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NPC叛逆日常》诤一

6、小兔子乖乖（六）

　　姜漠凡左手轻轻一颤。

　　但他神色不变，姿态也很闲适，坐了回去，跟岑西拉开了一段距离。
　　姜漠凡左腿抬起压在了右腿上，工装裤上的一条细细的银链子白得晃眼。

　　他手腕一翻，衣服撩起来了一些，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那截手臂的颜色太白了，不像是活人的颜色。青紫色的血管盘桓在隐隐凸起的腕骨上，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姜漠凡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手腕，眉头一挑：“有什么味道吗？我不怎么喷香水。”

　　岑西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天然上挑，眼珠漆黑。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只盛得下一个姜漠凡。
　　“……没什么。”
　　岑西摇了摇头。

　　……他只是有点饿。
　　那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无尽的虚弱和空虚，在一瞬间就吞噬了他的五脏六腑。
　　姜漠凡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那种淡香更像是香水，但是在岑西闻起来，这种味道是从皮肉中渗出来的，让人忍不住想把这个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吃干殆尽。

　　岑西按了按眉心，压下那种无尽的躁动。
　　他低下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岑西用食指按住了手里的旅游手册，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半圆，张了张嘴：“……这里有东西。”

　　旅游手册只有十来页，看上去像是崭新的，但是只要一翻开，就能发现角落里密密麻麻写下的痕迹。

　　那像是小女孩的字。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落笔稚嫩，但是那种用心和认真却藏在了每一个字眼里。

　　旋转木马被圈了起来，用漂亮的曲线，标了个规规整整的圆。铅笔在旁边落下稚嫩的字样：“小花上周去坐了旋转木马，我问了妈妈，妈妈说我期末考第一就带我去。”

　　大摆锤旁边，孩子认认真真地写下：“我不太敢玩这个，但是王皓玩过很多次。他说一点都不吓人，没有过山车吓人。”

　　“坐过山车的时候，应该好好系安全带。小花说要好好把裙子按住，不然裙子可能会吹起来。我没有裙子，妈妈说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上次那条粉色的。”

　　这本旅游手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小女孩的手里，被女孩珍藏起来，在二维的游乐园写下自己的向往。
　　关于生活之外的调剂带来的欢欣愉悦化成了不露声色的文字，悄悄放在夹层里，编织成粉色的勇敢而瑰奇的梦。

　　姜漠凡一页一页地翻看，他说：“她可能家庭状况并不好，或者说家庭并不怎么重视她，她只能得到基本的生活资料。”

　　在这本旅游手册上，所能找到的最有新意的色彩，就是批改作业用的红色圆珠笔。
　　圆珠笔的墨油所剩无几，画曲线一卡一卡的。
　　然后就是粗细不均的铅笔。

　　但从旅游手册的完整程度来看，这并不像是女孩随便写写。
　　更像是女孩把这个当成了自己的日记，在里面创造自己的小世界。
　　她已经用上了自己所有的最好的东西来装饰自己彩虹色的内心。

　　姜漠凡翻到了最后一页。

　　“叔叔说明天带我去游乐园！！！
　　6月13号。”

　　这一行字占据了旅游手册末页，红色圆珠笔的痕迹很重，被一遍一遍涂上去，欢喜也跟着一层层叠加。

　　“过山车旁边的那个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6月14号。”
　　岑西跟姜漠凡对视了一眼：“……今天就是她跟‘叔叔’来游乐园的时间。”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岑西和姜漠凡齐齐望了出去。
　　那是鬼屋的方位。
　　这声尖叫声过后，似乎也没什么声响了。

　　岑西转头看向姜漠凡。

　　入目的，却是站在姜漠凡身后，浑身已经变成血色的兔子玩偶。
　　那只兔子就这么阴嗖嗖地站在那儿，朝着岑西一笑，露出锯子一样的牙齿，一双眼睛鲜血一样红。
　　姜漠凡似乎尤然未觉。

　　岑西猛地站起身，左手轻轻压住了姜漠凡的后脑，往自己怀里一带。右手直接薅住那只玩偶兔子的耳朵，狠狠地砸向了座舱外。
　　玩偶兔子一口能杀人的利齿咬了个空，发出一声清脆的咬合的响声。
　　然后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好半天才蹬了蹬腿。

　　手里的头发带着夜色的微凉，离得这么近，那种奇异的香味又笼了上来。
　　岑西有些焦躁地看姜漠凡，他能看到少年毫无瑕疵的皮肤，表情似乎有些茫然，脸颊微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

