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兔子乖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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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车沿着车轨缓缓爬升，速度并不是很快。车轨与过山车摩擦的地方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豆子掉在铁地板上，噼里啪啦，隐隐带着某种爆裂一样的恐怖。
戴着兔子面具的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过山车的座椅上，双膝并拢，双手扶着扶椅，整张脸都看向前方，像是十九世纪道貌岸然的绅士。
就算是到达最高点，他的动作也没有变一下。
那个兔子面具像是焊在他脸上似的，明明看上去有些可笑，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过山车俯冲而下。
车上除了那种诡异的噼里啪啦的倒豆子声，就只剩下撕裂空气的风声。
大回环。
自由落体。
第二个大回环。
上冲。
……
——啪。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的灯都灭了，运动着的所有的游乐项目都停了下来。
摩天轮的某个车厢停在最高点，过山车倒转过来，悬在大回环的上半圆圆心。
整个游乐园一片寂静，夕阳西下，火红的霞光点燃了大半片天空。
戴兔子面具的男人手脚僵硬，却依旧绷直了身体，不敢动弹。
惨白的兔子面具也被灿烂的晚霞染红了，血一样，黑色的笔涂出正在笑着的嘴角。
兔子在朝着人类微笑。
“停电了？”
人群中有人左右看了两眼，声音疑惑。
方才姜漠凡那句哥哥叫得实在是让人心痒，岑西还没来得及鼓噪一下，冷不防就对上了过山车上那男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透着血红色，隔着遥远而沉凝的空气，笔直地望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岑西眉头一挑。
这场不同寻常的停电持续了半分钟。
不多不少的三十秒，时间开始运转，旋转木马重新唱着歌绕圈奔跑，大摆锤上的彩灯挡回夕日欲颓的霞光，整个游乐场像是被注入了血液一样，脉搏重新跳动。过山车车门全开，一列车厢呼啸而下——
——轰！！
“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黑影从天空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头颅剧烈地撞击地面，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柔软了起来，慢慢地开始向后对折。骨头断裂的声音太清晰了，在某一瞬间甚至穿透了一直响的童谣，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玩家的耳朵里。
鲜红色的血液从人体下淌出来，跟灿烂的晚霞相辉映，有种超现实主义的魔幻。
——NPC直接从过山车上掉了下来！头朝下栽进了地面！
人群中一片骚乱，还有几声尖叫，混着乔盟裂石穿云的几句卧槽，纷纷乱乱地杂糅在一块儿，震得人脑袋疼。
李君笑首当其冲，完完整整地看到了这一幕。她瞬间变了脸色，嘴唇发白，裙子下两条细长的腿微微发抖，扶着一旁的栏杆吐了个天昏地暗。
过山车顺着车轨滑下来，两侧门大开。车头的铁皮兔子咯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导游先生被气死啦，导游先生不想活啦——”
“——导游先生说想要跟大家玩个游戏。”
“捉迷藏怎么样？大家有五分钟的时间逃窜，千万不要被导游先生找到哦……”
“导游先生”本来已经被摔得尸骨不全，两条腿也断了，骨头以一种奇怪的错位的姿势伸展着。他的身上都是血，还沾了许多碎肉。但是听到这句话后，本该没了呼吸的尸体忽然开始鼓胀，像是有许多小虫子从皮肤里爬过去似的。腰部先挺起来，两个断裂的胳膊慢慢地举起来——
“我数三二一。”
戴着兔子面具的头颅咔嚓一声，歪成了九十度。
那种诡异至极的微笑仿佛就是对着岑西去的。
“……你们开始跑。”
连声音都像是锈铁刮骨似的。
“三。”
人群中的骚乱更明显了，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岑西。
但是岑西没说话。
他身边的姜漠凡根本没看面前的俩兔子一眼，这个少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乎从踏进这个游戏开始就没打起精神过。
“二。”
岑西抬了抬眼皮。
他的声音很平静：“捉迷藏？”
导游的骨头咔嚓一声，一句最后的读秒卡在不断泛血的喉管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直面恐惧的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了他。
岑西说：“行啊。”
“我看过山车挺好。”
他瞥了导游一眼，真诚地告诉他：“我也想知道，你这一身骨头摔几次才能散架。”
“……”
——好家伙，开局气死NPC。
好在岑西及时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从从容容地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我开玩笑的。”
导游：“……呵呵。”
你看我信不信？
