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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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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唐阑逾墙捎带糖葫芦,付尘顶罪冒骑御赐马
枢密院内堂,门窗紧闭。
光从高窗的雕花棂格里漏下,被切割成细碎的菱形,投在青砖地上,像某种囚牢的栅影。香炉里青烟笔直上升,到梁下便散了,空气里浮着陈年卷宗和墨锭混合的、近乎腐朽的气味。
栗小山抱着一摞文书趋步上前,纸页边缘在静寂里发出窸窣的、类似蚕食桑叶的微响。他躬身,将文书轻放在紫檀案沿——动作恭谨得像在供奉祭品。
“大人,京畿军武试排位名录。”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什么,“按您的吩咐,摘了前二十名。另有各地翊卫遴选精兵两千,皆是为补去年黔南折损的赤甲兵额。”
案后的人“嗯”了一声。
赭色衣袖撩起,露出一只肥白的手。手指短粗,指甲修得圆润,指腹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那是属于文宦的茧,与武人虎口刀柄磨出的硬痂截然不同。
金铎拿起名录,一页页翻过。纸张在指尖摩挲时发出脆响,像干枯的落叶被踩碎。他的目光在字句间缓慢游移,每一个名字都要停留片刻,仿佛不是在阅卷,是在为这些陌生的姓名称骨算命。
“祸乱方平,朝中对军费开支的诘难便浮上水面了。”他忽然开口,声音缓而沉,像从深井里提上来的水,“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一年,趁这当口往赤甲亲卫里添些新血——是机会,也是险棋。”
栗小山立在阴影里,嘴角下撇:“打胜仗的是咱们,反倒要受他们掣肘?”
“胜仗?”金铎抬眼,目光里浮起一丝讥诮,“在那些人眼里,打仗胜了是本分,败了是罪过。他们只会扒拉着算盘,算这一战耗了多少粮饷,毁了多少民田——哪管你军中将士断了几条腿,流了多少血?”
他搁下名录,指尖轻叩案面:“仗打完,刀入库,马放南山。接下来就该讨价还价了——军费要减,编制要缩,连阵亡抚恤都能克扣出三层油水。”
栗小山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何利宝、庄德清那边近来是收敛了,”金铎往后靠进椅背,椅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姜华那老狐狸也在暗处缩着爪子——可你以为,这就轮到咱们扬眉吐气了?”
他冷笑,肥白的脸上横肉微微颤动:“他们是没大动作,可朝中那些阉党门生、故吏,哪个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轻武的风气早就烂到根子里了,谁掀起来的?你心里没数?”
栗小山垂首:“奴才愚钝。”
“磨墨。”金铎重新拿起名录。
栗小山趋近,提起半截松烟墨锭,在歙砚上缓缓研磨。墨液渐浓,幽光粼粼,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
金铎的目光落在名录首位。
付尘。
两个字写得工整,笔画却透着股生涩的劲——像初学者临帖,形似而神未至。
“你当提督糊涂?”金铎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京畿军里那些官宦子弟,充场面行,真上了战场——都是绣花枕头,见血就软。”
栗小山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二十个名额,是从真有几分本事的帝京兵里择出来的。”金铎指尖点在“付尘”二字上,“这个数,够了。再多,就是塞废物。”
墨香混着陈腐的纸气,在室内缓缓发酵。
“这些人的底细,查清了?”金铎问。
栗小山凑近,枯瘦的手指顺着名录往下划:“大半是京中落户人家的子嗣,有几个是贫寒充军的——比如这个唐阑,报的外地人,家无亲眷,凭武艺入选。”
手指停在最上方:“至于这个付尘……奴才有印象。去年入军,报的是父母双亡的流浪儿,被一大户婢女收留。后来细查,那婢女是相府的人。”
空气凝了一瞬。
金铎眯起眼,目光在“付尘”二字上反复刮擦,像要刮掉一层皮:“相府?”
“是。”栗小山声音更低,“要不要……想法子换下来?”
“换?”金铎忽然笑了,笑声短促,像夜枭啼叫,“不必。提醒提督一句便是——选才归选才,分寸归分寸。”
他合上名录,指尖在封皮上轻点:“谢芝故去多年,倪从文不是揪着军务不放的人。边关不安宁,他在朝中也坐不住。况且……”
顿了顿,语气里掺进一丝玩味:“一个刚入军的小子,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皮底下——能掀什么风浪?”