　　“你没事儿吧？”
　　岑西松开手，但是左手刚按上桌子，姜漠凡就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姜漠凡的牙齿似乎都在哆嗦，他攥住岑西手腕的手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岑西。
　　岑西犹豫片刻，拍了拍姜漠凡的肩膀。
　　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安慰他：“……没事了，不用怕，我在呢。”

　　姜漠凡的嘴唇动了动，像是猛地惊醒似的，迅速缩回了手，眼神有点闪躲。
　　他说：“……好。”

　　那只玩偶兔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原地打了个滚，顶着满头满脸的血站了起来：“找到啦找到啦！”
　　“找到了两个不枕么听话的坏东西！”

　　兔子往前走了两步，一爪拍上了摩天轮座舱的门，眼珠子里射出兴奋的精光：“——你们去屎吧！！永远都别想出来！！”
　　兔子狠狠一拉座舱门——

　　“——啪！”

　　——岑西也按上了门。
　　座舱门纹丝未动。
　　他真诚地告诉兔子：“你牙齿摔断了。”

　　兔子：“……”
　　他慢慢地用力，但是手里的门却依旧动也不动。

　　岑西：“说话都漏风了。”

　　兔子忍无可忍：“你四不四有那个大病！”

　　岑西面色不改，轻描淡写地两下就把摩天轮座舱的大门卸下，熟练得仿佛不知道干过多少遍似的。
　　那扇门哐铛一声，直接压着兔子砸在了地上。
　　岑西温和地说：“你可别说话了，血都喷出来了。”

　　兔子被摩天轮的座舱门死死地压着，气了个半死，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岑西。不料那目光半路打了个趔趄，恰好落在了后面的姜漠凡身上。
　　但是姜漠凡没看他。

　　这个长相妖异的少年始终死死地盯着岑西，目光里那种神经质的热切几乎能让人生生窒息。
　　他兴许就是仗着岑西背对着他，饶是如此，也做贼一样地把右手食指搁在了嘴唇上，鲜红的舌尖蜻蜓点水一样扫了扫。

　　唯一的目击者兔子：“……”
　　他想，这两个人好像都有那个大病。

　　正这个时候，那边忽然变得嘈杂了起来，脚步声七零八碎，像是被追着撵。
　　姜漠凡沉思片刻，把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跟岑西一块出了摩天轮座舱。

　　那边是王民生几个人，正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见到他俩，立刻挥手示意。几个人脚步停也不停一下，站在最明亮的摩天轮下，一个个像木头人似的，也不动弹了。
　　他们几个身上都带伤，血淋淋的一片，肉眼可见的惊愕恐慌。
　　但是没有人敢吭声。
　　豆大的汗珠混着血珠从脸上滑下去。

　　李君笑跑得慢，还被乔盟拉着帮着，刚跑到摩天轮底下，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她痛也不敢喊，头发乱糟糟的贴着脸，一张小脸脏兮兮的。

　　乔盟也不动弹了，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李君笑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两条腿几乎都是伤，血淋淋的一片。她疼得浑身发颤，但是有了前面经历的种种，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摩天轮这儿有什么特殊的？
　　这里几乎是游乐园最明亮的地方。

　　太阳落下去，黑夜无边无际，摩天轮灯光璀璨，像是游乐园的核心区。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来，从水泥路上，从草丛里，从涂了油漆的钢铁上，吱吱呀呀地爬过来。
　　骤然间，那声音停下了。

　　岑西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摩天轮的灯光所照射到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
　　有光亮的地方，似乎能带来绝对的安全。

　　等了约有两分钟，那种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声音是从清晰到薄弱，再渐渐消失不见。

　　众人仿佛越过了崩溃点，一个个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李君笑的啜泣声响了起来，另一个女孩去安慰她，两个女孩靠在一起，吓得浑身颤抖，却还要镇定下来。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岑西看了一圈，选择了看上去理智还在的王民生：“那些东西是什么？”

　　王民生打了个寒战，说话轻飘飘的，有些哆嗦：“……是、是、是手……不对，还有眼珠子，还有人头……”

　　“……是很多已经破碎的人体器官和组织。”
　　李君笑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这个一直胆小的女孩，这个时候却能完整地说出来一句话。
　　“我们死了好几个人，才知道、才知道它们怕光。”

　　姜漠凡忽然打断了她，他拉着岑西的衣角，神情淡淡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点厌恶。
　　“人头是用牙齿咬着路沿走路的，断手是用手指走路的，腿是蹦着走的。”
　　“捉迷藏这个游戏，本来就得畏畏缩缩，见不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