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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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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浴皇恩煊王入东宫,近佞幸京卫出校场
又是一年春杀时。
草木蔓发不是温柔,是另一种形态的侵略——根须在地下绞杀,枝叶在空中争夺光照,连最卑微的野蒿都在拼命抽长,要把旁者的生存空间挤压殆尽。
就像这校场,喝彩声如潮水拍岸,底下涌动的却是赤裸裸的胜负欲、攀爬心,以及……杀机。
台上二人相对而立。
付尘着茶色武服,剑尖虚点地面,背脊微弓如伺机扑食的豹。阳光泼在他身上,将鸦青鬓发镀成浅金,几缕微卷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像某种不驯的烙印。
唐阑一身鸦青,横刀而立,刀锋在日色下流淌着水银般的光。他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子阶,今日尽管放马过来!”
话音未落,刀已破空。
招式端正,是军中练了千百遍的“劈山式”——毫无花哨,只求一击毙敌。
付尘侧身,剑锋斜撩,不格不挡,只以毫厘之差贴着刀脊滑过,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随即反手,剑影倏然炸开!
那不是剑法。
是暴雨,是骤风,是狼群在月夜下的围猎——毫无章法可循,每一剑都从最刁钻的角度刺来,快得只剩残影。
唐阑连连刺空,刀锋劈中的只有空气,还有……付尘眼底那抹倏然迸溅的野光。
机会来了。
付尘腕部一拧,剑势由守转攻。剑尖如毒蛇吐信,点、刺、挑、抹——每一式都奔着要害,却又在触及前刹那收力,像在玩弄猎物的猫。
场下喝彩声浪更高,可付尘听不见了。
他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血液奔流的轰鸣,还有剑锋撕裂空气时发出的、近乎愉悦的尖啸。
唐阑挥刀格挡,刀剑相撞的火星迸溅如萤。
就在这影影绰绰的光隙里,他忽然瞥见付尘的眼睛——
那双总是低垂的、温驯如鹿的眼,此刻竟烧着两簇幽绿的鬼火。瞳孔缩成针尖,里面映着的不是他,是猎物喉管喷血的景象。
像极了那年冬猎,他在雪山深处撞见的头狼——饥肠辘辘,獠牙滴涎,准备撕碎闯入领地的任何活物。
唐阑失神了一瞬。
只一瞬。
剑锋已如毒蛇般钻入空门,划过他虎口——
“嘶!”
血珠迸溅,在日光下划出几道艳红的弧线,坠地时绽开小小的、触目惊心的花。
付尘猛地收剑。
眼中的野火倏然熄灭,又变回那潭深不见底、却也激不起波澜的死水。他扔下剑,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怎么了?……抱歉,我没收住……”
“没事。”唐阑甩了甩手,血滴在地上,渗进尘土,“刀剑无眼,正常。”
付尘执意拉他下场,眉头蹙着担忧:“去上药。”
唐阑笑嘻嘻跟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付尘脸上瞟。
刚才那一瞬……是错觉吗?
可虎口传来的刺痛那么真实,像被烙铁烫过。
“你剑法又精进了。”唐阑边走边说,语气里刻意掺进轻松。
“你也不差,”付尘温声应着,“军中用刀的好手,你若勤些,定是数一数二。”
“子阶,”唐阑忽然把胳膊搭上他肩,凑近压低声音,“你刚才那眼神……太吓人了。跟平日判若两人。”
“啊?”付尘讪笑,睫毛颤了颤,“是吗……还好罢?”
“不是矫情。”唐阑摇头,心有余悸,“真像山里饿急眼的狼——我差点以为你要杀我。”
掀帘入帐,药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付尘替他清洗伤口,敷药,动作细致得像在修补名贵瓷器。烛光映着他侧脸,线条柔和,鼻尖沁着细汗,连低头时颈后那一小截白皙的皮肤,都透着股易碎的美。
“好了。”唐阑看着包扎妥当的手,“那边比试还没完,你去看看?”
“我累了,歇会儿。”付尘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唐阑起身,走到帐口又回头——
付尘正站在原地,背脊微弯,仍是那副温顺驯良的模样。目光追着他,却是茫然的、涣散的,像丢了魂。
哪还有半分方才台上那股逼人的凶戾?
唐阑摇摇头,掀帘离去。
帐帘落下刹那,付尘脸上的笑意如潮水退去。
他垂眼,看自己掌心——虎口处因用力过度泛着红,指节微微颤抖。
不是累。
是兴奋过后,那种虚空噬骨的冷。
帐外有人喊他:“付尘!剑法厉害啊!改日教教我?”
