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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九章 幽灵 ...

  •   昏暗的岩洞潮湿而阴冷,只有墙上昏黄闪烁的火把给出一丝温暖和光明。
      皮靴与岩石撞击的声音不徐不缓地传来,伴随着岩洞深处水滴落的声响。
      忽然急速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紧接着门被粗暴地踢了开来。
      房间的主人抬起头,望向闯入者,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迪斯马斯克。”
      站在门口打扮得像个渔民的前主教大人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便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一个人影从他身后蹿出来,一把抱住房间的主人,“哦,米罗,你还活着!感谢上帝!赞美上帝!”
      米罗努力把这个人形章鱼从身上扒下来,一边开心地说:“巴尔安?你也没死?好小伙子!其他人呢?他们跟你在一起吗?”
      巴尔安的眼神黯淡下来,“当时我落到海里,但是没有来得及逃命的兄弟们却都随着船一起沉入了海底……本来在那一波海浪过后很多人还是浮出海面的,但是……”他的目光中燃烧起愤怒的光芒,“那些英国人却向海面上开枪……好在我们外围的战舰接应,我们……只逃出来五艘船……”
      米罗眯了眯眼睛,蓝紫色的眸子深处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巴尔安,你愿不愿意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出气?”
      “当然!”巴尔安捏紧了拳头,“但是……”
      米罗向一旁闪身,露出身后不远处的洞穴,那被一道道钢索关住的洞穴中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正闪耀着愤恨和嗜血的光芒。
      “请容许我介绍女神群岛的驻军长官一辉法斯提督。”

      “……”迪斯马斯克皱着眉听着洞穴深处拳打脚踢和咒骂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低低的压抑住的呻吟,“这样好吗,米罗?如果他被打死了,你用什么交差?”
      米罗冷笑了一声,“对于上面那些人,我想尸体和他本人同样受欢迎。”他拍拍迪斯的肩膀,“不用担心,巴尔安是个有分寸的人,和他呆久了你就会知道。”
      迪斯冷哼了一声。
      “让我们来谈点别的吧,前主教阁下。”
      迪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称呼让他想到了阴谋。他后退一步,“什么?”
      米罗收起脸上的微笑,压低声音问:“你知道一个叫撒加的人吗?”
      迪斯想了一下,确定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米罗一怔,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说谎,“那你知道加隆洛西这个人吧?”看到迪斯换上了一副看白痴的神情,忙说:“你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迪斯挑挑眉,“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别管,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好吧,你不告诉我也无所谓。”迪斯耸耸肩,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漫不经心的说:“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私生子,西塞克斯伯爵夫人与一个不知名的情夫生的。西塞克斯家到现在都不承认他是家族中的人,即便是在他立下如此大功之后……”
      “那他还有兄弟吗?”
      “有,不过都是西塞克斯老头儿和别的女人生的,血缘上和他没有关系,而且都是些脓包。”
      米罗用食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迪斯问:“我的情报网显示这次海战失利对你可是相当不利。有很多人都在等你完蛋呢。”
      米罗嗤笑了一声,“这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我再问你一件事,迪斯。”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你以前是阿尔萨斯教区的,是吗?”
      “呃……”迪斯本能地想要再往后退,可是身后是岩石已没了退路,“你想问什么?”
      “卡妙最亲密的人是谁?”黑暗中米罗的目光灼灼。
      “‘卡妙最亲密的人’不是你吗?”迪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是说在法国,或者是欧洲。”
      “这个嘛,应该是他的父母、兄弟姐妹这些人吧?”
      “也就是说老卡妙总督、侯爵夫人、他的哥哥夏尔、姐姐西蒙娜以及两个弟弟,是吗?还有呢?”
      “还有……哦,他的老师是红衣主教史昂恩普瑞大人,恩普瑞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就是他和沙加维格。”
      “就这些?”
      “……”迪斯拧紧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呸,我竟然忘了他。你知道他的教父是谁吗?路易十四!”他的小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这可是绝无仅有的荣耀。听说皇帝很宠爱他,而他的母亲……那个女人宠冠一时,所以才说他们一家都是由于裙带……”
      “迪斯,”米罗打断他,“你知道‘三大管家’吗?”
