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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二章 东北风 ...

  •   卡宴郊外离利伯庄园很近的地方有一座光秃秃的山丘,不知道是谁试图在山顶上种了几棵橡树。然而多少年过去了,橡树并没有长大,反而稀稀疏疏地立在岩石中,像一个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不过,这里视线很好,可以看清整个山谷和贯穿在其中像玉带一样美丽而安宁的卡宴河。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还能看清掩映在茂密植被下的卡宴城以及入海口那点点的白帆。
      米罗是在葬礼那天回城的路上发现它的,从那天起他就喜欢上了这里,尤其是早上和傍晚太阳光还不是那么炽烈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凝望远方。这里,让他的灵魂安宁。
      ——波尔多的葡萄园和勃朗艮的不同,酒的味道也各异。爸爸说,这里(指波尔多)的葡萄酒不光销往巴黎和伦敦。这些可爱的大瓶子会坐在小船上漂洋过海,甚至能到遥远的中国和新世界去。
      “爸爸,我也想去新世界。”我对他说。
      “会的。等东北风吹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去。”
      “真的?”
      “当然,我会带我的宝贝儿去到处是美女的巴西,盛产香料的印度,还有黄金海岸和北美大陆……”
      我爱你,爸爸!——
      ——小鹰们还是死了。它们伤的太重了。它们还这么小,从来没有飞上过天空。比起它们的死,我对这件事更伤心。夏尔说,你尽力了。这是安慰我的话,无论怎样,结果都是它们死了,我是它们的保护人和朋友,却没能保护得了它们。
      夏尔挤出了它们身上的几滴血,滴到水里,递给我,说:“喝下它,然后你要带着它们去游历世界并统治世界。”
      “哥哥,”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喝?你比我大。”
      他笑了,眼睛里还是很伤心,他告诉我说:“因为这些家伙是你养的。你要负责。”——
      米罗也笑了。眼睛却涩涩的。正当他准备继续往下读时,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啊,您果然在这里,米罗先生。”
      米罗将日记合上揣进怀里,转身看到紫龙?帕斯卡尔正向山顶走来。带着清晨野菊花芬芳的微风吹起了他黑色的长发。他穿着一件东方式的灰色长袍,显得稳重而儒雅。
      “帕斯卡尔大人。”米罗向他点点头。
      “不要叫我大人,我已不再是什么大人。叫我紫龙就好。”紫龙走到他身边,拣一块被风雨吹洗的干干净净的地方坐下。
      “怎么,你打算一辈子都留在利伯庄园了?”米罗侧着头打量着他的一袭长袍,这是童虎生前喜欢的装束。
      “我现在只想有一个平静的生活,为利伯大人守住他留下的产业。”
      “还有伯爵小姐。”
      “是的。”他低下头,米罗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还有小姐,我会用我的生命来守护她!”
      米罗轻轻笑了起来,能够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总会让他感到愉快和忧伤。
      “啊,对了。”紫龙急切地想要摆脱窘迫,“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米罗抬了抬眉毛,“你是指……?”
      “你们的船或是……船队,如果你不想继续和这些事纠缠的话,我们一起留下来。”
      “哦,哦,可没有第二位伯爵小姐让我来守护。”米罗打趣道。
      紫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又要红了。
      “补给完成后,我们就要离开。”
      “咦?难道你真的要……?”
      “风,转向了呢。”米罗站起来,眺望着北方。
      “嗯?”
