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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一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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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恨连绵付尘胆色初露,忧丛生贾允刚直不阿
六棱紫檀木桌浸在暖黄的烛晕里,映得碟中珍馐浮着一层油润的光。凤尾鱼翅翅针剔透,腌水芥皮碧色沉郁,蜜饯鲜桃的糖霜凝着细碎晶亮。金丝酥雀形神宛然,如意卷酥皮薄如蝉翼,一桌的琳琅满目,反倒透出精心算计的奢靡。
珠帘后琵琶声幽咽,如烟似雾,丝丝缕缕缠着满室浮动的暗香。帘隙间偶见抱琴女子的轮廓,低眉信手,古韵便潺潺泻了一地。
两三名粉衣宫女垂首侍立,雪腮樱唇,眉眼低顺。太监布菜的动作轻悄无声,银箸起落间,尝过一两口的菜肴便被撤下,换上新碟,流水般更迭。
主位上,紫袍黑纹的身影端坐如塑。姜华面皮白净光洁,敷了粉,搽了胭脂,唇色鲜润,眼角细细勾起,平添几分矜骄又诡艳的气韵。黑纱帽下漏出几丝银发,在烛火摇曳里,雌雄莫辨。
“总管。”左侧宫女声线软腻,用银蟹针剔了指甲盖大小的蟹肉,盛在拇指大的银匙里,递至他唇边。
姜华微启厚唇,含入,慢嚼。喉结滚动。
弦乐潺潺,满室安和如春水无波。
“爷爷,”身后揉肩的小太监尖嘴模样,手法却老道,声音压得低,“奴才听闻,贾提督请旨代掌赤甲军务,陛下竟准了。这……未免太偏心些。”
“偏心?”姜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眼尾胭脂在烛下泛着湿红,“在陛下心里,他同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他咽下右边宫女递来的樱桃,猩红果实在白腻指尖一闪,“潜邸时的旧人,心腹中的心腹。这么多年,你可曾见陛下真动过他?谢芝那老匹夫血溅玉阶,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如何?”他轻笑,吐核,脆响落在金盂里,“不过是丢出几个不长眼的顶罪。真佛,动不得。”
张瑞手上力道放轻,谄笑道:“奴才就是替爷爷不值。内侍省的权,说收就收,大家不都是伺候人的……嘛。”那字眼含糊带过,“前些日子您让何大监那儿收敛,底下人都嘀咕,油水断了,难免怨怼。”
“张瑞,”姜华唤他,声调拖得慢,“你这崽子,心太急。”他拈起雪帕拭了拭唇角,“谢芝死后这两年,陛下按兵不动,那便是默许。朝堂上那些正人君子,背地里谁不往咱家这儿递东西?亲疏远近,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轮得到你我置喙?”
“爷爷说的是。”张瑞忙道,手上又加了三分讨好。
“啧,”姜华忽地侧首,细眼斜睨,“是不是何利宝那老货,撺掇你来探口风?”
张瑞手一抖:“爷爷冤枉!借奴才十个胆也不敢……”
“他去年闭门思过,手底下人可没闲着。”姜华冷哼,眼角细纹里渗出冷意,“罚期未满,谅他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他目光扫过四周垂首的宫人,声音陡然一沉,“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坦,把你们胃口都养刁了?稍微紧一紧,就嚷饿——若真如此,不待旁人动手,咱家先清了门户!”
最后四字砸地有声。满室死寂,连琵琶弦都颤了颤。
姜华却缓了神色,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杯沿。“不过你倒提醒我了。”他眼底泛起一丝幽澜,“朝里如今倪相为首,太子已立,百官跟红顶白。可这权柄……有不流血的,也有流血的。”顿了顿,“倪从文再手眼通天,终究是个文臣。就算握着京畿军,也不过守帝京一隅。可煜王残了,贾允这一接手——”他嗤笑,唇边胭脂弯出讽弧,“赤甲二十万兵权,明晃晃落进他手里。哪怕陛下仍视他为内臣,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信号。”
张瑞迟疑:“可……太子一旦继位,倪相进言,兵权迟早要收……”
“蠢材。”姜华摇头,讥诮更深,“所以咱家得亲自去会会那位爷。都是阉人出身,偏要披甲戴盔,装什么将军?”他拂袖起身,紫袍曳地如暗流,“备轿,去西郊大营。”
西郊军营,暮色压境。
付尘趁唐阑加训,独自溜到营地西侧荒坡。臀腿杖伤未愈,每一步都牵扯皮肉,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今日准他养伤,可他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时日无多,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荒草过膝,秋虫声嘶力竭。他立定,拔剑。铁剑在昏光里泛着青灰的冷色,映出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底有火,火下是冰。
昨日与廖辉那一战在脑中倒流。剑锋相错的震颤,刀气擦脸的灼痛,还有那颗破空而来的黑珠……他闭眼,内力如干涸的河床,只剩零星水洼。碑文谶语正在应验,这些残存的内息迟早散尽。
既如此,便走另一条路。
他扯了扯嘴角,左颊刀疤随之微动。来自母亲的南蛮血统给了他轻捷的骨,燕人父亲的沉默给了他隐忍的皮。这两样东西揉碎了,淬炼出的不是堂皇正道,是——
付尘骤然睁眼,一步踏出!
