础,一旦丢失整个“海飞龙舰队”将再无立足之地。于是,在将整个“女神群岛”的防务交代给一辉后,加隆和他的第二舰队火速前往新世界,希望能够在局势变得不可收拾前到达。
然而,如此一来,法斯舰队的防线就只能被迫拉长,即便不管周边的无人岛礁,皇后岛到公主岛的距离也能让一支舰队首尾不能相顾。而这……本来不应该是他们的任务的,不是吗?海军元帅原来答应等拿下公主岛就会立刻派人来驻守,然而被任命的军官却在出发的前夕被关进了伦敦塔,至于后继的人选则在议会两派的争吵声中渐渐被人遗忘……
一辉长叹一声,准备回去。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即便是在海上,长时间吹风也让人难以忍受。
“长官……”一个军官从树林那头向他跑来,一辉认出了他新上任的副官凯文迈尔。
“怎么了,先生?”他皱着眉头看副官一副慌张的表情,事实上这位副官大人比自己年纪还大。
“长官,请您去岛的另一侧看看。”
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地平线上,一柱白烟袅袅升上天际。
一辉一把抢过副官的望远镜,在镜筒里那细弱的白烟变成了滚滚浓烟,但是他看不到火光,因为几艘向这边疾驰的战舰挡住了海面的视线。
“那是……”他看到了疾驰而来的战舰上悬挂着米字国旗,心中的不祥迅速升腾。
一阵隆隆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接着他就看到海平面上出现在几艘战舰身后黑压压的舰队。
“长官,是友军……”
一辉眉头皱了起来。
副官焦急地看着他。
因为是顺风的缘故,那几艘战舰很快在视野里清晰起来。
“是‘英雄’号、‘圣女’号,还有……‘无敌’号……”有人喊了起来。
没错,那就是驻扎在皇后岛上的战舰。那么皇后岛失守了吗?第三舰队大部分的战舰都被留在那里协助防守,而且那里的指挥官是身经百战的的艾贝尔上校!
“长官……”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的指挥官。
“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战舰准备……加强外围的守卫。”
“……”
不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他又举起望远镜,粗略计算着敌舰的数量。
命令被很快执行下去。但是由于地势狭长,等所有人各就各位时,这场追逐战的双方已经来到了眼前。前方三艘英国战舰已经遍体鳞伤,“英雄”号的甲板上起了熊熊大火,而他们身后的敌舰却不停地向他们开火,三艘战舰似乎已到了强弩之末,除了零星的还手外几乎没有抵抗能力。而他们的敌人却越来越近。
“是法国人。”迈尔说。
一辉默不作声,他料到法国人会很快到来,也许“海飞龙”号的离开也已被他们探知,于是才放心地前来攻击。但是他没有料到皇后岛是最先失守的。从数量上看,来犯的法舰不过十艘上下,没有一级战舰。如果在外围开阔水域的话,己方应该能将对方击退。但是他没有立刻下令出击,倒不是他想将对方引到近处厮杀,而是他心中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似乎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即将做错什么。
“长官?”
敌舰越来越近,已经快要追上前面逃跑的英军了。站在码头上待命的军官们看着指挥官,一脸焦急。
“英雄”号终于开始倾斜,上面的官兵纷纷跳上救生艇,有几只救生艇在爆炸掀起的巨浪中冲散了。
一辉握了握拳头,拔出了指挥刀。
“长官……”一架小救生艇被捞了上来,一个用破布将大半个脑袋都包住,浑身是血的男人在旁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到一辉面前,“我是‘英雄’号的代船长阿伦加兰特……”他说,抬起外面完好的一只眼睛看着一辉。
不远处,驻守的英军已经与敌舰短兵相接。获救的两艘英舰和若干只小艇已经驶到他们身后。
“鲁塞尔船长呢?”一辉问。不知为何他对面前的伤员有一种敌视和厌恶的情绪。
“牺牲了。不止他,长官……大副、二副先生也都……三副在另外一只小艇上,他受了很重的伤……”他举起手,看向公主岛方向的海面,似乎在寻找三副所在的船只。
“发生了什么事?”一辉皱起眉。
“皇后岛失陷了,长官。只有我们三艘战舰杀出重围,我们奉命前来报信……”
“我是说他妈的怎么发生的?”一辉不耐烦地说。
突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在他船侧响起,震得甲板剧烈摇晃起来。
“该死的!”他抓住桅杆,愤怒地大喊。
突然,一道白光直冲他的额前。几乎是凭着多年厮杀的本能他向旁边一侧身,堪堪躲过一击,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凑到了他面前,“让我来告诉您发生了什么,长官!”
