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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一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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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回-魏旭挑衅场上比武艺,付尘迎战军中立威信
赤日熔金,校场黄沙腾起热雾,烫得人眼底发疼。
自三百轻骑另辟营帐那日起,骑兵营东北角便成了淬刃之地。晨起擂鼓三通即起,夜至星子满天才歇,饭食比旁营多一勺荤腥,规矩却严十分。明眼人都知晓——这是要炼一柄能扎进南蛮腹地的尖刀。
而这尖刀里最吃劲的一刃,偏是廖辉亲手拎出来的付尘。
起初营里处处是嗤笑。京畿军里养出的细瓷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在廖阎王手底下熬过三日都算祖宗显灵。谁知这细瓷儿晨起加练半个时辰剑,晚间歇前再加三十斤石锁,连午歇那片刻光景,也被提到校场西北角,顶着毒日头练步伐。
日子久了,嗤笑里便掺了别的东西。
“同是赤甲亲兵,凭甚独他开小灶?”饭堂里有人撂了碗,声响刺耳。
“岂止开小灶,简直是当亲儿子养!”另一人阴阳怪气,“早晚加练不说,昨日我亲眼瞧见廖将军从自己份例里拨了半斤酱肉给他。”
话头像沾了油的麻绳,一燃就是一片。翊卫营选上来的人,骨子里便瞧不起京军那些锦绣堆里打滚的纨绔。如今见付尘得了“特殊”,那股鄙夷混着妒火,全化作了明里暗里的冷钉子。
“旭哥!”
江仲一巴掌拍在魏旭后肩上,震得他嘴里那根狗尾巴草一颤,飘飘悠悠落了地。
“发什么癔症?再不去领饭,连菜汤底子都叫人刮净了!”江仲拽他胳膊,又顺他目光往校场西北角瞥,“啧,看什么呢?那儿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魏旭没回头,下颌绷出一道硬朗的弧线:“付尘呢?”
“早让廖阎王提走了!”江仲嗤笑,“旭哥,你还真把那细瓷儿放心上了?”
魏旭磨了磨后槽牙。
他想起那日校场演武——廖辉亲自试新兵,轮到付尘时,满场都是憋不住的笑。细伶伶一把骨头,握剑的手腕子还没刀柄粗,谁都以为三招就得趴下。谁知那柄轻剑出鞘的刹那,竟像活了似的。缠、点、挑、抹,剑光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硬是在廖辉那口泼风刀下走了二十余招才被震飞。
剑脱手时,付尘虎口迸裂,血珠子溅在沙地上,烫出几点深痕。可他腰杆挺得笔直,只垂眸说了句:“标下学艺不精。”
廖辉当时没说话,只盯着他看了半晌,眼底有种古怪的光。
魏旭隔得老远,却瞧得分明——那光是狼看见猎物的神色。
“惦记个屁。”魏旭啐了一口,话却拧着,“我就是想不通,廖阎王那种石头雕的心肝,怎就对他另眼相看?”