肌肉绷紧的刹那,臀腿伤处撕裂般剧痛。他闷哼,额角青筋浮起,却将痛楚生生咽下。右眼被汗水浸得模糊,夕阳如血,透过睫毛碎成棕褐光斑。
心底那股躁郁翻涌上来,混着恨、不甘和某种近乎自毁的狠劲。他提剑,旋身,栗色衣袂翻飞如疾风中的残叶。
跨步、拧腰、扬腕、刺空——剑尖划破暮色,发出嘶哑的尖啸。没有内力灌注,剑势全凭速度与角度。他像一只被迫用爪牙的鹤,优雅骨架里迸出兽类的戾气。
身影在荒草间疾闪,剑光织成一张虚弱的网。汗水浸透旧军服,黏在伤口上,每一次腾挪都像在撕扯皮肉。可他不停,反而愈快,仿佛要将这副躯壳里所有的力气都榨干,烧成灰。
最后一式收势,他单膝跪地,剑尖抵入湿土,□□如破风箱。
身后却传来极轻的击掌。
付尘脊背一僵,缓缓回头。暮色深处,轮椅碾过草根的声响沉闷如心跳。宗政羲端坐其上,贾允立在一侧。两人不知看了多久。
“不错。”贾允先开口,眉宇间有赞许,“伤未愈,身法反见精进。勤加切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避而不提昨日杖刑,付尘也只垂首不语。这是自入营那日后,他第一次与贾允这般近。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又翻起来——感激,戒备,还是别的什么。
青年忽然抬头,直视贾允:
“愿请提督赐教。”
贾允一怔。暮光里,这青年脸色苍白,左颊刀疤如蜈蚣匐在素绢上。可那双眼睛燃着某种决绝的光,烫得惊人。
“你伤势未愈,非全盛之时。”贾允声缓,“待你痊愈,再切磋不迟。”
付尘不语。方才那一瞬的冲动几乎烧昏理智——他想在此刻、此地,与贾允分个高下,将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一剑斩断。可贾允的拒绝如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标下失言。”
贾允看他神色,只当是年轻人争强,转言道:“那日军中有人唤你表字‘子阶’,可是识字?”
“略识几个,不通文墨。”
“幼时可曾启蒙?”
付尘心头微动,仍如实答:“曾拾得几卷史书残本,闲时翻看,略知大意。未曾正经进学。”
“读过史书?”贾允挑眉,似有惊喜,“那我考你一问:百年前燕祖皇帝南北征战,一统中原,独留南境未平——这段公案,你可有见解?”
付尘抬眸。暮色渐浓,宗政羲的脸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亮得慑人。
“始祖圣裁,标下不敢妄议。”
“但说无妨。”贾允声温,却不容避,“此处只我二人,赐你无罪。”
付尘沉默。风过荒草,沙沙声里,他感到宗政羲的视线如针,刺在背上。
“标下愚见……斩草须除根。”他开口,声干,“既已起兵,便该一鼓作气。留南境自治,看似怀柔,实为遗患。”
“若当时民生凋敝,无力再战呢?”
“那就等。”付尘抬头,眼中掠过狼似的幽光,“等得起。狼群捕猎,可伏三日三夜。只要猎物还在视野里,终有一日——”
“所以你拿将士性命作赌?”宗政羲忽然插言,声淡如冰。
付尘指尖收紧。剑柄的粗糙纹路硌进掌心。
“标下幼时……见过狼。”他缓缓道,“它们从不因猎物逃窜便放弃。穷寇莫追的道理,或许只适用于人。”顿了顿,“可狼群敢赌,便有肥肉为偿。公平。”
宗政羲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叩,一声,一声,节奏短促。
“倒是一番野趣之见。”贾允颔首,“可你也说了,那是狼。人治国,当有仁心。”
“狼群为的是一顿饱餐,始祖皇帝为的却是万里山河。”付尘声音低下去,却字字清晰,“既存了一统之心,又何必在最后关头……学那文人惺惺作态?”