一辉不敢置信地看着刚刚还在向自己哭诉报讯的重伤员。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看对方不顺眼——那眼神里,并不是逃命者该有的惶恐和疲乏,而是泛着嗜血的兴奋光芒,像极了捕食者的眼睛。
凌厉的风声再次在耳边响起,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往何处躲闪。
羊皮卷的地图在手中慢慢地揉成一团。垂下的海蓝色眸子颜色转为幽暗而深邃。
菲奥里纳舰队的提督克修拉上前一步,“怎么了,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克修拉,”英国远洋舰队的统帅平静地问:“我们来到旧大陆有多久了?”
“我们在圣诞节前回到英国,有两个多月了。”
“是的。我们离开加勒比3个月左右,而信使是在不久前才到达,而且还是先回了英格兰一趟,也就是说,我们离开后最多一个月就出事了。”
克修拉想了想,点点头,“应该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加隆洛西抬起眼睛看着他,“如果换做是你,克修拉。如果遇到偷袭,损失惨重且殖民地岛屿遭遇危险时你会怎么办?”
“我想我会首先求助中北美洲的军队。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也许是被拒绝了。”
加隆点点头,“不过,按照信中所说的严重程度,等我们见到信使、集结部队赶过去时,你认为阿卡利亚斯上空还悬挂着大英帝国的旗帜吗?”
克修拉皱起了眉头。
“而且,对手是我们很熟悉的‘黄金狮子’号。克修拉,朱利安梭罗公爵阁下会做出这么不合常理的举动吗?”
“您是说……”
加隆点了点头,松开了手中的羊皮卷。神情却突然舒展了。
“要掉头回去吗,元帅?”
“不。”加隆忽然轻蔑地一笑,“对方想要调走我们,目标大约是女神群岛,或者说,是公主岛。那么这个时候,战斗应该已经结束,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您的意思是……?”
“放心吧,克修拉。”他拍拍亲信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地图丢到桌子上,“一辉他不会输的。至于我们——别辜负了别人的一番美意。我们也该回家,去会会我们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朋友了。”
“当”一辉费力地隔开那把刺向咽喉的大剑。船体在不稳地摇晃着。一颗□□刚刚炸开在他的身旁,甲板上顿时浓烟滚滚,他甚至看不清和自己交手的对手,但是凭着经验和交手的感觉,他断定自己的对手换人了。这个人显然比刚才那人拥有更强的臂力和更高明的剑术。只可惜——他努力地眨着烟熏得流泪的眼睛,好看清下一次攻击是从哪里来。然而比起这些,更让他烦躁的是身后传来的隆隆炮声,从声源的距离和方位判断,似乎他们已经在攻打公主岛了。想到这些,他的心中便焦躁不安。尽管他知道,在与另一位剑术高手对阵时这样分心是非常危险的。好在他的对手似乎并不急于进攻。
“巴尔安,”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到前面去指挥,我要立刻拿下这个小岛。”
他心中突然一动,这个声音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另一个声音欢快地答应了一声,马上淹没在厮杀和爆炸声中了。
与此同时,他向声源传来的方向刺出一剑,然而却落了空。他心中一惊,就听到脑后一股凌厉的风声,多年战场厮杀练出的本能让他俯身堪堪躲过这一剑,紧接着头顶的大剑便挟着雷霆之势压了下来,等他拼尽全力举剑隔住时,自己已经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躺在了甲板上。
纵横战场这么多年,对于自幼便经受血与火的洗礼的一辉而言,纵然算不得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也可自认在“欧洲一流剑客”之列,如此狼狈地落败还是第一次。
硝烟渐渐散去,他看清了近在迟尺的那双嗜血的蓝眼睛,和那柄泛着暗红光泽的大剑。
“米,米罗……?”他惊讶地差点忘了悬在在即喉咙之上的剑锋。
“很高兴你还能认出我,一辉。”米罗带着邪邪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告诉我,加隆他在哪里?”