栗小山眉头紧锁,显然仍有疑虑。
“你担心什么?”金铎起身,赭色袍服在昏光里流溢着暗沉的血色,“倪相就算真有心思,也是顾全大局的人。正好——”
他望向窗外,日头正烈。
“下午枢密院无事,去京外校场转转。”
校场如一座曝晒在烈日下的坟。
尘土被晒得发白,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骨灰上。付尘立在箭靶百步外,搭弓,引弦,左眼微眯——目光透过颤动的箭羽,锁定靶心那一点猩红。
周围空无一人。
午后的死寂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弓弦逐渐绷紧时发出的、细微的呻吟。
就在指尖即将松开的刹那——
肩头被猛地一拍。
“嘿!”
付尘手一抖,箭矢偏出,“夺”一声钉在靶缘,尾羽剧烈震颤。
他扭头,一串冰糖葫芦猝然递到眼前——鲜红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在烈日下泛着诱人的、近乎糜烂的光泽。甜腻的气味混着汗味,直往鼻腔里钻。
唐阑的脸从冰糖葫芦后探出来,桃花眼弯着,笑意里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散漫。
“又溜营出去了?”付尘接过糖葫芦,唇角勾起无奈的弧度。
“反正后天就转去东郊赤甲营了,”唐阑抱臂,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尘土里砸出深色的小坑,“季展他们这会儿哪还管得着?”
付尘没接话,只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递过去:“擦擦。”
帕子是干净的,带着皂角的淡香,与这汗臭冲天的校场格格不入。
唐阑接过,胡乱抹了把脸,叹道:“这还没入夏呢,日头就这么毒……溜出去一趟,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瞥了眼付尘放在地上的弓,又望了望空荡荡的校场:“都这时候了,还练?磨刀不误砍柴工——歇会儿罢。”
“你不也没歇?”付尘低头,用帕子小心翼翼包好糖葫芦,搁在阴凉处,“趁这会儿没人,正好多练练。”
唐阑嗤笑,目光扫过场边马厩:“一个人射死靶多没劲——比骑射如何?看谁拔头筹。”
付尘抬眼,眸子里掠过一丝被点燃的光:“好。”
马厩里弥漫着草料和粪便混合的酸腐气味。
战马们垂首立在隔栏后,鬃毛被汗水浸成一绺绺,眼神恹恹,像也厌倦了这无止境的曝晒。
唐阑在厩中逡巡,最后停在一匹乌骢前。
通体漆黑如淬过墨,唯四蹄雪白,马鬃在从窗隙漏下的光里泛着油亮的蓝辉。它昂首时颈项线条流畅如刀裁,鼻翼翕张喷出灼热的白气——那是未被驯服的野性,被困在这方寸马厩里,成了某种华丽的摆设。
“逾辉。”唐阑抚过马颈,指尖触到温热坚实的肌肉,“胡羌进贡的宝马,陛下赐给京畿军的——可连赤甲亲卫都没骑过。”
付尘牵了匹寻常的红棕战马出来,闻言蹙眉:“校尉都没动过……太招摇了。”
“怕什么?”唐阑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陛下说了,军中良兵皆可骑用。咱们是武试过关的人——骑一骑,怎么了?”
乌骢扬蹄,铁掌刨地,溅起尘土如烟。
付尘望着那匹躁动的黑马,忽然想起无名山巅的海东青——同样的不被驯服,同样的困于牢笼。
他摇摇头,翻身上马:“随你。”
“东西各十个靶,沿中轴线跑五趟,连发五十箭。”唐阑勒缰,乌骢人立而起,嘶鸣声撕裂午后的死寂,“比总成绩——敢不敢?”
付尘握紧缰绳,红棕马感知到他的情绪,不安地踏着步子。
“敢。”
枢密院的马车驶入校场时,尘土如黄龙翻滚。
季展迎上前,甲胄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他躬身,姿态恭谨得像一尊被晒化的蜡像:“金大人,将士们正在午休——您先到帐中歇歇?”
金铎掀帘下车,赭色袍服在风里鼓荡如帆。
他眯眼望向空旷的校场,肥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日光下亮晶晶的,像涂了层油膏。
“无妨,随便转转。”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听说今年武试出了几个好苗子——要补进赤甲亲卫的?”
季展连连颔首:“是,前二十名都已定下。”
金铎踱步,目光扫过校场设施:箭靶、木桩、沙坑……一切都规整得过分,像戏台上的布景,只缺锣鼓开戏。
“京畿军是皇城门户,门面要撑,基本功也不能废。”他慢条斯理地说,“承平日久,最易生怠惰。”
“大人放心,”季展跟上,“日常操训从未松懈,还常设排位轮战,以励士气。”
“嗯。”金铎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听说榜首叫……付尘?”