      “东北风起了。新世界很快就要进入贸易季节了。”
      “……”
      “很多年以前,我发现了自己的感情。就像一道清溪流入了干渴的土地。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天真地以为我可以用我的一切去爱他,为了他我甚至随时可以抛弃自己的生命。他也爱我——这一发现曾让我欣喜若狂,但也只不过一瞬间。除了爱情,他想要的更多,终于有一天,他给了我一刀……”
      “米罗……”紫龙当然听说过那件事,甚至在那之后他一直都以为米罗已经死了。
      米罗微笑着制止他的话,让他继续听下去,“我离开了他,准备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和英国人、海盗甚至一些不相干的人一块流浪。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我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我爱他,洗去了浮于其上的杂质,我发现在那里,他依然是我的一切,就像当初不在乎我们的身份、种族和性别,我也不在乎我在他心中是否是最重要的那个。只要活着能爱他,这就够了。于是,在得知阿卡利亚斯有难时,我迫不及待地回去了。然而,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才明白他的心。甚至是这一刀……”他苦笑着按着胸口,“不是伤害而是保护。他爱我……”他仰起头,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就像我爱他一样,是超越一切的存在……”
      “……”
      “可是,当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如今,”他低下头,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大剑上的那粒冰钻,“他又让我再次启航……”
      紫龙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伤感和感慨。
      “我明白他的意思,至少现在明白了。他依然在保护我。”他抚摸着胸口那本珍贵的笔记,“他让我回到法兰西,见到他小时候的记录,以及当年的故人,是为了让我避开危险,并得到新的庇护。他让我拿到宝藏和霸主之证,是为了让我能有更强大的力量。”他苦笑了一下,“从小我就希望有一天能够保护他,然而直到现在他仍在保护我。”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这是他的希望,我当然要尽力去完成。我需要得到力量,去寻找和保护他,即便……即便我找不到他,也要替他走遍他想去的地方,保护他想要保护的美好世界。至少,这是他所希望的。”
      “米罗,在我的记忆中,阿卡利亚斯的米罗一直是个孩子,正直善良勇敢而又淘气。现在……这些年你真的变了很多,你成熟了。”
      “不再是那个正直善良勇敢的米罗了?”米罗促狭地一笑。
      “哦,当然不是,你已经是个大人,充满智慧、毅力和责任感的米罗了!”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从山谷间吹来的风,带来了海上温暖熟悉的气息。
      “你真的不管拜尔维涅船长了吗?”紫龙问。
      他们肩并肩地向山丘下走去。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也许我该去问问。不过,既然有苏兰特?奥尔科特大人,就不劳我们费心了。”
      “可是,奥尔科特大人也被抓了啊。”
      “哦,紫龙,要是他没有被抓,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是被海盗绑架的。你们不是抓到了他们中的几个吗?一问就知道了。”
      卡宴市政府后院的审讯室,被海盗捆了一夜后又被自己的同胞结实地铐了几天的巴尔安?拜尔维涅先生早就耗尽了自己本来就不多的耐心,一边在心中咒骂着米罗,一边想着还不如当初让海盗将自己干掉更痛快。
      审问的人每天都在换,今天是一个上了年纪耳朵却挺好使的男人,也正因为他长得有几分像自己已过世的父亲,才使得巴尔安到这份儿上还没有彻底发作。
      “那么,拜尔维涅先生,”老头儿慢条斯理地说:“您为什么会被绑架?”
      巴尔安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我就再说一遍吧,利伯庄园丧葬期间禁酒,我只好出来找酒喝。之所以出来那么晚,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暴风雨。雨小了我要回庄园时在街上被人打昏了,醒来后就是你们见到的样子了。”
      “那,绑匪要你做什么?”
      “上帝知道。”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或者是,问了什么?”
      巴尔安快要哭了,“先生,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问同样的问题?他们是想拿我跟利伯伯爵家的小姐换点东西。至于换什么,他们还没有说完,你的人就闯进来了。”
      “隔壁的那个荷兰人和法国人你认识吗?”
      “唔?”巴尔安意识到他们说的是苏兰特和米诺斯,咧开嘴很开心地笑了笑,“我知道那个荷兰人是个商人,经常带些奇怪的花草之类的东西卖给那些贵族老爷们。而那个法国人嘛,”他搔搔头发,“他好像是个什么官员,至于他究竟是哪个部门的,你们最好去向那些有身份的人打听……难不成他们被抓是因为那个商人在请官员喝花酒?”