      “管家?卡妙的?不是德里密……”
      “他昏过去了。”巴尔安从小洞穴里走出来,活动着手腕,“明天再……你们在干嘛?”他惊讶地看着两个贴得过分接近的男人。
      洞穴里一片死寂。
      细小的马蹄声从他们头顶的石板传来,在这偏僻的地方和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天空阴得能拧出水来,连海水都在不安分地涌动着。
      巴尔安从洞穴里爬出来,在这又冷又湿又硬的石洞里睡一夜浑身酸痛得要命。他哼哼唧唧地活动着僵硬的腰肢,一边瞄向能见度颇低的大海。
      迪斯马斯克正坐在一块岩石上喝酒,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捶着大腿。
      巴尔安不情愿地挪过去,“米罗呢?”
      “走了。”迪斯头也不回地说。
      “走了?去了哪儿?”
      迪斯拍拍屁股下那块石头。巴尔安凑近了仔细辨认出上面用利器潦草地刻了个“巴黎”,似乎是米罗的字迹。
      “他还是去了巴黎?!他疯了吗?”巴尔安气得跳了起来。
      迪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昨天晚上说了一晚上全他娘的白费!”听得出他也非常气愤。
      “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跟着他去了。我带那个英国人去找沙加,你去整顿一下人马带回总部报道。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实话,巴尔安是信不过这个半路冒出来阴恻恻的阿卡利亚斯前主教的。但事已至此,自己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尤其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他只能相信一次米罗的判断了。

      凡尔赛宫。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透出来,云层变得轻柔而透明。从海上吹来的风已经不如冬天那样寒冷,春天正在一步步降临巴黎盆地。
      沙加维格放慢脚步,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晨混合了泥土和春水气息的空气,骨节分明的手指触上一节刚冒出毛茸茸嫩芽的花枝。乳白色的晨光中,他就像静默的天使。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由远及近。
      “沙加。”摄政王的声音从给他身后传来,带着一点点疲惫,“您来得好早。”
      沙加转过身,微微一笑,“您也是,殿下。”
      “您在等什么人吗?”
      “与您一样,在等待陛下起床。”
      奥尔良公爵抬头看了一下刚从云层中钻出来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沙加向他所在的方向扬了扬头,眉尖的朱砂看上去更加鲜艳欲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殿下?”
      “昨天的事。”沙加听到他又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想为洛林侯爵说话,但此次战役实在是……太惨了。”
      “哦。”沙加淡淡地应道。
      “当然,举荐的人也应该……但是……”
      “您什么时候也会举棋不定了?”沙加轻笑,“而且我对您的决议并无异议。”
      “事实上,您明白我的心情。”
      “当然,所以您也不用自责。米罗他有这个能力自我救赎。”
      “哦?”
      “亲王殿下,我对于战争不是很在行。对于驻守的舰队,如果在战争中去了他们身经百战的首领算不算受到重创?”
      “呃……”
      “或者说传说中的‘海飞龙’的舰队,失去了‘海飞龙’的一个臂膀算不算耻辱的失败?”
      “您是说……”
      “我正要告诉您和陛下,刚刚收到报告,驻守女神群岛的一辉法斯提督正在押往巴黎的途中。即使这不能消除米罗督战不利的罪……”
      一声轻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廊柱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妙龄少女。她穿着一身白色大裙摆的礼服,宽大的裙撑显得她腰肢柔韧而上肢丰满。一条深蓝色的带子从肩膀上垂下又在腰间结成大蝴蝶结,带着流苏的下坠一直垂到地面。她柔嫩的脖颈和胳膊露在外面,金色的头发垂在胸前,露出脖子上的橄榄石项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绿色的大眼睛中本该是少女的天真,此时却盛满了忧虑。她垂下眸子,低着头向摄政王行了一个屈膝礼。
      亲王殿下还礼,“是您,勒盖小姐。”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沙加,“您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您是随侍亲王妃来的吗?”
      “是的,先生。”她向他笑笑,眼睛却盯着沙加。
      摄政王看出她微笑的勉强,宽容地说:“您一定想要和您哥哥单独聊聊。请容许我先行一步。”
      他托起少女的手轻轻一吻,转身离去。
      “陛下起床了吗?”沙加口气冷淡地问。
      少女绞着手指,“还没有,先生。”
      “那您为什么要出来?”