“哪是另眼,分明是拿他撒火!”江仲凑近,嗓音压得低而黏稠,“我听翊卫营的老油子说,廖将军上月挨那百十军棍,就是因京军那头有人递了话……保不齐把这笔账记在那小子头上了。”
魏旭眉头蹙成死结。
若真是如此,付尘这些日子的加训,岂非钝刀子割肉?可方才远远瞥见那人练剑的身形——剑锋割开滚滚热浪,竟透出一股沉静的狠劲。
不像受罪。
倒像……磨刃。
“他若真没本事,我反而痛快。”魏旭忽然道,舌尖抵着齿根,“可要是廖阎王真瞧上他了……”
话没说完,江仲已咧嘴笑了,那笑里掺着怂恿的火星子:“那还不好办?擂台上见真章。旭哥你若把他打趴下,廖将军自然知道该疼谁。”
魏旭没应声,只盯着西北角那片被烈日烤得发白的沙地。
半晌,他弯腰拾起那根狗尾巴草,重新叼回嘴角。草茎被晒得干枯,一咬满是尘土味。
“成。”他转身往炊食营走,声音混在灼热的风里,“吃完就去找他。”
帐后那片窄窄的阴影里,付尘刚解下腕上铁镣。
镣是生铁铸的,环口磨得泛出冷光,各坠一颗五斤重的实心铁球。他已戴了七日,腕骨处早磨破皮,渗出的血混着汗,凝成暗红色的痂。他垂着眼,将铁球挨个放进垫了干草的木箱,动作慢得刻意——每动一下,酸胀的筋肉都在皮下游窜,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廖辉就在三步外盯着,抱臂靠在帐柱上。
这七日,他换了四种练法。负重三十斤绕校场疾奔、逆着狂风引弓、沙地里练近身擒拿,今日是锁着镣铐练剑。付尘一次没吭声,让加码就加码,让提速就提速。有两回廖辉故意在招式里留了破绽,付尘却视若无睹,只按吩咐将那套“破锋十二式”反复练到骨缝里。
“今日就到这儿。”廖辉开口,嗓子被烈日烤得沙哑,“午后好生歇着,晚训后加练桩功。”
付尘停下动作,背对着他:“是。”
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陶。
廖辉盯着他汗湿的后颈。这新兵太静了,静得像口古井,石头砸进去都听不见响。可偏偏这井水深不见底——那手剑,快得邪门,狠得刁钻,全然不似京军那些花架子。
“付尘。”廖辉忽然连名带姓唤他。
青年转身,垂首立着。额发被汗浸透,黏在苍白的颊边,衬得那道从眉尾划到耳根的刀疤愈发清晰,像白玉上裂了道痕。
“你恨不恨我?”廖辉问得直白,刀劈斧砍似的。
付尘抬眼。眸子里没有情绪,只有烈日反光的碎影,晃晃荡荡,看不真切。
“将军训我,是为我好。”他说。
廖辉笑了,笑声却冷:“少跟老子来这套虚的。营里都说我拿你撒气,你没长耳朵?”
“听见了。”
“那你还练?”
付尘沉默片刻,低头去看自己掌心。血泡破了又起,如今结了一层黄褐色的薄茧,硬邦邦地硌着皮肉。
“标下功夫差,将军肯教,是机缘。”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钉子敲进木头,“旁人说什么,不打紧。”
廖辉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自己刚入伍那年,老校尉也是这般往死里练他。寒冬腊月摁进冰河里泅渡,三伏天顶着铁甲跑十里。他那时恨得牙痒,半夜磨刀都想往那老东西帐里捅。如今刀没捅出去,自己倒成了别人嘴里的“阎王”。
轮回了。这念头让他喉头发涩。
“滚去吃饭。”他别过脸,挥挥手,像赶苍蝇,“未时三刻老子要查帐,别让我瞧见你瘫成烂泥。”
付尘躬身一礼,抱起脱下的护腕和汗湿的外袍,走了。
廖辉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瘦削身影彻底消失在营帐交错的光影里,才狠狠啐了一口沙尘。
“……倔种。”
他低声骂,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激赏。
付尘抱着铁镣踉跄撞进杂具帐,还未走到架前,膝弯一软,整个人直挺挺栽倒在地——竟未察觉帐中还有旁人。
贾允正俯身拣选备用马鞍,闻声回头,见地上倒着个人,疾步上前将人扶起。
“付尘?”待看清面容,贾允一怔,“你这是……”
四目相对刹那,贾允以为他昏死过去,可扶起时却撞进一双清亮冷静的眼里,眸底寒意激得他指尖微顿。
付尘偏头避过视线,暗自挣开他手掌,垂首道:“提督恕罪。标下训后腿脚抽筋,在帐口绊了一跤。”
“修习虽要紧,也须顾惜身子。”贾允松开手,声调沉厚,“这般烈日下苦熬,万一中了暑气走火,反损根本。”
付尘点头不语。指尖掐进袖口缝线,只盼他快些说完。
“用过饭了?”贾允却不急,转身拍打鞍鞯上积灰,状似随意。
“尚未。”
“那还不快去?”贾允侧首,日光从帐帘缝隙漏进来,照亮他半边严肃的脸,“营里抢饭如打仗,去晚了汤渣都不剩。”
付尘如蒙大赦,躬身一揖,掀帘疾走。
贾允目送他背影消失在晃动的帘后,才缓缓收回目光,指腹在旧鞍磨损的皮面上摩挲而过。
付尘没去炊食营。
他先回自己那顶窄小的帐篷,从水瓮里舀了半瓢凉水,仰颈灌下去。水顺着喉管往下淌,灼烧感稍退,胃却猛地抽搐起来。今日辰时至今,他只啃了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干饼。不是不饿,是吃不下——烈日下练了两个时辰剑,五脏六腑都像被架在火上烤过,塞什么都往上顶。
他靠在铺边缓气,帐外忽然炸开一阵喧哗。
“——就在这儿!旭哥,他肯定猫在帐里!”