付尘抬头,笑容瞬间回到脸上,温润如春水:“好啊,一定。”
错身而过时,笑意已冻成冰。
他没回营房,而是拐进校场旁侧的岐山围场——那里是狩猎区,春日里草木疯长,人迹罕至。
草木深处,他停在一块半人高的白石前。
扒开乱草,摸出几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是泥土混着碎石,每个都重逾二十斤。
他熟练地将布袋绑上小腿、腰腹、肩臂。麻绳勒进皮肉时,疼痛让他清醒了些。
然后拔剑。
若说方才校场上是游龙戏凤,此刻便是厉鬼索命。
剑锋劈开空气的尖啸声刺耳欲聋,所过之处枝叶尽碎,草屑混着尘土飞扬成昏黄的雾。身形快得只剩残影,每一次腾挪都带着负重特有的、沉重的滞涩感,却又在滞涩中爆发出更惊人的力道。
日头渐西,光从叶隙漏下,在剑刃上碎成跳跃的金斑。
像血滴。
最后一式收势时,付尘屈膝半跪,剑尖插入泥土。
汗如雨下,茶色武服浸成深褐,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他喘息着,喉结滚动,咽下满口血腥气。
然后仰头,望向中天那轮烈日。
目光直直刺入光核,毫不避让——
像在挑衅,又像在验证什么。
片刻,他缓缓抬手,捂住右眼。
左眼视野里,日轮依旧灼目,可边缘已泛起模糊的白翳,像蒙了层薄雾的琉璃。
光在溃散。
色彩在褪去。
世界正一点一点,沉入灰白的混沌。
他攥紧剑柄,手背青筋暴起如蚯蚓。
指甲掐进掌心,疼痛尖锐,却压不住心底漫上来的寒——
那块无名山石碑上的谶言,正一字一句,变成现实。
龙栖山蹲伏在帝京北郊,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金河从它脚边蜿蜒而过,水色在晨雾里泛着青灰的死光。这里是燕国皇陵所在,也是每年祭天封禅之地——生者与死者,权力与宿命,在此处达成某种诡异的媾和。
黎明时分,山雾未散。
一条乌黑的长线沿山道蜿蜒而上,那是京畿辅军的仪仗队列。盔甲在雾里泛着冷硬的铁灰色,像给巨兽套上了枷锁。
峰顶皇庙前,季展按刀而立。
轻甲覆身,眉目凝霜,声音在山风里撞出回响:“今日巳时,祭祖大典——兼册封煊王为太子,告慰列宗!皇室宗亲、近臣贵胄皆至,仪程不得有误!”
下方军士齐声应诺,声浪惊起林间寒鸦,扑棱棱飞过雾霭,洒下一串不祥的啼叫。
付尘立在玉阶旁,目视前方。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等场面——不是好奇,是必须记住每一张脸,每一个站位,每一道可能成为生路或死门的缝隙。
“咚——!”
辰钟撞响,声波荡开雾气。
天子仪仗如一条金鳞巨蟒,自山脚缓缓爬升。
春雨恰在此时飘落。
细如牛毛,却冷得刺骨,将整个世界浸成一副洇湿的水墨画。
皇帝行在最前,龙袍曳地,冕旒垂珠,每一步都踩在权力的刻度上。身后是今日的主角——煊王宗政羕,杏黄袍服上蟠龙狰狞,东珠冠冕流光溢彩。
可那张脸隐在垂旒之后,看不清神色,只觉身形瘦削得近乎孱弱,像一株强行嫁接在玉树上的病枝。
付尘的目光滑过一张张模糊的面孔。
直到——
他看见了那架轮椅。
玄黑赤金衮边王服,玉冠束发,两根暗红绦带自冠侧垂下,在胸前系着一枚羊脂白玉。
明明坐在轮椅上,身量却比周遭站立者更显高大——不是实际的高度,是某种无形的、碾压般的气场。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凶兽,即便匍匐,爪牙仍在阴影里泛着寒光。
雨丝织成薄纱,那人的面容在纱后若隐若现。
眉骨高耸如刀劈,眼窝深陷如渊,狭长的眸子里凝着万年不化的雪。肤色是久不见光的苍白,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张脸轮廓锋利如石刻——确非燕人样貌,掺着蛮族的血,也淬着边关的风霜。
付尘听说过那些传闻:煜王宗政羲自掌赤甲军起,每逢征战必覆面具。因这副夷狄面相,在宫中遭帝王厌弃,在阵前被敌将讥嘲。
一张皮囊,成了两边都不容的原罪。
他盯着那人,直到仪仗行至近前。
四目相对的刹那,付尘迅速垂首——
可那双眼睛已烙进脑海:深,静,冷得像雪山深处的冰湖,投石下去,连回响都会被吞噬。
遗憾吗?
有一点。他想知道,当这双眼注视一个人时,是会将其冻成冰雕,还是……烧成灰烬?