      “你当真不知道?”审讯者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
      “我们又不是一起去的,上帝可以作证,对于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砰”审讯室的门被粗暴地踢开,一名趾高气扬的年轻军官带着五名士兵闯了进来。原本审讯的老头儿立即恭敬地站了起来。房间内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巴尔安好奇地打量着闯入者,从制服上看对方的军衔不低,至少是个中尉。
      军官先生打量一圈审讯室,最后目光落到被铐在椅子上的好奇宝宝巴尔安身上。
      “你就是巴尔安?拜尔维涅?”他问。

      “他是巴尔安?拜尔维涅,大人。”
      与审讯室相去不远,一座种满各种热带植物的生机勃勃的院落,就是卡宴最高行政机构,以总督秘书暂理总督职责的法里路?欧迪亚大人就在这里。
      从办公室明净的窗户望出去,满园郁郁葱葱的植被和争奇斗艳的花朵令人心旷神怡。窗前高大的棕榈树将正午炽烈的太阳挡住,而在清晨和傍晚,又能保证清风和光线能毫无阻碍地进入室内。
      此刻,室内宽阔松软的长沙发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悠然而惬意地品味萦绕在舌尖的茶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巴尔安一起被抓来审讯的苏兰特?奥尔科特先生。如果巴尔安知道此刻二人截然不同的待遇,想必一定会后悔刚才落井下石时没有更狠一些。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有着清癯的身材和冷峻的线条,因为恭敬地低着头,只能让人看到他身后乱蓬蓬的长发。
      “所以?”苏兰特的声音如同他手中的香茗一样温和而醇厚。
      “奥尔科特大人,”法里路压低了一下声音,眼睛中闪烁着北极狼一样的光芒,“他是阿卡利亚斯的逃将,曾经是‘曙光’舰队‘海马’号的船长。”
      苏兰特放下杯子,挑了挑眉,“如果我没有记错,您也曾是阿卡利亚斯的军官,先生。”
      “这不一样,大人。”法里路反驳说,带着一丝令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厌恶,“在下是宪兵队的军官,并不隶属军队。”
      “不,这都一样,欧迪亚大人。阿卡利亚斯的总督并不见的比军事总督的罪行轻,而您之所以在这里,仅仅是因为那位大人的恩典。”
      法里路垂下头去,双手紧攥了一下,“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您要知道,先生。”苏兰特优雅地搅着饮料,让它的香味缓缓地释放出来,“您要明白,那位大人可以将一个对他有用的囚犯变成新世界重要港口的总督,也能将一个阻碍他的计划的官员变成阶下之囚……”
      “……”
      “还是,您想让米罗亲自来找您要人?”

      卡宴是个美好的地方,去过那里的男人们都这么说,这里有永不枯竭的勃勃生机,热情似火的土著女郎,还有用蔗糖酿造的口感最好的朗姆酒。只要你想享受,只要你拥有足够的金钱和勇气,她就会张开双臂拥你入怀。
      米诺斯?凡?海辛爵士显然是一个这样的幸运儿。此时,他正站在卡宴郊区最美丽的一片山坡上,踩在柔软而繁茂的草地上,享受着落日的余晖和傍晚习习的凉风,身旁簇拥着一群身材火辣衣着暴露的女人们。摆满水果和点心的盘子堆在地上,空气中摇荡着醉人的酒香。
      他正在打网球。确实,他是在打网球。不像传统意义上在狭窄室内的木地板上,中间拉上绳子编成网格的隔带,与对手隔网对打,而是在一个山坡上,由两位半裸的美女扯起一条绳子,而另外两位美人儿在另一侧底线的地方竖起一面木板做墙——他在对着墙打。而其他的妙龄女郎则笑咪咪地将他打飞的球一一捡回。不过,随着球砸在木板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弹飞得越来越远,美女们的笑声也越来越弱。一种莫名恐慌的气氛蔓延开来。
      远远地坐在树下观战的阿路贝里希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成龙为他主人手中“凶器”的球拍。米诺斯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球“打”出去,似乎只是为了听到更疯狂的撞击声、看到更远的反弹距离。已经有两个女人吓哭了。
      “啧啧,”他忽然听到身旁响起一阵咂嘴声,“没想到爵士先生的球技烂到这种程度。”
      阿路贝里希几乎要跳起来了。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来人。他猛地转过身,看到一张微笑的脸和冰冷嘲讽的眼神。他愣了一下,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恭敬地行了个礼,“原来是侯爵大人,您来啦。”
      “侯爵大人?”米罗笑起来,“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阿路贝里希先生?我不过就是我们的侯爵、总督大人家的一条狗。”
      阿路贝里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想起很多年之前自己和米诺斯当面嘲讽过米罗的情景,心里不禁苦笑,看来今天心情不爽的人远不止米诺斯一人呐。他只能讪讪地赔笑,“哪里的话……”