脚步声又重又急,逼近得飞快。
付尘睁开眼,慢慢坐直。帐帘被猛地掀开,魏旭堵在门口,逆光里像座铁铸的塔,阴影劈头盖脸压进来。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了一瞬。
魏旭先开口,嗓音又硬又冲,像块没打磨过的糙石:“付尘,校武台,现在。”
付尘没动:“为何?”
“看你不顺眼。”魏旭说得直白,半点弯不绕,“营里规矩,有不服,擂台上见真章。你接不接?”
帐外已聚了十几人,江仲挤在最前,脖子伸得老长,满脸都是看好戏的兴奋。
付尘垂下眼,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是脱力后的痉挛,止不住。他慢慢蜷起手指,藏进染着汗渍的袖口里。
藏不住的,是腕上那圈深紫色的勒痕。
“好。”他说。
校武台被围得水泄不通。
未时烈日最毒,像倒悬的熔金炉子,泼得人皮肉发烫。沙地蒸起滚滚热浪,远处营帐的轮廓都在晃动,恍恍惚惚,海市蜃楼一般。付尘站在台上,觉得鞋底那层薄革都快被烫穿了。
魏旭脱了外袍,随手掷给台下的江仲,露出一身虬结如老树根盘的筋肉。汗珠子顺着沟壑往下淌,在日光下亮得晃眼。他活动着脖颈,骨节咔咔作响,像猛兽出击前磨牙。
“让你三招。”他说,下巴微扬。
付尘摇头:“不必。”
台下嘘声四起。江仲带头喊,嗓门扯得嘶哑:“旭哥!十招内解决他!让那细瓷儿知道什么叫真功夫!”
魏旭却皱了眉。
离近了才看清,付尘脸色白得吓人,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干裂起皮。汗顺着清晰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像血。
“你,”魏旭喉结滚了滚,“要不改日?我不占这便宜。”
“就现在。”付尘已握住剑柄。
剑出鞘的刹那,魏旭心头一跳。
那柄轻剑在烈日下泛着泠泠冷光,剑身窄而薄,刃口一线寒芒流动。而握剑的人——方才还像一株随时要折断的芦苇,此刻脊背倏然挺直,眼神静得像口结了冰的深井。
叮!
第一剑来得极快,快得只剩一道残影。魏旭横刀格挡,金铁交击的锐响刺得人耳膜发疼,震得他虎口发麻。他暗暗吃惊——这力道,这速度,绝不像一个脱力之人能有的。
付尘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剑斜挑,剑尖毒蛇般钻向他左肋空门;第三剑直刺,取的是咽喉要害。剑势简洁得可怕,没有半分花哨,每一式都透着股搏命的狠劲。
魏旭被打出了真火。他低吼一声,刀势陡然沉重,如劈山裂石般砸下——
刀风裹着热浪,刮得人脸皮生疼。
付尘不硬接,身形鬼魅般侧滑,足尖在沙地上捻出半个圆。剑锋贴着刀背一蹭,迸出一溜火星子。魏旭只觉得刀上一轻,付尘已如游鱼般绕到他左侧,剑尖点向他肋下三寸——正是旧伤未愈之处。
“好!”台下有人忍不住喝彩。
刀剑相斫,已过十余招。
魏旭先前在台下观战,只觉付尘胜在灵巧,真到了台上,才知这灵巧二字何等欺人——
那剑快得邪门,专挑关节筋络处下刃,如毒蜂寻隙,稍纵即入。他一身蛮力竟似砸进棉絮,浑不着劲。
是这几日苦练之效?魏旭心头暗凛。他自负力能扛鼎,可若连对方衣角都沾不着,这力气便是笑话。拖到最后靠耐力取胜,赢也是输——他要较的是武艺,不是谁更能挨饿受渴。
付尘剑势未歇,使的正是廖辉这两日反复捶打的“破风十二式”。手心汗滑,血从先前抓刃的伤口渗出,黏腻裹住剑柄。他趁侧身避刀的刹那,腕子极细微地一翻一拧,将握处换回干净位置。动作快得如蜻蜓点水,台下无人察觉。
台下人却愈聚愈多。
正是午歇时分,兵士们饭后闲步,忽闻校场喧哗。一听是那曾与廖阎王对阵的新兵付尘,又对上营中有名的悍卒魏旭,顿时睡意全消,潮水般涌来。其他营的将士也探头张望——廖辉前些时日挨军棍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谁都好奇那祸首究竟何等人物。
帐阴处,数道身影驻足。
宗政羲与几位副将方议完兵阵,正欲回营小憩。廖辉因故迟来,议事拖至此刻,几人便在主帐分食了简单午饭。行至半途,却被校场方向的声浪截住。
林平手搭凉棚眺望,忽“啧”了一声:“廖辉,台上那不是你营里那棵‘好苗子’?这般时辰,还与人斗狠?”