仪仗掠过,身影没入雨幕。
付尘抬眼,望向玉阶上方——众人俯身叩拜时,唯有那架轮椅突兀地高出一截。
原来所谓尊卑,不过是视角的戏法。
他转开视线,在朝臣队列里搜索。
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个赭色袍服的身影,站在前列,黑纱冠冕下露出一截肥白的后颈。
贾允。
呼吸骤然急促。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灼热,腥甜,像要破膛而出。他闭眼,强行压下那股杀意,指甲深陷掌心,直到疼痛盖过本能。
再睁眼时,正撞上倪从文扫来的目光。
隔着雨幕人潮,那道视线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彼此却心领神会。
祭典冗长得像一场凌迟。
铜鼎青烟缭绕,姜华尖细的嗓音在山间回荡,念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祝文。皇帝焚香,叩拜,将太子的册宝授予煊王——整个过程庄严,肃穆,也空洞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傀儡戏。
付尘跪在玉阶旁,雨水浸透武服,寒意直钻骨髓。
他听着那些“天命所归”“德配天地”的鬼话,忽然想笑。
若真有天命,为何娘亲会死在山脚?若真有德配,为何父亲会变成一捧无人祭拜的灰?
这满山的柏树、铜鼎、金匾,不过是为血腥的权力披上一层华美的裹尸布。
礼成时,夕阳已沉到山脊。
众人如退潮般沿原路下山,皇帝在前,妃嫔、朝臣各归其道。
付尘正欲归队,却瞥见一幕——
贾允穿过人群,走到那架轮椅旁,躬身低语。
轮椅上的男人略一颔首,转动轮轴,向旁侧一条僻静山路行去。贾允紧随其后。
鬼使神差地,付尘脱离了队列。
他像一抹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密林,借着树木遮掩,远远缀在后面。
山路崎岖,轮椅却行得平稳。
宗政羲的双手扶在轮轴上,指节分明,力道均匀——那绝非残废之人该有的力道。
付尘躲在树后,屏息凝神,耳力催到极致。
渐至深处,二人停在一片林间空地。
“殿下可还记得,”贾允声音沉肃,“多年前初掌赤甲军时,臣问您为何参军——您如何答的?”
宗政羲沉默片刻,声线低醇如陈酒:“外击贼寇,内守燕康。”
“记得便好。”贾允转身,面朝远山,“黔南一战后,蛮兵退守连谷关,看似偃旗息鼓,实为休养生息。夷患未除,终是心腹大患。赤甲军这一年蛰伏,部分将士已生懈怠之心——此时正是整军壮武的良机。”
他回头,目光灼灼:“战功方立,军改之议交枢密院,必能通过。殿下切不可……就此消沉。”
宗政羲笑了。
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那双眸子更冷三分:“武才易得,武德难求。赤甲军选拔虽重武艺,可人心深处的贪欲、怯懦、野心……又如何甄别?”
他抬眼,望向林梢漏下的天光:“有时邪念乍起,便能毁了整支军队的根基。”
贾允无言。
风过林梢,惊起寒鸦聒噪,衬得山谷愈发死寂。
“此乃无奈。”良久,贾允叹息,“安得无瑕白绢、至清活水?”
宗政羲闭目。
睫毛在苍白脸颊上投下两弯浅灰的影,声音轻得像自语:“我自幼远离朝堂,却忘了——有人处便有倾轧,有利益处便有纷争。既然看不透人心,不如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他忽然睁眼,眸中掠过刀锋般的厉色:“我本无意涉足权争,可我不就山,山却来就我。母亲生前良善,却不得善终——这便是所谓天命?”
最后二字,咬得极重,像从齿缝间碾出血沫。
贾允神色复杂:“殿下还是……放不下灵芙夫人。”
宗政羲不再言语,只讥诮地勾起唇角:“赤甲军乃太祖所建,始祖武将出身,平定北夷,合并四部。世人只赞其赫赫武功,却忘了他骄纵轻敌,留下南蛮这个祸根——当年若乘胜追击,何来今日边患?”
“南蛮巫蛊阴毒,其主苻璇贪婪成性。”贾允摇头,“非我族类,难论君子之道。”
“可惜承平日久,崇文抑武。”宗政羲冷声道,“赤甲七万,精锐不过八千。先皇改募兵为府兵,更是自毁长城。你我当年力排众议,保下八千亲卫沿用募兵制——可又能撑多久?”