突然之间一股力量从内心涌起,一辉一下子推开了横在咽喉上的剑,并翻身滚开到安全距离之外。
米罗站起来,并没有追过去。
“真没想到是你……”一辉大声说:“不,也许早就该想到是你!”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已经硝烟四起的公主岛和陷入苦战的英军,突然大笑起来。
米罗默默地看着他疯狂地大笑。
疯狂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一辉用愤恨的目光盯着他,“米罗,你认为每一个人都像加隆那样对你一再忍让吗?你认为加隆上将每次都对你忍让吗?还是你天真地认为你真能打败加隆上将?”
米罗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语气平静地问:“加隆在哪里?他离开了公主岛,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叛徒?!你用不着找加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你恨之入骨,包括我!”他举起手中的剑,“来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让我替元帅来了结这段早该了结的恩怨!”
米罗嘲讽般地挑了挑唇角,“我与加隆之间的恩怨原本轮不到你插手,但是……”他举起了手中的大剑,“如你所愿。”
刺目的白光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他赶紧又闭上了眼睛。他躺在那里,听觉和触觉渐渐清晰起来,不远处传来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身下是冰冷和坚硬的感觉,有寒风吹过面颊,使裸露的皮肤一片刺痛。他又试着缓缓睁开眼睛。
一片片洁白的羽毛打着旋落了下来,打在脸上化作点点冰凉,而纷纷洒洒倾泻这些羽毛的是那铅灰色深不见底的天空。他记起来,这些大片大片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六角精灵好像是叫做……雪花。
一阵窸窸窣窣的喘息声立即使他警觉起来,他侧身看去,离自己不远的距离,一个人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一辉法斯!
他心中警铃大作,不顾僵冷四肢的抗议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对方显然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立即去摸挂在腰间的剑。他也本能地去拔剑,但是却摸了个空,他心中一惊,忙低下头四处寻找,那把一直伴随着自己的大剑“磁”不翼而飞了。
伴随着破空的风声,对方的剑已经刺了过来。他敏捷地向一旁跳过,闪开对方一剑又一剑疯狂的攻击。脑中不由想起之前的事情。
他和一辉原本在甲板上斗剑,而他的舰队在巴尔安拜尔维涅的指挥下也已经成功偷袭拿下了公主岛。但就在他将剑架到一辉脖子上时,一阵尖利的呼啸声和着人们的惨叫突然传来,接下来他只觉得甲板上所有人和他们脚下的船一起被波浪抛向了半空,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灵敏地闪过一剑又一剑的攻击。随着活动开来,他觉得血液又开始在四肢流动,动作也不像刚开始那么僵硬了。虽然一辉的剑术也越来越犀利,但是想立即占到上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突然,一辉脚下一滑,刺向他胸膛的剑尖失去了准头。他瞅准这个机会,踏上一步,左手食指和拇指牢牢扣住剑锋,右手手肘快如闪电地击向一辉持剑的手腕。一辉吃痛哼了一声,手中的剑被对方夺了过去。他左手一抡,手指在触到剑柄的一瞬间剑锋已经刺了出去。一辉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左右躲闪,形势立即反转过来。米罗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气,手中剑锋一转,一记虚招荡开对方的防守,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一辉的咽喉。一辉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记了闭上眼睛。
“当……”一阵刺目的火花之后,两人同时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抛向了两边。
风卷着冰粒和雪花在海滩上旋转,轻柔的白色从天空一直铺到海滩。碧蓝的海水轻柔地拍着结冰的海岸,有船的残骸冻结在岩石上,风从山谷中一路奔下,俯冲到大海的怀抱。雪,安静地落下,身着暗红色劲装身材纤细而矫健的女子站在雪地的中央,鲜红色的丝绸腰带在风中飘扬,银色的面具反射出冷冷的光芒。
米罗看了看她手上长而尖利的铁爪,皱起眉头。这副武器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子看了看两侧的男人,收起了手中的武器,“你是英国人?”她问一辉,语调冰冷。
一辉轻蔑地回看着那名女子,“没错。但他不是。”他指着米罗,“为什么他还活着?”