“放肆。”宗政羲音色淡淡。
付尘伏身:“标下失言。”
“罢了。”贾允虚扶,“各抒己见而已。”他打量着付尘,忽道,“我府中有近年史录,你可愿取阅?”
“谢提督。”付尘躬身,背脊弯成一道隐忍的弧。
贾允眼底掠过一丝复杂。这青年时而怯懦如兔,时而桀骜如狼,哪一张才是真面目?
宗政羲却忽然转动轮椅,面向付尘:“你剑速虽快,剑势却浮。非仅内力之缺,更是心浮气躁。”他眸光如刃,刮过付尘脸颊,“前日之败未吸取教训,好高骛远,终难长久。”
付尘垂首:“谢殿下指点。”
宗政羲不再言语,轮椅碾过荒草离去。贾允深深看付尘一眼,也转身跟上。
待二人身影没入暮色,付尘仍跪在原地。臀腿伤处火辣辣地疼,可心底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他撑剑起身,一瘸一拐往骑兵营走。
刚到营外,便见观战台上一道玄影。
宗政羲独坐台上,望着场中操练的骑兵。暮风卷起他膝上毡毯一角,露出底下轮椅冰冷的铁架。
付尘转身欲走。
“过来。”
那声音不高,却如铁索缚足。付尘深吸一口气,回身走近。
宗政羲未看他,只望着场中一名百夫长射出的箭——箭矢钉在靶心,尾羽犹颤。
“你打不过他。”
付尘一怔。这个他指的是谁?廖辉?贾允?还是别的什么人?
都不重要了。
面具下的某根弦猝然崩断。他低笑,笑声里淬着久压的桀骜:“是吗?那就试试。”
左颊刀疤在暮色里狰狞如活物。他第一次毫无避讳地迎上宗政羲的目光——那双眼睛深如寒潭,此刻映着他燃烧的倒影。
宗政羲静默片刻。
“赢了他,”他缓缓道,“我拔你做副将。”
付尘瞳孔骤缩。
“心思收收。”宗政羲补上一句,便不再看他。
付尘转身,奔向训练场。栗色身影如箭离弦,穿过操练的兵士,翻身上了一匹无主战马。张弓、搭箭、拉弦——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嗖!”
箭矢破空,钉入百步外的箭靶。不是靶心,而是前一箭的箭尾——劈开箭杆,入木三分。
场中哗然。无数目光聚来。
付尘置若罔闻。他再次开弓,臀腿伤处痛得钻心,可他只将那股痛楚化为力气,灌入臂腕。一箭,又一箭,箭箭追尾,箭箭破木!
他在借这支弓,射穿胸腔里那团郁结多年的戾气。
观战台上,宗政羲眸色深静。暮光在他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那金边却是冷的,像锈蚀的刀锋。
营房外古槐下,贾允负手而立。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如一道沉默的碑。
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脂粉香气。贾允未回头,只道:“姜总管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提督哥哥说笑了。”姜华笑声尖细却不刺耳,如女子娇嗔。他今日未着冠戴,灰白头发松松绾着,妃色锦缎袍在暮色里艳得扎眼,“弟弟特来探望,哥哥怎么冷着脸?”
贾允转身,眉峰如刀:“军营重地,闲人莫入。”
“闲人?”姜华掩唇一笑,指尖点上贾允肩头,“门口守卫可没拦我。也是,有哥哥在,谁拦得住呢?”他目光斜飞,瞥向远处训练场,“呦,军中何时收了蛮子?模样倒俊。”
付尘正策马回旋,侧脸在暮光里轮廓分明。姜华眼神黏在那张脸上,细细打量,如赏玩一件瓷器。
贾允侧身挡住他视线:“总管若有正事,直言无妨。”
姜华笑容淡了三分,凑近低语:“哥哥跟从煜王多年,应当明白——太子背后站着的是倪相,倪相背后是谢芝的门生旧故。谢芝生前最恨什么?阉党。”他吐气如兰,字字却毒,“陛下在位,你我尚可保全。来日呢?”
贾允瞳孔微缩。
姜华满意地退后半步,整了整袖口:“趁着陛下念旧,咱们该为自己谋条后路。哥哥手握兵权,弟弟掌着内宫,若联手……”
“住口!”贾允厉声,额角青筋暴起,“此等悖逆之言,你也敢说!”