廖辉脚步一顿,回身望去。烈日下两道人影缠斗正酣,其中一道瘦削得刺眼。他心头一紧,随手拽住个往那边跑的兵卒:“怎么回事?!”
那小兵被他铁钳似的手攥得生疼,磕磕巴巴将前因后果倒了个干净。
廖辉听完,脸色霎时沉如锅底:“……胡闹!付尘午间方加训过,此刻气血未平,魏旭这莽夫竟趁人之危!”他抬腿便要走,“老子非剥了他皮不可!”
副将徐恩广拦道:“且慢。此时插手,恐更损士气。不如静观其变。”
“观什么变!”廖辉瞪眼,“这般毒日头,两人都憋着火,万一收不住手——”
“收不住便收不住。”
一道嗓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似冰锥扎进喧腾的热浪里。
廖辉脊背瞬间僵直。
他缓缓转身。宗政羲端坐轮椅上,面上无波无澜,只一双眸子深不见底,正遥望着校场方向。
“殿下,”廖辉喉结滚动,“付尘他……今日已过度耗力,若再与魏旭缠斗,恐伤及根本,耽误日后训……”
“既知可能伤及根本,”宗政羲打断他,声线平稳得令人心头发寒,“为何还要接战?”
廖辉语塞。
“赤甲营规,擂台之上,只论胜负,不问缘由。”宗政羲收回目光,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极轻地敲了敲,“他有本事,自可服众;若没本事,轻骑营也不缺他一人。廖副将——你是老行伍了,别坏了规矩。”
廖辉额角渗出冷汗。他忽然想起月前那场军功案,煜王回营后雷霆手段,数十人杖责降阶,血染校场。那时他也是这般平静神色。
“末将明白。”廖辉垂首。
宗政羲却将视线转回他脸上,打量片刻,忽道:“你倒护他。”
轻飘飘四字,却让旁边几位将领目光齐刷刷聚来。廖辉面皮发烫,讪讪道:“他……肯吃苦,听话。末将只是惜才。”
林平在旁嘿嘿一笑:“廖阎王面冷心热,咱营里谁不知道?上次没瞧见那小子本事,今日正好开开眼。”
几人不再多言,目光皆锁住台上。
台上,付尘剑势已见凝滞。
汗水浸透额发,淌进眼里,刺得视野模糊。魏旭在他眼中化作一道晃动的暗影,唯有那口刀的破风声清晰锐利,次次擦着要害掠过。
他咬紧牙关,将翻涌的气血压回胸腔。
只能守,不能急。
等一个破绽,等对方先乱。
台下助威声如浪扑来,江仲的嗓门扯得最高:“旭哥!砸趴他!让他瞧瞧啥叫真功夫!”