这个人类玩家好像总能恰到好处地摸清他一个NPC的禁忌，然后踩在他的雷点上蹦迪。
虽然踩在雷点上，但是很奇妙地，岑西并未越过那条线。
每一次都堪堪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所以，虽然在游戏中拥有一定的权限，但是导游却并不能直接出手。
但他可以针对这个嚣张的人类，把他放在危险的位置上，用危险来解决危险。
导游口中的最后一个读秒虽然夭折了，但是那边电子屏幕上却忽然开始了倒计时。鲜红色的数字打在黑色的屏幕上，秒位不断跳动。
王民生毕竟玩过几次这样的游戏，一看到那个计时器，回头就走。众人也匆匆散去，各自找各自藏躲的地方。
兔子口中“捉迷藏”的游戏显得无害又童真，但是这种一无所知的无辜，才让人心头始终笼罩着名为恐惧的阴霾。
——不能聚在一起。
——不能发出声音。
——五分钟之后，导游开始寻找。
只有三点提醒，有人想照葫芦画瓢学习岑西上一把，找到一些类似黄色警示牌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
所有的规则，只有三条。
“捉迷藏”，重点在“藏”。
藏，就是找到一个掩体把自己遮盖起来。而在这个游乐场，偌大的一片地方，能起到遮盖效果的，也就只是一些游乐设施。
——至于不能聚在一起。
几个人才算“聚”？是不能藏在同一个娱乐设施上，还是不能躲在同一个密闭空间内？
岑西是最不紧不慢的那个，秒表都过去一分钟了，他才慢悠悠地转身，目光多在过山车上停留了两秒，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对无法再次体验死亡过山车的遗憾。
导游被他的眼神一刺激，差点把那条仅剩一点皮肉连结的胳膊晃断。
……真晦气。
他不忿地想。
姜漠凡看了一眼游乐场最中心的摩天轮，夜幕低垂，青灰色的雾气蔓延开，无数的灯光在这样的黑暗中闪烁，那个摩天轮是最耀眼的一个，在一瞬间就能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那样的灯光是从摩天轮的本体照射出去的，座舱虽然是透明的，但是却看不清里面。远远地望过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起来，歪着头看岑西：“去坐摩天轮好不好？”
“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末尾的音调微微上扬，细听竟然能从里面咂摸出一种撒娇的意味。
岑西疑心自己听错了，但是转念一想，姜漠凡似乎就是这样的性格。
开朗又胆大，有时候还莫名显得有点乖。
摩天轮的座舱门几乎都是开着的，里面有两排座椅，显得很宽敞。
座椅上放了游乐园的宣传手册，还有一个毛茸茸的玩偶兔子。
岑西先是转了一圈，把其他坐舱的情况都看了一遍，才回到最下面的那个坐舱里，坐在了姜漠凡对面。
没人关门。
灯光隔着透明的座舱壁洒进来，雪一样细白，洒在两个人身上。
岑西垂着眼眸，坐姿放松，随手翻着小桌上摆着的旅游手册。
从姜漠凡的角度，能清晰地数清他的睫毛，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都漾在眼底了。
姜漠凡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可谓是肆无忌惮的目光，思索片刻，拿出了一截烟头。
那截烟应该只被抽了一口，灭口很圆，没有燃烧完的烟丝掉出来了一点，南京九五牌。
“这是我在过山车坐舱里找到的。”
姜漠凡的食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掉在两个挨在一起的座位中间。”
“停电？”
岑西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一般而言，没有人会在过山车上抽烟。
在过山车等待开出的时间，如果有人点烟，工作人员一般都会来阻止。
过山车的速度很快，也不会有人追求这样的刺激。
但如果游乐园紧急停电，就像刚才一样，在止逆装置的作用下，过山车会停留在原地。
在过度的紧张之下，总会有人拿出烟来缓解紧张。
这种烟的价格并不便宜，且烟头灭掉的位置很圆，像是自然熄灭的。
不像是主人抽一口就随便丢弃，更像是抽了一口后，发生了什么突然的事，烟掉在了过山车上。
“南京九五……抽这种烟的男性居多，但也不排除是女性。”
姜漠凡说：“男性，三四十岁左右。”
岑西抬起头看他。
察觉到岑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之后，姜漠凡才挑了挑眉，姿势更加随意了：“……烟上有男士香水的味道，爱马仕大地。这种香水一般都跟成熟稳重的精英男形象挂钩，当然，不乏有个别女性喜欢。”
“抽南京九五，喷爱马仕大地，如果不是男性，就应该是一位对自己的外在形象比较注重的女性。对于这种人来说，口红是必需品。”
“但在这根烟蒂上，我并没有发现口红的痕迹。”
“所以我暂时将烟的主人定为三四十岁的男性。”
岑西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很严谨。”
他一直在看手中的旅游杂志，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不动了。
姜漠凡以为他找到了新的线索，身体微微探了过去，垂着眼眸，离岑西更近了一点。
岑西忽然抬头，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你闻起来也很香。”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小兔子乖乖（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