“悖逆?”姜华冷笑,脸上脂粉在暮色里泛着青白,“哥哥装什么忠臣?当年潜邸旧人,谁手上干净?谢芝撞柱那日,血溅了三尺玉阶——那血里,可也有咱们的影子。”
贾允骤然抬手,却又生生止住。他盯着姜华,眼中翻涌着滔天巨浪,最终归于死寂。
“滚。”
一字如冰。
姜华拂袖,妃色袍角在风里猎猎如旗。“好,好!贾允,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他转身疾走,两个小太监慌忙跟上。
待那抹妃色消失在营门外,贾允仍立在槐树下。暮色彻底吞没天地,他仰头望天,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
远处训练场,付尘射空了箭壶。他勒马而立,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尘土里砸出深色印记。臀腿伤处已痛到麻木,可他心里那团火,却烧出了一片诡异的清明。
他回头,望了一眼观战台。
台上已空无一人。
夜沉如墨,训练场空寂无人。
付尘背靠箭靶坐下,鬈发被汗黏在额角。月光淡薄,照见他左颊刀疤和煞白的脸。他闭着眼,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着伤处。
脚步声由远及近,草叶窸窣。
“子阶,你果然在这儿。”唐阑的声音带着无奈笑意。他臂弯挎着个草编篮子,模样笨拙如乡间农妇。
付尘唇角微扬——每回见唐阑,心里那片荒芜总能生出些暖意。
“又劳你寻我。”他声音沙哑,“如今分营训练,你不必总来……”
“我不来,你怕是能在这儿练到天亮。”唐阑蹲下身,从篮子里摸出块烙饼,“先垫垫。”却又缩回手,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浓黑药汁,“这个,得饭前喝。”
药味苦涩扑鼻。付尘接过,仰头灌下。药汁滚烫,灼过喉咙落入胃袋,竟生出些许虚浮的暖意。
他轻轻打了个嗝,呼出的气都是苦的:“活那么久……做什么呢?”
唐阑动作一顿,收起笑容:“好,付子阶,算我多事。”作势要起身。
“别——”付尘伸手拽住他袖角,力道有些急,“我胡说的。”顿了顿,“以后我去找你,不让你奔波。”
唐阑重新蹲下,盯着他看了许久。“谁会不想好好活?”他声音低下去,“可你若自己先泄了气,旁人怎么拽也没用。”
付尘苦笑:“那你教我,该怎么活?”
“该怎么活?”唐阑掰了块烙饼塞进他手里,“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仇人来了就拔剑——就这么活。”他咬了口自己那份,含糊道,“你在场上跟人拼命那股劲儿呢?一放下剑,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所以……”付尘垂眸,“你也厌烦我了罢。”
“那倒没有。”唐阑嚼着饼,语气随意,“京里那些公子哥儿,要么鼻孔朝天,要么虚伪客套。你嘛……”他侧头想了想,“开始像个哑巴,后来发现是肚子里有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笑了,“跟我挺像。”
付尘怔住。
“吃啊。”唐阑撞他肩膀,“凉了更硬。”
付尘低头咬饼。粗粮硌牙,却实实在在填进胃里。他吃得急,噎住了,唐阑递过水囊,他灌了几口,才顺过气。
“慢点儿。”唐阑看着他,忽然道,“你今晚不对劲。”
“哪儿不对?”
“说不上来。”唐阑挠头,“像……像心里揣着块烧红的炭,烫得自己坐立不安,又舍不得扔。”
付尘沉默。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刀疤隐在阴影里。
“唐阑,”他忽然问,“你有过……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结吗?”
“有啊。”唐阑答得干脆,“小时候恨我爹抛妻弃子,恨得咬牙。后来想通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何必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一辈子?”
“可若那结……关乎性命呢?”
唐阑转头看他。付尘侧脸在月光下白如瓷器,眼睫垂着,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
“那就更得解开了。”唐阑声音沉下来,“解不开,就砍断。总不能让一根绳子勒死自己。”
付尘没再接话,但他心里想说,他的寿命不过就四年而已,哪有奢侈的时间去消磨淡忘。等他下了地与娘亲相聚,再同他那素未谋面的爹关起门来好好讨教一番,自然有足够时间在无尽的将来告慰平生。
他握紧拳,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月牙痕。
“唐阑,”他轻声说,“谢谢你。”
“谢什么。”唐阑伸个懒腰,“走了,明日还要操练。”他起身,又回头,“子阶,记着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真直不了,就撞过去。撞个窟窿,也是路。”
付尘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良久,低低笑了一声。
他撑着箭靶站起,臀腿伤处已痛到失去知觉。月光将他影子拉得细长,孤零零投在荒草地上。
夜长难尽寒露晚,月明欲素愁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