      “……”她咬着嘴唇,目光中露出犹豫和胆怯,然而经过一番艰难的天人交战,她最终还是战胜了内心的怯懦,“先生,您答应过我的。”
      “答应了您什么?”沙加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但她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您答应只要我为您办好那件事,您就会成全我和一辉法斯先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清晨的空气中。
      “艾丝美拉达……”
      “是。”
      “我亲爱的妹妹,您认为我会食言?”
      “不……”
      “那么您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呢?只要您做到了,我也会做到。还是说,您已经不再相信我了?”他的口气无比温柔,但也许是因为初春寒冷的空气的缘故,姑娘颤抖起来。
      “不是的。只是……”
      沙加脱下外套,温柔地披在她肩上,“外面冷,快回屋子里去。”然后在她耳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按我说的办,我保证法斯先生不会有事。”

      通往巴黎的驿道上,驿站旁的小酒馆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夹杂着牲口的嘶鸣声。这是位于沙特尔城和勒芒城之间唯一一条官道的中转站。清晨起床的人们和早起赶车的旅客在这里填饱肚子,然后再继续接下来四五个小时的旅程到沙特尔或是勒芒去。
      酒馆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披褐麻布斗篷的旅人。即便是在吃饭的时候,他也不把帽子摘下来。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喝着自己的粥,对周围旅客们的嘈杂充耳不闻,周围当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事实上,他坐的这个地方恰到好处,既能看到店内的情景又能随时观察到大路的动静,而角落里阴暗的光线却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只要他不做出格的事情,便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这个人,就是在港口消失的米罗。
      此时,他正一面警惕地望着大路,一边检讨自己是不是过于冲动。
      这还要追溯到他失踪的那个晚上。湿冷的空气让过惯了热带生活的他非常不适应,而身下又冷又硬的石头也似乎让他格外不舒服。撒加的话一遍遍在他脑中重复,让他烦闷不已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终于,他坐起来,决定先出去透透气再说。
      雨,已经停了。月亮的轮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夜晚的海风还是有些冷得刺骨,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沿着大路的方向漫步。突然,一阵细小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那像是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但是却比那个声音要轻得多,以至于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也要努力地听才能分辨出来。接着,空气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眉头一皱,放轻脚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身后的小树林轻轻地挪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空气中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没有人会相信刚才这里发生了点什么。但是,除了这淡淡的血腥味,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从右手方向传来,他机警地跳向一旁的岩石,小心不碰到周围的枯枝败叶。很快,他发现了发出声音的东西——在林间空气上,一匹黑骏马正在安闲地嚼着脚下的枯草。而在它的身后,是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个穿着漂亮制服的马车夫正靠在座位上发出轻轻的鼾声,旁边,是一堆看上去没有生起来的篝火。
      是露营的旅人吗?空气中依旧有淡淡的血腥味。这些人和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有关吗?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马车上装饰的花纹和徽章,但是有一股熟悉感从遥远的时空飞来,让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它……
      “得得”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回忆。那辆漂亮的马车出现在马路的尽头。在明亮的光线下,米罗终于看清了它。这是一辆奢华的马车,从它出现的那一刻,驿站中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它奢华的装饰和巧夺天工的工艺所吸引。车辆很大,几乎可以容许两个人在里面很舒服地并排躺着,车厢的四角垂着金黄色的流苏,在车厢的两侧,是雕工繁复精美的花藤,车门的前方雕刻着盛开的玫瑰,车门与车窗用金色丝绸作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家徽下端是用金缕镶成的海浪,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而在车厢的角上和轴上 用金箔包裹,显得华丽而奢靡。前方拉车的骏马也是难得一见的宝马,甚至车夫的制服上也镶有闪闪发光的钻石。
