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NPC叛逆日常》诤一

17、小兔子乖乖（十七）

　　巨大的建筑轰然砸下，扬尘漫天，童话屋的钢筋架构几乎在一瞬间就暴露在了空中。

　　岑西条件反射地抓紧了姜漠凡的手，那一霎那海盐的气息像是浓雾一样，铺天盖地地往他脑海里钻。岑西脸色有些苍白，他难得地皱了皱眉，狠狠地一咬舌头，血腥气翻涌上来，把那一瞬间的恍惚压下去。
　　姜漠凡的手有种不像活人一样的冰凉。

　　两个人齐齐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天旋地转。
　　姜漠凡环在他腰上的手刹那间更紧了，但他的表情上读不出一丝惊讶和恐慌。仿佛这天塌地陷一样的崩塌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一样。

　　——那几乎就是在一瞬间！
　　所有的景象仿佛成了慢动作，岑西感受到了姜漠凡低下头时候的呼吸。
　　轻轻薄薄，像是海风。

　　他们两个摔进了废墟里，姜漠凡还压着岑西的腰，把他牢牢地按在自己身上。

　　“你——”
　　岑西的手章深深地陷进了沙砾中，他的眉头还紧紧地皱着，碎发落在了姜漠凡的脸颊上。
　　但是他没有怎么意识到现在诡异的姿势的异样和两人之间翻涌的情绪，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一边咳嗽一边从废墟里站起来的乔盟打断了。

　　“咳咳咳……卧槽你们没事吧？王哥，岑……”
　　乔盟看了过来。

　　他灰头土脸，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直男式的震惊。
　　“岑、岑哥……”

　　岑西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个让人产生不好联想的姿势，连忙从姜漠凡身上站起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没事吧？”
　　后一句是对着姜漠凡说的。

　　姜漠凡笑了一下，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伸了出去。
　　他歪了歪头，虹膜里映出皎皎的月色。
　　那只伸出去的手修长苍白，青紫色的血管蛰伏在皮肉下。

　　“岑岑，我有点疼。”

　　岑西伸出手，握住了一捧冰冷的月光。

　　“受伤了吗？”岑西动作有点急：“让我看看……我不一定会受伤的，受伤了也不一定会……”

　　“没事。”
　　姜漠凡摇了摇头，拉住了岑西的手。他明艳的脸上带着耍赖一样的笑，轻轻地抽了两口凉气：“……没有流血。”

　　“……流血了。”
　　李君笑站在废墟里，头发很长，穿着男孩的校服。他看了看自己被鲜血打湿的裤子，脸上掠过委屈的神色。
　　“我好疼。”

　　这个男孩本来就长得好看，是那种偏向女孩的美好。他从废墟里慢慢走过去，无数透明的身影从他身上穿过。窸窸窣窣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嘻嘻嘻，他好娘。”
　　“李立李立娘不拉几～”
　　“我上次看到他穿裙子了呢，真恶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还偷偷用卫生巾？”
　　“不知道，把他的裤子扒下来看看！”
　　……

　　舌头无骨杀人。

　　李君笑惶恐地看向四周，他跌跌撞撞地缩到了角落里，抱着头，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起眼，努力让自己不要站在阳光下。
　　……他本就是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的怪物啊。

　　李立从小就显得有点不一样。
　　他有个哥哥，哥哥是很好很好的哥哥，很强壮，很……很男人。

　　起初父母对待他们两个的态度是一样的。
　　可是渐渐地，就变了样。
　　这种变化是母亲发现李立偷偷往指甲上涂粉红色指甲油开始。

　　那时候李立七岁，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会被大人贴上一些刻板化的标签。
　　有一次他摔倒了，膝盖和胳膊上全都破了皮。眼眶刚一红，老师就蹲下来，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老师说：“李立，你是男子汉，男子汉是不能哭的。”

　　李立擦去了眼泪，他仍旧望着老师，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否定的声音。
　　——不是。
　　——我不想当男子汉。

　　他的目光偷偷地落在女孩子们的裙子上，心想。
　　他为什么不是女孩子呢。
　　他想要穿上那样的裙子，留着长长的头发，涂粉红色的指甲油，手挽着手跟小伙伴们一起上厕所。
　　他想成为那样美好得像是花朵一样的人。

　　这种想法简直像是魔鬼一般的诱惑，李立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清秀。
　　特别适合裙子。

　　穿上妈妈裙子那一天，是李立最快乐的时候。
　　他学着像妈妈那样化妆，穿上高跟鞋和长裙，踢踢啦啦地一路走到镜子边。李立着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忽然笑了起来，提着裙子转圈圈。

　　裙子太大了，落在了地板上。
　　李立微微颤抖，他像是骤然清醒了一样，仓皇地躲在了自己的床底下。
　　好半天，重重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这种事情会上瘾。
　　也会被人看出来。