“这与你无关。”女子转过身背对他,“你可以滚了。”
“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可以看得出,那名女子刚才的话和态度激怒了傲慢的英国人,特别是这个英国人认为自己的优势并不被对方放在眼里之时。
女子矫健的身姿停了下来,转过身冷冷地盯住他,然而更冷的是她的语调,“阁下,请您仔细听好。我们不是英国人的奴隶更不是那个什么‘海飞龙’的。至于先生您,……”她上扬的语调里充满了厌恶和嘲讽,“充其量不过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只要我愿意,停靠在码头上的那艘船随时可以永沉海底。或者……”她瞥了一眼一侧的米罗,“这位先生看样子也很乐意为民除害。”
米罗配合地欠了欠身。
一辉愤怒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米罗,终于还是转身向海岸走去。
米罗想追过去,但红衣女子赶在他面前拦住了他,“先生,”她延续一贯冷冷的腔调,“我们尊贵的陛下要见您。”
“陛下?”米罗挑挑眉,刚才她对一辉用的是英语,现在对自己用的却是法语,“敢问我们现在脚下是哪国的领土?”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超越国界的神邸所在,您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大海之神波塞冬的恩泽。”
“波塞冬?”米罗听得一头雾水,突然一个倩丽的影子闯入脑海,“我在哪里见过您,女士?”
对方的脚步并没有变缓的趋势。
“你是魔铃。”他突然说:“宝藏岛上的守墓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女子转过戴着面具的脸向他这里冷冷地看了一眼,他感到对方面具下似乎正在嘲笑他,“您居然能够活着到现在,先生?”她的脚步并没有放缓,而是更加敏捷地在山岩上跳跃,在结了冰的山石上奔跑时她的速度丝毫不减,“我是魔铃。让我来看看您能让神眷顾到什么地步吧!”
她在山巅一条小路的尽头站住了。在小路的另一端,是矗立在岩石上的一个亭子,孤独的六角亭子。隔着风雪,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魔铃单膝跪在地上,垂下头,声音和态度都极其卑谦,“尊敬的陛下,他来了。”
他看到那个人站了起来向这边走来。不知为什么,米罗感觉到他的身影异常高大,带着一股压迫的威严,让人不敢正视,随着他一步步靠近,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米罗强忍住要立即跪倒在他面前的冲动,昂起头来与他对视。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小冰粒在风的带领下打得脸颊生疼。他看到那人高大的身材全部笼罩在一件金丝镶边做工精美而华丽的黑色法袍之下,腰间的饰品在风雪中碰撞出一串清脆的响声。一串五色珊瑚做成的项链挂在胸前,而海蓝色的长发从胸前和腰后垂下,在风中飞舞。然而,令人胆寒的是他脸上戴着的青铜面具,做工精美又造型恐怖,有着吸血鬼的羽翼和尖利的獠牙,一双眼睛深深隐藏在面具上的两个黑洞之后。然而,米罗却从那里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寂寞。是……错觉吗?
来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米罗只觉得威压铺天盖地地袭来,他低下头,却突然发现跪在一侧的魔铃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脚印等痕迹也没有留下。从这里已经看不到海岸,只有天地间一片孤独的白色。
那人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似乎在仔细打量着他。
米罗张开口,努力地吸进一口寒冷的空气,这很有效地压制住体内翻涌的烦躁与不安。
“这,是你的剑吗?”一个似曾相识的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米罗抬起头,看到自己的佩剑“磁”此时正被来人那一双修长而苍白的手握住。他努力抑制住要冲上去的冲动,危险地眯了眯眼,“为什么会在您的手上,先生?”
“不仅是它,你和你的人都在我的手上——只要他现在还活着。”
“您是什么人?”
“……”米罗感到面具后面一定又浮起了那种嘲讽的微笑了,“我的管家魔铃小姐没有告诉你吗?我是海洋之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就像你们的教皇之于上帝——我是七海之王撒加。”
“七海之王?”米罗挑了挑眉,“异教徒么?