      “是哪位贵族的家眷出行吧?”人们心里想。
      马车并没有在驿站停下,而是沿着大路旁若无人地离开了。
      米罗喝下最后一口粥,悄悄尾随上去。

      马车赶到巴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米罗看到守城的军士向马车走来,他躲到阴影里,然后趁官兵向车夫盘问的间隙伏到了车厢底部。很快,马车又动起来,他看到坑坑洼洼的路面迅速向后方退去。
      等到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米罗根据路面的环境判断,他们进了一方院子。他不知道马车会不会继续走,因此依旧伏在车厢底部。然后他听到脚步声向这边跑来,紧接着他上方的车厢轻轻动了一下,车门缓缓地打开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紧张起来,他从车厢下向外看去,看到几双仆人和牧师的脚,还有一双沾满泥巴的靴子,然后一道黑色斗篷的下摆垂了下来,在这片厚重的织物下,是一双白色的漂亮皮靴。
      “大人,”他听到一个男人恭敬的声音,“法座在他的房间里等您。”
      那些脚像落潮的水一样退了下去,只有那双带泥的靴子的主人跳上了马车。接着马车动了起来。
      米罗明白车夫正在把马车赶往马厩。他松开手落到地上,让马车从他身上驶过去。然后他立即爬起来,借着墙角的阴影看向“潮水”退去的方向。
      他只看到转弯处那人飘起的斗篷的下摆,幽灵一样消失在拐角。
      头顶的钟突然重重地敲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望着黑夜里高耸的钟楼。周围的建筑有些熟悉。这里,也许曾经来过。他仔细地想了想。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了他的脑海:这里是……
      巴黎圣母院!
      钟声停了下来,余音似乎还在空气里震颤着。周围安静异常。他抚摸了一下“突突”跳的胸口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果这里真的是巴黎圣母院,那么,刚才仆人们所说的“法座”恐怕就是红衣主教阁下了。
      他瞄了一眼人潮褪去的拐角,在确认周围无人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一个年轻的修士从一扇大门中欠身退了出来,随后又轻轻带上门。米罗闪在阴影里,看着他离开,然后轻轻地走到那扇门前,弯下腰贴到门上侧耳倾听。刚才仆人和跟班也是从这里离开的,因此进来的那人一定是在这个房间里。想到那个一路上都未下车的像幽灵一样的人,他的心又莫名其妙地快速跳起来。然而,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睡下了吗?还是找错了房间?
      “门外的朋友,”突然一个洪亮而又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被发现了!米罗苦笑了一下,站直身子整了一下衣裳,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推开了门。
      房间内是外面想象不到的宽敞和奢华,几十根蜡烛将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四周的墙壁全部用金色的天鹅绒布幔装饰。在布幔中央,一侧挂有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另一侧则是耶稣复活的壁画。房间的中央有一张漂亮的大理石桌子,桌子的四角都雕刻有飞翔的小天使。而两个人就坐在桌子的旁边。
      “哦,米罗,是你?”一个人站起来吃惊地望着他。米罗听着这磁性的声音很耳熟。他放下下意识遮住眼睛的胳膊,也吃了一惊。
      “哦,真巧。”他笑出声来,“是您啊,捷克弗里特德贝尔特朗子爵。”
      捷克弗里特微笑着欠了欠身。米罗注意到他穿着一身白色金丝裹边的礼服。但是直觉告诉他,他看到的那个人绝不是捷克弗里特。即便只有一眼,他也能判断出,捷克弗里特比那个人要高。而且,捷克弗里特身上没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目光移向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从他进门就一直端坐不语。但,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呀,让人一见到他就再也难以忘记。他有着妃色的眸子和过于精致的脸,一头张扬的草绿色长发,即便是在这门窗严密的室内,那头过于浓密的长发也无风自舞,就像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霸气。他从唇角到眼底都在微笑,就像俯视众生的神,让人忍不住跪倒,臣服在他的脚下。米罗不禁想到了那个“七海之王”撒加,两人的气质非常相似,但又有些不同。靠近撒加,你可以感受到他的孤寂和悲悯。但是眼前这一位,则更令人感到恐惧和渺小。
      “米罗,”捷克弗里特向对面的人恭敬地说:“就是新任的洛林侯爵,您大概听说过。”
      那人点了点头。
      “红衣主教史昂恩普瑞阁下,”他又向米罗介绍,“你一定也认识。否则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呢?是不是,米罗?”