几个平日对付尘不服的轻骑兵混在人群里,也低声附和。魏旭在营中资历深、力气大,人缘不差,此刻多数人都盼着他赢。
宗政羲的目光掠过喧嚣人群,落在魏旭身上。
“此人,”他忽然开口,“上月军功案,名录上有他。”
不是询问,是陈述。
廖辉心头猛跳。何止有名,魏旭那晚聚众闹事,是他亲自带人压下去的。事后各打五十军棍,暂将风波按下。他本以为此事已了……
“殿下,魏旭虽行事鲁莽,但冲锋陷阵从不含糊。此次切磋,应有分寸……”廖辉试图解释。
宗政羲未应声。
台上陡生变数。
付尘似力有不支,剑势稍缓。魏旭岂肯错过良机,刀锋携千钧之力当头劈下——
付尘横剑上格,两刃相撞,发出刺耳锐鸣。魏旭臂上肌肉虬结,全力下压;付尘单膝微曲,剑身被压得寸寸下沉,几欲贴额!
就在刀锋及额前三寸之际——
付尘手腕猝然一翻!
剑刃擦着刀身滑开,火星迸溅中,他整个人如鬼魅般旋至魏旭身后。那柄轻剑不知何时已脱出压制,冰冷的剑锋精准地贴上魏旭侧颈。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魏旭的刀“咣当”坠地。他喉结滚动,感受着颈侧剑刃的凉意,哑声道:
“……我输了。”
付尘撤剑,以剑拄地,弓身剧咳。汗与血混着往下淌,握剑的右手颤抖不止。他勉力直起身,望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付子阶……侥幸得胜。”他喘着气,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入营以来,蒙廖将军不弃,授我武艺。子阶不敢忘本,唯愿与诸位弟兄同心戮力,共卫赤甲威名。日后若还有指教——子阶随时恭候。”
话音落,场中寂然。
片刻,一道清亮嗓音炸开:“好!子阶兄,漂亮!”
唐阑从人堆里蹦出来,拼命鼓掌。零落掌声随之响起,渐成一片。
廖辉松了口气,正欲上前,却见宗政羲已转动轮椅。
“殿下?”廖辉怔住。
宗政羲未回头,轮椅碾过沙地,留下一道浅痕,径自离去。
众兵士面面相觑。廖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声如洪钟:“都看够了?!付尘剑法确有天赋,本将加训是为打磨良材!轻骑营初立,允你们切磋较技,但若有人借此生事、同营相耗——军法无情!尤其我帐下的人,都给老子听清了!”
江仲在人群后缩了缩脖子。魏旭却挺直脊背,朗声道:“将军教训的是!末将知错!”
廖辉瞪他一眼,挥手驱散众人。
唐阑早已溜上台,扶住摇摇欲坠的付尘,将水囊递到他嘴边。付尘就着他的手灌了几口,清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
魏旭未立即离开。他盯着付尘血迹斑斑的右手,低声道:“今日,是我乘人之危。对不住。往后同营为伍,绝不再犯。”
付尘抬眼,苍白脸上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切磋较技,何错之有。魏兄言重了。”
他笑容温和,却让魏旭心头那点愧疚烧得更旺。唐阑在旁冷哼:“午时三刻,日头最毒的时候挑人比武,魏大哥真是好算计!”
魏旭脸色一僵,瞥向唐阑:“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谁?”唐阑挑眉,“光天化日欺负同袍,还有理了?”
“好了。”付尘轻轻按住唐阑手臂,摇了摇头。又看向魏旭,“魏兄可曾用过饭了?”
魏旭一怔:“尚未……”
“那便快去罢。”付尘声音低弱,“午后还有操练。”
魏旭嘴唇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抱了抱拳,转身大步下台。
唐阑搀着付尘,嘀咕道:“子阶,你午膳又没吃罢?我那儿还有两个肉包子,走,先去垫垫。”
付尘点头,任由他扶着,一步步挪下台。
魏旭走出十数步,忍不住回头。
那道瘦削背影在烈日下微微佝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始终未彻底弯下脊梁。
江仲凑过来,搭上他肩膀:“旭哥,别往心里去。那小子就是运气好,下回……”
“下回什么?”魏旭猛然甩开他的手,眼底有未消的火气,“他今日若是状态全盛,我未必能撑过三十招。往后——嘴上积点德。”
说罢,再不理江仲青红交错的脸色,径直走向营帐。
校场尘沙渐息,唯余热浪蒸腾,将那摊未干的血迹,慢慢烤成深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