撒加没有理会他语调中的讥讽,转身向临近悬崖的一块山石走去,修长的手指像抚摸爱人的面颊一样抚摸着剑柄,“这上面……有熟悉的气息。”他喃喃地说,顿了一下又问:“你是卡妙的什么人?”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那么轻易地从一个陌生人的嘴里跳出来,他的思维在那一瞬间陷入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听到自己的咆哮声:“你认识他?他在哪儿?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撒加在那只握着自己衣领的手上轻轻一捏就摆脱了钳制,“我当然认识他。而且我们渊源很深。”他有些好笑地居高临下盯着米罗,“我知道你是谁了……米罗。”
米罗怔了一下,随即各种滋味从心底涌了上来,“是他……告诉你的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撒加冷笑了一声。
“告诉我……他的消息。”蓝紫色的眸子中浮现出深深的痛苦,“求求您,陛下。”
“你会拿什么来交换?”
“我的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我现在还不需要你的命,米罗。我想要……它。”他举起手中的剑。
“不……”米罗脸上显现出焦急的神色,“那是卡妙的。您能……换一样吗?”
“那么你怀中的日记本吧。”
“……”他下意识地抓住前襟,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好吧。”他终于下定决心,“‘磁’给您,不过,请允许我换一颗宝石……”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应该有很多同样的冰钻。”
“这不一样!这是他……亲手……”
“好吧。”撒加将手中的剑抛了过去,“我会亲自去取回来。”他站在悬崖边迎着风雪看向白茫茫的海天。
雪渐渐小了下来,只有细小的冰粒和雪雾在飞扬。
“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青色的晨光在石柱之间徜徉,习习的凉风轻轻掀开白色的雾幔,空气中浮动着清新的香气。宫殿中层层叠叠的建筑被曙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星子,依旧明亮地挂在天幕中,安静而祥和。
卡妙,站在最下一级的台阶上。乳白色的宽大法袍罩在身上随风摇摆,石青色齐腰长发在朝阳中散发出珍珠般的光泽。颀长的身材,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脸色,冰蓝色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还有那飞入两鬓的眉毛。此时的他,就是诞生于此地的精灵。
“你已经选择好了吧?”深沉如咏叹调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铺陈开来。
卡妙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中折射着清晨犀利的阳光,“是的。”他说。
“卡妙,”在他说出那个早已预料到的选择之前,撒加再次提醒他,“我的朋友,让我再说一遍,以你现在的身体无法再去做任何事。留下来,你将会获得长久的生命,而一旦离开,你将会陷入永恒的死亡。”
卡妙那消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撒加,我属于那个世界,我必须回到那个世界。即便是将面临永恒的死亡,也希望能从那个世界离开。”
法袍轻轻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他对着那个离去的白色背影轻轻地说:“你会回来的,法兰西之子。”
……
白色纱幔在头顶飘扬,戴满戒指的手烦躁地挥开它们。沉重的青铜面具就俯下身去查看昏睡者的情况,躺在床上的人紧闭双目,一动不动。青灰色的脸和深陷的眼眶宣告死神的眷顾。
“我们做个交易吧,撒加。救活他,他将是你的。我知道他对你的重要性。”
撒加瞥了一眼放在一侧镶满了宝石的短剑,直起身来。“我救不了他,阿布罗狄。我承认你的条件很诱人,但是……”他看着昏睡的病人,“他已经选择了死亡的宁静。”
“他,死了吗?”米罗能够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他不可能活下去——以他当时的状态。”
“这么说,您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死亡?”米罗似乎吁出了一口气。
“当然,我并不会让这件事在我面前发生。”
米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悲切的神情随之缓和不少。他看着撒加,晶亮的眸子里满是真诚,“谢谢您,陛下。我欠您一个人情,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青铜面具转向他,缓缓地说:“我是有一个愿望,不过……我更乐意现在保留这份权利,到我真正需要它的时候。”
米罗欠了欠身,“随您方便,陛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当竭力效劳。”
国王点了点头,“你可以离开了。”
魔铃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米罗身边。
米罗皱了皱眉,难道他被这位神秘的“七海之王”弄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询问一下卡妙的消息。那么,他与卡妙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青铜面具后面折射来两道犀利的目光,他立即感受到一股来自对方的压迫感。好在对方很快将目光转向悬崖之下,“我召你来,只是好奇你为何会在海难中活下来。不过,见到那柄剑我就明白了。”
米罗震惊,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您什么意思?”