      “能够做总督府的狗可是我等毕生的梦想呐,”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二人抬头,看到米诺斯正朝他们走来,“你说是不是啊,阿路贝里希。”长长的刘海儿下,是依旧一脸风淡云轻的笑容。
      阿路贝里希在心底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在下今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这道门槛对于在下就如同成圣之门一样遥不可及。”
      米罗冷笑了一声,“不要妄自菲薄了,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苏兰特?奥尔科特大人告诉我您想要见我,爵士。”
      米诺斯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问:“怎么没有看到奥尔科特大人?”
      阿路贝里希向他们行礼告退,一边指挥美女们将草地上的东西带走。仅几分钟时间,山坡上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我以为您要和我谈生意,爵士先生。”米罗无所谓地耸耸肩,“既然您要和奥尔科特先生谈,那么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啦。”他转身要离开。
      “哦,不,不,侯爵阁下。”米诺斯忙拉住他,“是这样的。奥尔科特先生说你们想要我手上关于霸主之证的资料。本来嘛,在下是想要卖给您的,但是被奥尔科特先生知道了,而且在下知道你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
      “哦?那么奥尔科特先生付给您的价钱是……?”米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呃……”出生以来第一次,米诺斯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掌控,这让他心里非常恼火,尽管他此时仍旧认为,这只是暂时的,“呃……”他又换上一副笑咪咪的嘴脸,才揽过米罗的肩膀,请他向一棵高大的棕榈树下走去,“现在是我们在谈生意,既然奥尔科特先生对这桩生意不感兴趣,那么他只能被排除在外了。”
      “说的好,”米罗接过他的话,“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在谈生意。我对于中意的商品,从来是不吝惜金钱的。”
      “当然,当然,我们都知道,大人是个慷慨的人。”米诺斯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奥尔科特先生原先许诺,我把关于‘七海霸证’所有者的信息提供给你们,将会得到五百万金路易的报酬。”
      “哦?”米罗挑了挑眉,“奥尔科特先生真有钱。”
      “当然,他是想和您一起分享这个秘密。据他说您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而他只是个牵线人。既然今天他人都没到,那么就是咱俩之间的生意。”
      阿路贝里希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为二人在树下铺上毯子和纳凉的草席,又从提来的盒子里像变魔术一样地变出一碟一碟的切碎的水果和精致的点心。
      米罗风淡云轻地一笑,“我出一千万路易。”
      “哈?”米诺斯主仆瞪大了眼睛。
      米罗含笑的蓝紫色眸子看进米诺斯的眼睛,“要您母公司凡?海辛海上贸易公司10%的股份。”
      “……”米诺斯刘海儿下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
      “可是,可是……”阿路贝里希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我们谈的是关于‘七海霸证’的信息啊。”
      米罗轻蔑地一笑,“现在是我和你在谈生意,爵士。你和奥尔科特先生谈的那些我不感兴趣,对于你,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贵公司的股票。”
      米诺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行。”他几乎是本能地拒绝。
      “哦,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啦。”米罗笑嘻嘻地表示出失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您去找别人来填补贵公司的赤字吧。”他作势要走。
      米洛斯一个激灵,“等一下。”他大步走到米罗的面前,危险地眯起眼睛,“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米罗抬了抬唇角,“我也有一支商队,爵士,加上我在法国人和土著人那里的人脉,所以虽然比不上贵公司的商船那样纵横四海,至少也去过很多地方,赚到了点可观的利润。我刚刚收到消息,就在前不久,象牙海岸一带有一支船队受到袭击,几乎全军覆没。那段时间我的商队正在那一带从事黄金和皮毛的生意,事发时刚好经过那里……”
      “是你的人干的?”