      不知为什么,米罗感到他的话里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他来不及细想,那人果然是传说中的红衣主教史昂。他低下头去行礼,心里想着各种各样的对策,等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原来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洛林侯爵么?”史昂微笑着看着他,玩味般吐出了这个称呼,“您深夜来访,相必是有什么要事?”
      米罗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一侧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的微笑看着他的捷克弗里特,再次向红衣主教行了一礼,“法座,很抱歉在这么晚打扰到您。您知道我在今天傍晚才回来,因为明天将要见到陛下的事而忧心忡忡,因此才出来散步。刚才走到附近的时候,碰巧见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摸进教堂的后院。法座,您知道我在巴黎的日子不多,尚未分清圣母院和其他的修道院,只是为了追踪那人才误入这里,并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有想到子爵先生也在这么晚来拜访法座。”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遍用眼角的余光细细地扫视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是,却没有发现能够藏人的地方。
      “我是因为明天有要事回封地去料理,恐怕会误了每月一次的忏悔。法座垂怜才特意将时间定在今夜的。”捷克弗里特向红衣主教感激地欠了欠身。
      “唔~~,那么,”米罗若有所思地问:“下面那辆华丽的马车是您的啦?”
      “哪一辆呐?”
      “就是雕刻着玫瑰,有金色流苏的那辆。刚才我在下面碰到那辆马车驶入后院,而我追踪的那人闪到马车旁就不见了。”
      “莫非你在怀疑我的人吗,米罗?”捷克弗里特口气温柔地问。
      “当然不是,子爵。而且,那个人是敌是友还分不清呢。在下上来,也只是提醒一下主人们有人混到教堂里来啦。”
      “谢谢您的提醒。”史昂依旧带着那副洞穿一切的笑容欠了欠身。
      “那么,”米罗觉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了,但他走到门边又转回来,看着捷克弗里特,问:“我的朋友,那辆马车是您的吗?”
      “是的。”捷克弗里特回答:“我刚从马赛港回来。”
      米罗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真是漂亮的马车,改天可以借用一下吗?”
      子爵先生怔了一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米罗。”
      米罗微笑了一下,欠身退出房间。

      东方渐渐亮了起来。米罗靠在一辆租来的廉价马车上,昂头看着交织着珍珠白、粉红和浅蓝的东方。他来到法兰西已经有半年了,从各个方面获得了关于卡妙的各种各样的信息。有他幼年的嗜好,也有他曾获得的外号,有他旅行的轨迹,也有他身体状况的消息。但是,这一堆堆的消息就像乱麻让他理不出头绪。黎明的巴黎是最安静的,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了他们的睡眠,然而一夜未眠的他却大睁着眼睛,思维异常清晰。
      那么,他向,我想要知道什么?当然是,卡妙现在在哪里?
      首先,按照穆的说法。那场大火中,他和阿布罗狄趁乱劫持了卡妙,然后带他离开了斯考皮洛。在海盗船上,穆亲眼看着病重不治的卡妙“不治身亡”——想到这里,他按住胸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但是,在穆离开海盗船去找艾奥里亚和舰队的时候,阿布罗狄带着海盗船和他的卡妙消失了。除了阿布罗狄让人捎给穆的那个口信表明他还活着外就再无消息。
      其次,按照撒加的说法,阿布罗狄似乎带着病重的卡妙找过他。那么,那是在什么时候?卡妙应该不会在战争前跟着阿布罗狄离开他的岗位。那么,是在穆离开海盗们之前还是之后呢?如果是在那之前,为什么穆没有告诉他呢?如果是在那之后,那么卡妙至少在那时还活着,并且依旧与海盗们在一起。
      最后,他想到了“海上占卜师”,那个传说中的怪人曾为他占卜,指出“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在东方。
      如果,是海盗们,他们此时最有可能是在哪里?
      米罗咬着嘴唇,在脑海中将这些年与“海上阿芙洛狄忒”相关的信息过了一遍。毫无疑问,那个人最有可能还呆在他的老巢——加勒比海。
      那么,要回去吗?卡妙会不会还在那里?