　　老师皱着眉，从李立的桌子里翻出许多班上大部分女孩都有的毛线，钩针和食谱。
　　他语重心长：“李立妈妈，你应该带李立去看看医生。他喜欢女生喜欢的东西，这不正常。”

　　妈妈声嘶力竭，长长的，涂成鲜红色的指甲指着他的脸。她的声音太尖锐了，李立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你是男的！李立！你是男的！”
　　“你现在怎么成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爸爸厚实的巴掌直接往他脸上扇。
　　“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爸爸强制性地把哥哥的书包给了他，奥特曼，李立并不喜欢。
　　爸爸拿着酒瓶，一巴掌把李立打得站不起来：“别人骂你，你就打回去，他妈的，你能不能像老子一样，有点阳刚之气！天天娘不拉几的！恶心不恶心？”

　　李立嘴角流血，他心想，他是不是错了？
　　他是不是……就是个变态呢？
　　他应该是个男人，但是他想成为女人。

　　父母对他越来越差，厌恶全部摆在了明面上。
　　李立捡哥哥剩下的衣服穿，用哥哥淘汰的水杯。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哥哥每天都能得到两个大大的彩虹色棒棒糖。李立偷偷舔过一口，糖很甜。
　　很甜很甜。
　　甜得他哭了一夜。

　　所以当叔叔拿出棒棒糖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就被吸引了注意。

　　叔叔敲开了家里的门，他一眼就看见了门后的，自卑且怯懦的，清秀漂亮的少年。

　　叔叔是爸爸的领导，长得很好看，对他也很好。
　　叔叔是第一个不嫌弃他娘的人。
　　叔叔甚至鼓励他穿裙子，他告诉李立，说裙子很美，说他穿上裙子也很美。

　　……穿上裙子。
　　……穿上裙子。
　　……裙子。

　　李立后来才发现，原来世界上不仅有自己这样的变态，还有喜欢变态的变态。

　　喧嚣的游乐场，熙熙攘攘的童话屋，从下身淌出来的血液，那扇打不开的门。
　　李立绝望而痛苦地想要求救，但他被叔叔堵上了嘴。

　　破碎的棒棒糖捅进了他的嘴里，甜腻的碎块划破了嘴唇，混着血液，从嘴唇上流淌下来。
　　尖锐的刀子划破他的皮肤，他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推开近在咫尺的那一扇门。

　　——就快了，就要摸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莉莉，你的裙子可真是漂亮。”

　　——还差一点！
　　……李立的皮肤被割开，叔叔的脸上带着优雅又有些亢奋的笑，慢慢地敲碎了他的骨头。叔叔的声音温和，简直像是一句最平凡不过的问候：“……我最喜欢你这种小孩子了，这么好看，又这么聪明。”

　　——不疼的，李立，不疼的。推开门，就能得救……
　　……“所以。”
　　……叔叔恶狠狠地敲碎了他的脊梁骨：“你这个会咬人的小兔子，会永远地闭上嘴吧？瞧瞧……你连骨头都这么好看！”

　　那只手颓然垂下。

　　夕阳的光通过门缝照进来，懒洋洋地洒在两个人身上。
　　李立被分成了许多块，他太疼了，昏过去又醒过来。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心底陡然间生出一个念头。

　　……要是没打开那扇门就好了。

　　要是没打开妈妈衣柜的门，他不会去试妈妈的裙子。
　　要是像个正常的男生一样长大，爸爸妈妈就会爱他。
　　要是爸爸妈妈爱他，他就不会给叔叔打开门。
　　要是……

　　——要是面前这扇门能打开就好了！

　　李立仿佛忽然有了力气，求生欲驱使着他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猛地往前拖了一大段距离，拳头重重地砸向大门——
　　——咚！！

　　“咚咚咚！！”
　　手指软绵绵地贴在了大门上，他没有骨头，肉和钢铁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剁砧板。

　　“开开门，开开门……”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广播里传来失真的童谣，跟声嘶力竭的嘶吼声混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得全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
　　穿裙子的少年把脸埋在泥水地里，他皮肤苍白，嘴唇鲜红，悲哀又绝望。

　　游乐园的铁门已经起了许多铁锈，但他丝毫不在乎。他的手掌被刺破了，鲜血慢慢往下流。

　　有人递过去了一个锤子。
　　少年有些茫然地看了过去。

　　那是岑西。
　　他肤色白，眼珠却是黑曜石一般的漆黑。即使是微笑的表情，但是看久了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岑西温吞道：“打开门。”

　　顿了顿，歪着头，好像在想什么。

　　然后他加了个称呼。
　　“漂亮的小姑娘。”

　　“哐——”

　　门锁落下，大门吱呀呀地打开。
　　李君笑跪坐在地上。
　　六月初，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