      米罗笑嘻嘻地看着这只目露凶光的狐狸好一会儿,才说:“不,不,不,您误会了,爵士。我们是商人,又不是海盗。近来受欧洲战局的影响,那里也海盗猖獗,乱的很。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不该派那么老旧的商船去,还没有联系当局派战舰保护……”
      米诺斯双手攥得关节发白。他不想承认,这两年自己公司在很多地方影响力下滑得厉害。这都是钱惹的祸,还有那些有奶便是娘的总督们,如今也处处与自己作对。想到这里,他强忍怒气,又换上一张笑脸,问:“那么,阁下知道这支商队后来怎么样了吗?”
      “怎么?您没有收到消息吗?”米罗故作惊讶地问:“我还以为他们早就传回消息给您了呢。”
      米诺斯瞥了阿路贝里希一眼,后者立即低下头去。
      “不过,也难怪。当时船都成那个样子啦。”
      “那商队……?”
      “商队没事。您的人只死了五六个,其余都很安全。”
      米诺斯吁了一口气,如果只是船体受损,那么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只是耽搁些时间,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不过……”米罗接过阿路贝里希刚煮好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咂咂嘴,“船几乎都沉了……”
      “什么?”米诺斯跳了起来。
      阿路贝里希手一抖,将咖啡壶打翻在地。
      米罗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阿路贝里希,“我的船队经过的时候,海盗们已经快抢完了。幸好您的人立即舍弃了装有黄金和象牙的船才保住性命。最后大约还剩下两船奴隶没有被抢,不过为了安全地将您的人和大船拖回岸上,只好将他们都放走了。”
      米诺斯感到一阵眩晕。
      阿路贝里希见状忙将咖啡壶丢到一边,扶米诺斯坐下。米罗从怀中掏出嗅盐瓶放在米诺斯鼻下。
      米诺斯的脸色好转了一些。
      “放心吧。”米罗安慰他说:“现在他们都在我的商队的保护下,等船一修好就可以回来啦。”
      米诺斯两眼无神地望着他。
      “作为救命之恩的信任,商队的队长自然向我们谈起一些目前的困境。您知道的,先生,虽然有过不愉快,您毕竟与我有着关于同一个人的记忆。我不希望看到您和您的公司消失,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爵士。”
      “侯爵先生,”米诺斯浮起一个虚浮的微笑,“您为什么要我这么多的股票?”
      “当然是为了赚钱。”米罗坐在他身边,用两根手指玩弄着嗅盐瓶,“卡妙留给我一大笔财产,能让我衣食无忧。但我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钱不是坏东西,尤其是我需要资金满世界地去找他。除了你名下的几个公司,我还在很多公司,比如英格兰银行、西印度公司、法兰西银行、瑞士银行、荷兰贸易公司等有股权。我选的公司都是效益有保障的,尽管它们的股票很贵。呐,虽然现在贵公司有些困难,但从长远看,只要它拥有足够多的资金度过难关,将来前途无量。而只要我有更多的钱,就可以去购买更多的舰队,在世界各地获得更多的权力,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找他。我希望在找到他后,能为他盖一座这个世界上最豪华最美丽的宫殿!”