      但是,利伯伯爵也说过:“……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失踪了你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更不用说是哪里出了问题。”卡妙经他的手送给自己十二把钥匙,“这里就是他要告诉你的,并且为你指明了方向。去找他的路,还是由他自己来告诉你吧。”于是他回到了卡妙的故乡,来到法兰西,按照“卡妙”的意思,进入了他的城堡,并且拿到了卡妙幼年时的日记。
      他将日记从怀中取出,那本还带着体温的日记,不过记载了卡妙幼年大约五到七岁间的一些琐事,他从中知道了一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比如说红衣主教和他的师弟沙加,比如说他的教父,伟大的太阳王路易十四陛下很是疼爱他,再比如说,西蒙娜德洛林侯爵夫人曾在宫廷中得宠。还有一些他以前不知道的,比如说,卡妙曾得到特权住在国王和王后的寝宫里,比如说,幼年的卡妙梦想着有一天周游世界但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付诸实践。但是,这一切,又和卡妙的下落有什么关系呢?卡妙又想通过这些告诉自己些什么呢?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穆所怀疑的那“两封家书”。
      卡妙在接到那两封信后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但是,据艾俄洛斯说,那的确只是普通的家书,西蒙娜夫人在信中只是提到家里的事务和宫廷的谣言罢了。然而那两封书信的下落……第一封据说被卡妙吞了下去,而另外一封——如果还存在的话,最可能的是在艾俄洛斯手里。
      想到艾俄洛斯,他想起德里密向他提到的“三位管家”。如果找到这“三位管家”中的任何一人,这些谜题也许就解开了。目前,他只知道艾俄洛斯特里蒂昂。然而,在卡妙失踪后,他也消失了。当然,如果按照穆的说法,找到艾俄洛斯,也许就找到卡妙了。
      找到阿布罗狄……或者是找到艾俄洛斯……他头疼地想,都是和寻找卡妙一样难的事情。那么,是回加勒比海碰碰运气,还是按照利伯伯爵所说的留下寻找更多的线索?
      ——无论你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你都要知道卡妙曾经生活其间并且游刃有余……米罗,你要去了解卡妙,不仅是你希望知道的那一面,还有你不想知道的那一面……等你真正了解了他,也许你就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离别的时候,童虎曾这样说。
      不想知道的那一面么?他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日记本。西蒙娜夫人、路易十四、路易十五、红衣主教史昂、沙加、捷克弗里特、摄政王、大臣们、夏尔、西蒙娜小姐、冰河、德里密、艾俄洛斯、前卡妙总督,还有那个被侯爵夫人抛弃的孩子……这一切,只是开始。

      乌云,从山的另一侧漫了上来,将满天星辰的光芒吞噬殆尽。
      黑夜的洛林城堡,褪去了白昼的庄严和美丽,反倒显得阴暗和寒冷,在森森的古堡和高墙下,黑暗的角落和阴影中,沉积了上百年的某些东西也跟着开始活跃起来。
      花园中的小路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高大的山毛榉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他全身笼罩在银灰色天鹅绒斗篷里,一边放轻脚步,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在确定无人后,他往下拉了拉帽子,飞快地跑进花园,轻车熟路地从另一侧的草地和树丛中穿过,然后打开一处简易的木门,从花园中溜了出去。在花园外一处大石的后面,一辆小巧轻便的马车等在那里。
      他放开脚步向马车跑去。
      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来,“夫人……”
      “嘘……”她压低了声音,但仍然听得出一个女人,她把胳膊递给他。
      黑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骂声:“混蛋……婊子养的……唔~~”
      马车里伸出一双臂膀,将她拖了进去。
      马车行驶起来。
      一旁的灌木丛中,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鸽子盘桓着飞向了天际。米罗站在窗边,将纸条团成团塞进口袋。
      “在巴黎,乃至整个旧大陆,贵妇人们和街边的妓女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惊愕地转过身,看到太傅沙加维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您在这里,先生。”米罗唇边挂着一丝微笑,平静地说。
      “陛下的早课,侯爵。”沙加依旧闭着眼睛,学着他的语调说:“不过应摄政王的请求,提前结束了。”春天的微风扬起他金色的发丝,眉心的朱砂痣在浓密的刘海儿下若隐若现。“陛下与亲王殿下在等您。”
      他们相互行了一礼,交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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