“你在海难的中央,攻岛的前沿,而且是英军指挥官的船上却活了下来,这还是第一次。”一旁的魔铃冷冷地说。
米罗紧锁眉头,他记起昏迷之前的事,本来他差一点就要抓住一辉了,但此时却……毫无预兆的海啸,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船和人呢?”
“只要在公主岛的攻击范围内的,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撒加转过身来,目光似乎有些歉意,但语气却是一贯的毫无感情,“我制止了接下来的海浪,只要在第一波海啸后尚能存活的人就有活下来的可能。”
米罗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脑中不断出现各种图像,他试图抓住什么。突然,“七海之王”这个词蹦了出来,然后他想到魔铃在海滩上对一辉所说的话:“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海洋之神的存在?……为什么?”他问。“你们只重创了我的军队,对吗?”
魔铃似乎要说什么,但是被撒加制止了,他叹了一口气,说:“看在卡妙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他的手指抚上了脸上的面具。
“陛下!”魔铃失声叫了起来。
一张精致但却忧郁的脸显现出来。天空一样幽蓝而深邃的眸子上是两条皱在一起的眉毛。略显消瘦的脸上呈现出悲悯且坚毅的神情。但是,这张脸……
“加隆……”米罗长大了嘴巴,但很快他又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不,你不是加隆……”他喃喃地说:“你是谁?”
“我是加隆一脉同生的孪生兄长,撒加。”
“……”
“……”
树梢上的雪扑簌簌落下来。不过,雪终于还是停了。
“这么说,”米罗想到一种理所当然的可能,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是因为弟弟在英格兰服役才徇私帮助英国海军击败他们的对手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海飞龙是无法战胜的’这个神话的由来吧?”
“你只猜对了一半。”不知是不是错觉,米罗觉得撒加在说这句话时眼神黯淡了一下,似乎有一股浓浓的忧伤,“神会在有他的标志的地方维护他的利益,这完全不需要我的意志和作为。”
“……”米罗觉得这是自己自出生以来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次海难也是?”
“我不会干涉神的意志。‘七海之王’只是神选中的仆人而已。”
“我明白了。”米罗其实似懂非懂,“既然这是您的地盘。那么,我该如何离开呢?”
“魔铃会送你出去。”
“陛下,既然这一切都是神的意志,那么我也就认栽了。不过,”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您不希望看到我回去之后就上绞架吧?可否给予我一个小小的恩惠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撒加将青铜面具戴上,闷闷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看在卡妙的份上,只要不是击败海飞龙的舰队,神不会去管其他人的生死。”
“谢谢。”米罗向他欠了欠身,一双眼睛却盯着那张狰狞的面具,“既然看在卡妙的份上,陛下您能再赐教一次吗?”
面具后一声冷笑,“米罗,你是要问我和卡妙是什么关系吗?……无可奉告。”
“……”
“不过,看在卡妙的份上,我再给你一句忠告。”
“什么?”
“你如果要调查卡妙失踪或是死亡的真相……小心他身边的人。”
米罗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撒加越过他径直向路的尽头走去,“一个王朝的覆灭往往是从国王身边的人的背叛开始的。”
云层越来越薄,终于一道稀薄的阳光透了出来,照在粼粼的海面上。
夜色融融,月朗星稀。
一辉在船长室烦躁地翻着航海日志。他感到身上忽冷忽热而脑袋昏昏沉沉。也许是在那该死的海神岛受了风寒,但是船已经驶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到达女王群岛,这让病人的心情更加糟糕,再加上冬天海上的气候让他的伤口一阵阵地疼痛……他恼怒地将日志摔到桌子上。
“吉姆,吉姆……”他叫着他的仆人。
没有人回答。
“该死的!吉姆……”他向窗外伸出头去,然而却立即停下了。
另一艘战舰在自己的“皇后岛”号一侧,并向行驶着。然而,并没有人向自己报告这一切。海风从甲板上灌进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恐惧的种子在他内心萌发并迅速长大。是……海盗吗?
风吹得烛光闪烁了一下。
他缓缓地转过身。米罗——全身罩在一件红色大麾里的米罗正对着他咧开嘴笑着。
“嗨,法斯先生。”他语调欢快地说:“我和‘七海之王’撒加先生有个君子协定,你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