      “5%,我只能给您这么多了。”
      “一千万金路易吗?按市场价,这些股票现在价值不到400万。”
      “7%。”米诺斯咬着牙说。
      “爵士!”阿路贝里希惊叫。他的主人从来没有向同一个人出售这么多母公司的股权。
      “安啦,安啦。”米罗安慰这对主仆,“即便卖给我10%的股票,您手里还有将近30%的股权,这足够你控制整个公司的啦。而且,我发誓以后不会干预公司的决策。”
      “8%,不能再加了。”这句话几乎是从米诺斯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米罗翻了个白眼,“那么现在在非洲的那些船,还有它们的维修费用……”
      “我可以告诉你关于那些‘霸主之证’的主人们的信息。”
      “……”米罗看着他,没有急着表态。
      “绝对真实!”米诺斯举起手来发誓。
      “不仅仅是现在您知道的所有,而且还有将来您关于这方面所有的情报。”
      “好!”
      “成交!”
      “我要立即见到钱和我的船队!”
      “维修需要时间。我保证半个月后您会在这里见到您崭新如初的商船。三天之内,资金会转到贵公司的账户上。”
      ……
      “阴谋!绝对是个阴谋!”米罗的背影刚转过山丘阿路贝里希就叫起来,“怎么会这么巧合……”
      “啪!”一个耳光打断了他的叫声,一片乱飞的金星中,他看到主人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睛中泛出刀锋般锐利的血光,他的破帽子被一阵疾风吹走,而他凌乱的头发突然被拉着向危险源头靠近。
      “饭桶!”他仿佛听到地狱里的声音这样对他说。

      加勒比海和卡宴河像张开的双臂一样将卡宴港这颗笼罩在绿荫中的明珠拥入怀中。夕阳正一点点滑落入大西洋的海平面以下,微风徐徐吹起,归家的帆船一艘接一艘地驶入港口。码头上人声鼎沸,忙碌的搬运工、初来乍到的商人、满载而归的渔夫、讨价还价的短工、四处拉客的马车夫和旅店伙计使得码头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很快就要进入卡宴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来自新旧大陆各处的客商将会带着他们各异的货物集合在此,然后带着金钱或是满意的土特产离开。而此刻,不过是这一切的前奏而已。
      一艘巨大而美丽的白色货轮驶入港口,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目。和它身边的这些小帆船相比,它实在是太大了,就像一艘巨大的战舰,通常这样大的船是要做远洋生意的,而它的主人一般是非常有钱的富商。等到船进入到港口,落日温和的余晖照到船体上,让它新漆的名字折射出宝石般美丽的光芒时,港口上一伙人兴奋地叫起来,——
      “利伯伯爵”号。
      这是一艘新船,吃水很深,即将载着它的船员去世界的另一端寻梦。
      听到欢呼声,莫尔斯先生抬头扫了一眼新进港的船,然后继续和他身边戴着骇人面具的高个子男人说话:“是的,是的,丰特拉先生。您要的水手都已经报满了,等我整理好后就送到府上去……按照您的要求,个个身强力壮,都是多年的水手啦……每人发了一个金路易,后天他们会在这里集合,到时候我亲自去给您送到船上……”
      丰特拉先生点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刚驶进港被一群人围着欣赏的大船走去。
      莫尔斯先生见他离开,长吁出一口气,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他是一个中间商,专门为一些大客户招揽工人或水手,这个季节是他生意最好的时候,已经有三条船委托他招出海的船员,另外还有两家招工的公司,其中最大的客户就是利伯伯爵家,他们要为自己的新船寻找远洋水手。伯爵家的势力和财力都让莫尔斯先生不得不重视这桩生意,以至于将手头上其他的工作都往后拖,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招到了所有的水手。尽管如此,在面对伯爵家那个传说中鬼魅一般的人物时他还是心里发毛,总觉得只要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转过身来收拾着桌子,一边盘算着手上的活计。忽然,一个巨大的影子罩住了他。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大块头的男人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坐着的他得使劲仰着头,才能看到这个强壮的人的脸。男人穿着一件水手们惯常穿的无袖短衫,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肌肤下鼓起一块又一块的肌肉,他有一头浅黄色浓密的短发和一双细长的眼睛,瞳孔很小,颜色很淡,流露出一股冷漠而残忍的光芒。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眉毛,浅黄色的眉毛又粗又长,从眉心穿过,连在了一起。也许是因为逆光的缘故,莫尔斯先生感到那张脸阴沉得可怕。
      像个海盗!莫尔斯先生打了个冷战,在心里说。
      “那个……”他小心翼翼地说。这个鱼龙混杂秩序混乱的新世界,充满了对力量的敬畏,而想在这里发财,会看眼色是首要的,“您想要应聘?”