“权贵耽于享乐,百姓安于稚愚。”贾允苦笑,“总要等到刀架颈上,才知武备之重。”
“枢密院已在军费上尽力,金铎更是殚精竭虑。”他顿了顿,“陛下也受群臣施压……强军大业,急不得。”
宗政羲不再接话,目光投向西侧树丛。
那里除了风声、鸟鸣、隐约的溪响,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极轻微的,衣袂拂过草叶的窸窣。
贾允顺他视线望去,面色微变,悄然移步。
拨开枝叶,崖坡下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道黑影正在泉边练剑。
身法快得只剩残影,剑光如银蛇乱舞,更奇的是腰腹、肩臂皆绑着沉甸甸的布袋,每一次腾跃都带着负重特有的滞重感,却又在滞重中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
“是今日京畿辅军的人。”宗政羲语气平淡。
“看衣着确是。”贾允颔首,眼底掠过讶色——他没想到煜王会留意这等细节。
细观片刻,他低声道:“年纪轻轻,身法剑术俱佳……肯负重苦练,是个可造之材。”
“不如叫来一问。”贾允提气,内力灌注声线,向下传去,“你是何人?”
崖下,付尘剑势正疾。
忽闻人声如雷贯耳,心下大骇,骤然收剑四顾——
正对上坡上那道垂落的、淡漠的目光。
他扔剑,解负重,踉跄上前,扑跪于地。
浑身颤抖如秋风落叶,声音细若蚊蚋:“见、见过煜王殿下……小人不知尊驾在此,惊扰之罪……求殿下恕恕罪……”
额头抵着湿冷的泥土,他只能看见自己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脊骨,还有肩上那绺蜷曲的发尾——那是蛮族血统的烙印,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
宗政羲不语。
贾允代问:“京畿辅军的?”
“是、是……”
“名姓?”
“付……付尘。”
贾允见他这副懦弱模样,眉心微蹙:“无罪。见你剑法尚可,故来一问——专心习武,为国效力便是。”
“谢、谢大人……”付尘如蒙大赦,仓皇起身,逃也似的没入深林。
贾允回身,摇头苦笑:“本以为是个血性男儿,不想却如此怯懦……老夫也有走眼时。”
“怯懦总比奸狡多一分良知。”宗政羲淡淡道。
“也是。”贾允失笑,“整日与军中莽汉打交道,倒忘了武者亦有百态。能吃苦,肯下功,总是好的——将来或可留意。”
宗政羲转动轮椅,面向付尘消失的方向:“他剑法虽快,内力却虚浮紊乱。若非身有痼疾,便是……”
话音顿住,眸色深了深:“方才故作怯态,遮掩窃听之实。”
贾允一怔,随即摆手:“殿下多虑。”
付尘逃回校场时,心跳如擂鼓。
不是怕,是兴奋——那种刀刃抵住猎物喉管前,血液沸腾的兴奋。
他演得太好了。颤抖,结巴,懦弱如鼠……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校场栅门处聚着一群人,喧哗如沸。
唐阑从人堆里挤出来,气喘吁吁抓住他手臂:“子阶!过了!我们都过了!”
“什么?”付尘茫然。
“比武结果出来了!”唐阑眼放精光,“前二十名可转入煜王麾下赤甲亲卫——你是第一!我是十九!”
付尘怔住。
周围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羡慕,嫉妒,探究,还有藏得很深的敌意。
他垂眼,避开那些视线。
“我、我只是运气……”他低声。
“运气?”唐阑大笑,揽过他肩,“三千人里夺魁是运气?子阶,你太谦虚了!”
付尘任由他揽着,目光却飘向远方——
那里是龙栖山的方向,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线天光。
他想起了坡上那双掩映看不清的眼睛,和那道苍缓的声音。
“煜王腿疾……这一年都未涉军中,”他轻声问,“即便入选,能得他亲训吗?”
“那又如何?”唐阑浑不在意,“赤甲军将帅皆是跟随殿下多年的老将,贾提督也会亲自督管——还怕没机会?”
贾提督。
贾允。
付尘睫毛微颤,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凶光。
他笑了,笑容温软如春水,可齿缝间却无声碾过两个字:
“很好。”
深夜,京畿营房。
一道黑影如鬼魅掠出,惊起檐下宿鸦,扑棱棱飞入墨色苍穹。
羽翼划破寂静的声音,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付尘立于暗处,仰头望天。
没有星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
可他知道,就在这片黑幕后,棋局正缓缓展开——
倪从文执白,阉党执黑,而煜王……是那颗悬在棋盘正中的、无人能控的“鬼棋”。
至于他自己?
他抬手,看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
生命线在二十七岁处戛然而止,像被刀斩断。
可在那之前——
他要让这双手,染上该染的血,握住该握的刀,把该碎的棋,一颗颗碾成齑粉。
远处传来更鼓声。
三更了。
付尘转身,没入营房的阴影里,像一滴墨融进黑夜。
史书载:燕愍帝希圣三十一年,冰皮始解,春雨连绵,帝行封禅大典于龙栖山,册二子羕为储君。
却无人记载——
那一日,雨中有双眼窥见了天颜,有把剑斩断了怯懦,有枚棋子悄然越过楚河汉界,落在了杀戮将起的棋盘上。
而执棋的手,正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