季展脚步微顿:“正是。大人也知晓?”
“看了名录。”金铎笑,笑意未达眼底,“这孩子如何?”
季展斟酌言辞:“去年入军,初时基本功差,但天资不错,肯吃苦……人也低调,不张扬。”
“哦?”金铎挑眉,“能得你这般夸赞——倒要见见。”
说话间已行至主训练场。
远处烟尘大作,两骑正疾驰而过,马蹄声如闷雷滚地,箭矢破空声尖锐如哨。
金铎抬手遮阳,眯眼望去:“这时候还有人训练?”
季展顺势道:“怕是付尘那孩子——他常利用休息时间加练。”
“看着是两人。”金铎说。
季展迟疑片刻,扬声喝道:“场中何人?过来!”
喝声穿过热浪,撞在远处的身影上。
两骑骤停。
烟尘缓缓沉降,露出马上二人的轮廓——茶色武服,鸦青衣袍,像从黄沙里浮出的两抹异色。
付尘下马时,手心全是汗。
不是热的,是某种更深层的、黏腻的湿冷。他跟着唐阑向前走,脚步踩在滚烫的沙土上,却觉得像踩在冰面上,每一步都可能碎裂。
然后他抬头,看见了那张脸。
肥白,圆润,鼻尖挂汗,黑纱冠冕下露出一截油黄的脖颈——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肉丸,还滋滋冒着热气。
阳光正泼在那张脸上,将每一道皱纹、每一颗麻点都照得纤毫毕现。
是祭典上那个赭色背影的正脸。
贾允。
不——是金铎。
付尘脑中嗡鸣,两个名字在颅腔里碰撞、绞缠,最后炸成一片混沌的空白。
他记得倪从文写在纸上的那两个字,记得娘亲咽气前眼底未散的恨,记得自己跪在相府雨中的狼狈,记得那天京郊树丛掩映后的声音……
可现在,这张脸和那个名字对不上。
是弄错了?
还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付尘,付尘……”唐阑在旁低声唤他,手指轻扯他衣袖。
付尘猛地回神。
目光从那张肥白的脸上移开,撞上季展狐疑的视线——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抱歉,”付尘扯出笑容,嘴角僵硬得像冻住,“方才……跑神了。”
季展重复问题:“金大人问你家世来历。”
金大人。
不是贾大人。
付尘垂下眼,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小人……是帝京城边的弃婴。幸得相府婢女收留,抚育成人。”
话音落,他感觉到金铎的目光黏在自己脸上——像蛛网,粘腻,阴冷,带着探究的毒。
“你有蛮人血统?”金铎忽然问。
付尘点头,没解释。
鬓边那绺蜷曲的发丝垂下来,贴在汗湿的颊边——那是抹不去的烙印,此刻成了最刺眼的证据。
沉默像瘟疫般蔓延。
季展正欲转圜,目光忽然瞥见远处那匹乌骢,脸色骤变:“谁把逾辉牵出来了?!”
喝声如鞭,抽在死寂的空气里。
唐阑在付尘身后,手指悄悄抵住他掌心,力道轻得像求助,又重得像威胁。
付尘抬步,向前迈了半步,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诧异:“校尉,马是标下牵的。”
季展盯着他,目光如刀刮过皮肉:“你?我从未见你骑过。”
“标下……听闻陛下赐马,言军中良兵皆可骑用。”付尘垂首,姿态驯顺如羔羊,“一时糊涂,斗胆试骑……请校尉降罪。”
话说完,他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像要撞碎肋骨钻出来。
余光瞥见唐阑松了口气,又瞥见金铎若有所思的眼神。
空气凝滞如胶。
“罢了。”金铎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孩童,“不知者无罪。马未伤,人无碍——小事。”
季展顺势下台阶:“既如此……还不谢过金大人?”
付尘躬身,额角冷汗滴进尘土:“谢大人宽宥。”
金铎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微颤的指尖上停留片刻,忽然问:“可愿上战场?”
付尘抬头,对上那双细长的眼。
瞳孔里映着烈日,也映着他自己苍白的面容——像个拙劣的戏子,在台上演一场漏洞百出的戏。
“小人胸无大志,”他听见自己说,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掏出来的,“只愿为燕国尽力……何处,都行。”
话说得滴水不漏,却也空洞得像具掏空了内脏的皮囊。
金铎点头,没再追问。
旁边随侍的栗小山早已不耐,低声提醒:“大人,公文……”
“今日就到这里。”金铎转向季展,笑意重新浮上脸,“京畿军训练有方,季校尉辛苦——赏赐不日便到。”
季展躬身送别。
赭色袍角掠过尘土,一行人如来时般,缓缓没入蒸腾的热浪里。
待车马远去,季展转身,脸上笑意瞬间冻结。
他盯着付尘,目光阴鸷如夜枭:“马真是你牵的?”