      “是的。”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我是个水手。”
      像他这样的人竟然是个水手?莫尔斯先生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不会真的是海盗吧?他心里想。尽管如此,他还是拿出册子,认真核对,“‘财富’号和‘十字军’号还要招人,它们分别隶属于……”
      “我要上那条船。”男人打断他,指向港口里最大的那条,“我知道他们委托你来招人。”
      莫尔斯先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利伯伯爵”号。“对不起,先生。”他说:“那条船已经满员了。”
      对方压迫性的目光俯视着他,“我就是要上那条船。”
      “我想……我没,没解释清楚吗?……”在对方压抑的气势下,他产生了一种想逃开的念头,“这,这艘船……已经不再招了……结束了……”
      男人收回他的目光,“任何情况都不会再补充了吗?”
      码头上几个闲散的水手似乎要过来报名,但看到这位报名者身周的低气压时都远远地离开了。
      “除,除非……”莫尔斯结结巴巴地说。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在上船前得,得了急病,什么的……上不了船,需要有,有人代替……”他手上一松,一直拿在手中的名册被对方拿了去。
      “这码头上有吗?”
      莫尔斯环顾四周,“有,有……那边那个就是……”他指了指不远处在和一个商贩讨价还价的男人,本能地觉得那个男人要倒霉了。不过——那又关他什么事呢?只要倒霉的人不是自己就好。
      不速之客拿着花名册走了过去,“嘿,伙计。”他在对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扭过头来,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他似乎本能地要发作,但是当他看到那本花名册时,大概以为对方是船上的人,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凯利?加兰特。”
      “加兰特先生,”闯入者翻着名单,在一页的最下边找到那个名字,“没错。”他划掉了那个名字,“你身体不适,大约需要休息几天。”他举起手刀。
      水手凯利?加兰特还没搞清状况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闯入者冷酷的目光扫了一圈,那些人又迅速地低下头,各忙各的去了。
      他在名册上划掉的名字上方塞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回到了中间商那里,“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没有了。”商人笑容满面,偷偷瞥了眼新加入者的名字,“那么,拉达曼迪斯?菲永先生,后天早上八点钟,请准时在这里集合。”他又掏出一枚金币,“这是您的钱……”
      拉达曼迪斯看都没看那枚硬币,“给那边得了急病的先生叫辆马车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
      “您是位好心的先生。”莫尔斯对着拉达曼迪斯离开的方向说,顺便把金币放回自己的口袋。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就是名海盗了。不过,那又怎么样,水手和海盗本来就是一家,大海上风云变幻,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他耸耸肩,又忙别的事去了。

      远处的海岸线渐渐变成了一段黑线,然后越来越细,最终天海之间的那条缝隙合拢,朦胧的灰白色雾气模糊了边界,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混沌之中。
      三条船呈“品”字型向北行驶,在光滑如镜的海面上留下三条长长的直线。“安达里士”号居前,而新加入的“利伯伯爵”号和“思念”号紧随其后。这个季节,风向还不稳,南风和东北风相互交替,巴尔安站在甲板上,指挥着水手小心调整着风帆,就连男装装扮的美惠也上来帮忙。
      米罗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目光看向遥远的北方。风,从他的发际吹过,带着他无比熟悉的湿热腥咸的气息。他生于斯长于斯。他闭上眼睛,倾听着脚下甲板上喧闹的人声和后面两艘船彼此呼应的小号声,感受着头顶越来越炽烈的阳光,呼吸着令他魂牵梦绕的加勒比海的气息。
      “我回来了。”他在心中对自己大喊:“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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