付尘垂首:“是。”
季展又瞥向唐阑,后者若无其事地别开脸。
“罢了。”季展摆手,语气里掺着警告,“马上就是赤甲军的人了,好自为之——别忘了该做的事。”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
付尘躬身,直到季展的背影消失在营房拐角,才缓缓直起脊背。
汗水已浸透武服,黏在皮肤上,冰凉如尸衣。
唐阑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歉意:“对不住……刚才实在……”
“没事。”付尘打断,声音平静得可怕,“去把比试成绩看了。”
二人上马,分赴东西靶场。
箭矢钉在靶上,尾羽在风里轻颤——付尘的箭几乎全中红心,唐阑的则有几支偏出,散落在靶缘,像溃散的星群。
唐阑看着结果,苦笑:“以后再不跟你比箭了——丢人。”
付尘没接话。
他望着靶心上密密麻麻的箭孔,忽然想起刚才金铎的眼神——那种探究的、仿佛要剥开皮囊看透骨血的眼神。
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今儿晚上我请你喝酒。”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气了。”
唐阑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马车驶离校场,车厢在颠簸里摇晃如舟。
栗小山步行在车窗旁,声音透过帘缝渗进来:“奴才看那付尘呆头呆脑,话都说不利索——武试成绩,莫不是有假?”
“假不了。”金铎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前三名都经复核。况且……”
他睁开眼,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意:“你看他怯场,我却看他眼里藏着东西。”
“东西?”
“恨。”金铎缓缓吐出一个字,又摇头,“也不全是恨……是更复杂的,像被什么东西蛀空了内里,只剩一层壳在撑着。”
栗小山不解:“一个孤儿,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才奇怪。”金铎指尖轻叩窗棂,“他看我的眼神……不像看陌生人。”
车内陷入沉默,只剩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
半晌,栗小山嘟囔:“就算本事真有,那性子也上不了战场——别一见血就尿裤子。”
金铎忽然笑了,笑声短促而冷:“你进宫这些年,见惯了伶俐人,就瞧不上木讷的?可你忘了——战场上要的不是伶俐,是能咬牙扛住刀劈斧砍的硬骨头。”
他顿了顿,语气缓下来:“那孩子肯吃苦,沉得下心,心地也不坏——替人顶罪,不是谁都敢的。”
“那是愚蠢!”栗小山反驳,“今日若非大人在场,一个擅骑御马的罪名,足够他掉层皮!”
“愚蠢?”金铎摇头,“你是没见过真正的蠢——那些在战场上贪功冒进、害死同袍的,才是真蠢。他这‘蠢’,倒让我觉得……有几分可惜。”
他望向窗外,日头已西斜,将远山染成淤血般的紫红。
“赤甲亲卫是燕军精锐,要不断换血才能保持锋利。”他喃喃,像在自言自语,“南蛮那群狼崽子还在关外盯着呢……咱们这头,不能先软了骨头。”
栗小山不再言语。
马车驶入城门,街市喧嚣如潮水涌来,将校场的死寂冲刷得一干二净。
金铎放下车帘,将那张肥白的脸隐入阴影。
他想起付尘垂首时那截紧绷的脖颈,还有眼底一闪而逝的、类似兽类被困时的凶光。
“是个苗子。”他低声说,不知在对谁说话,“可惜……生错了时候,投错了胎。”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将这句话碾碎在暮色里。
而校场那边,付尘正将箭矢一支支从靶上拔下。
指尖触到箭杆时,木质的纹理硌着掌心,像命运的掌纹。
他抬头,望向东边——那里是赤甲军营的方向,也是龙栖山的方向。
暮云如血,正从山脊后漫上来,将整个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暗红。
唐阑在旁收弓,随口问:“想什么呢?”
付尘收回目光,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想……到了赤甲军,该怎么活下去。”
话说得轻,却被风卷走,散在渐浓的夜色里。
远处营房亮起灯火,一点,两点,连成一片昏黄的光海。
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睁开,窥视着这场尚未开幕的厮杀。
付尘握紧箭矢,掌心被箭羽划破,渗出血珠。
他低头看着那抹猩红,忽然笑了。
笑得冰冷,决绝,像一头终于嗅到血腥味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