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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兔子乖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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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
无论是哪个字,都像是隐藏在迷雾后面。
从人们知道这个游戏开始,就被告诫了规则。
“藏匿”。
李君笑只在自己小时候玩过捉迷藏,她性子柔和,做什么事都认认真真。就连一个小伙伴们之间的游戏规则,都好好地,从头到尾地遵守着。
——不要被找到。
——要好好地藏起来。
——什么地方最不起眼,那里就是藏身的好地方。
那个时候,李君笑藏在了垃圾桶旁边不知道哪户人家扔下来的柜子里。那里狭小又逼仄,外面的所有声音似乎都消失了。黑暗给了她安全感,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
一直到晚上,母亲喊她回家吃饭,她才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她永远记得那个下午的安宁与祥和,记得那天晚上的漫天星辰。
NPC说不能聚在一起,所以他们分散了。
李君笑藏在了滑梯上面狭窄的小屋里,女孩子骨架小,她很轻松地缩了进去。
这个狭窄的小屋让她想起了童年躲进去的柜子,只要躲进去,那种一直持续的惶惶不安和心惊胆战就被遮掩物尽数隔在外面。她可以在夜色的遮掩下,带着一点恐惧,一点安心,想着自己的母亲和男朋友,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可怕的地方出去。
打破她这种自欺欺人的平衡的,是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太可怕了,像是在用一条命作代价。
李君笑被吓了一跳,她咬着嘴唇往外看,但是外面什么也没有。
远处的摩天轮只洒过来一些晦暗的灯光,像是最尖锐的刀子一样,打在前面巨大的不锈钢柱子上。
那个不锈钢柱子是银白色的,李君笑能看到惊慌的自己。
面色惨白,眼睛浮肿,头发凌乱,裙子凌乱地耷拉在大腿上。
这套衣服是她出门的时候精心搭配的,但是现在,这让她看上去却像个可笑的小丑。
李君笑连忙收回目光,她捂着眼睛,仿佛被灯光做成的尖锐的刀子刺伤了一样。
但是人体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是不受自己控制的,那声尖叫让李君笑跟外界联系了起来,迟钝的五感逐渐变得清晰。她能敏锐地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尖锐的目光。
像是钩子恶狠狠地钩她的皮肤似的。
李君笑骤然抬起头,她的瞳孔霎那间缩成针眼那么大。
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不锈钢柱子,柱子里反射出了她的身影,也反射出来她身后的东西。
——那是一个还带着腐朽的皮肉的骷髅!
一个骷髅头,就这么停在她肩后的位置。那一点反射过来的光太微弱了,李君笑只能看见骷髅森森的牙齿,上面满是丑陋的污渍。骷髅的眼球快脱落了,剩下几根细小的血管连着,迟钝地转来转去。
它只停留在那里,仿佛不敢再往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君笑尖叫出声,她头也不敢回,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滚了下去。
灯光暗淡,这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这声尖叫兴许惊动了那个骷髅头,骷髅咬着滑梯的扶手往下追,牙齿开开合合,像是忽然发病的疯狗。
骷髅的速度很快,一路咬着能够噬咬的东西前进。所过之处没有一块完整的,就连大理石路沿都被咬成了碎石头!
李君笑吓得魂飞魄散,她跑得慢,摔了两次跤,两条腿鲜血淋漓。但即使是双腿打颤,她也一直在往前跑,恐惧让她跨越了痛苦,也跨越了她的生理极限。她的耳边在嗡鸣,这让她连骷髅的咬合声都听不到了。
但恐惧的阴影不仅笼罩在她身后,她慌不择路,跑进了鬼屋,跟前面的乔盟撞了个满怀。
乔盟后面跟着一只带着苍白皮肉的断手。
乔盟既惊慌又害怕,直接拉起了她,撒丫子往前跑。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活人因为出不去门,被一只手活生生地撕成碎片,血液满墙都是。
他们也眼睁睁地看着黑暗深处数不胜数的人体器官,半腐烂的,白骨化的,就那样纠缠在一起,像是恶鬼的地狱。
他们看到了那些器官被光明灼伤,近距离地接触了它们退化的眼睛,以及进化的听力。
他们终于明白,“捉迷藏”这个游戏的玩法。
越是隐秘的地方,越危险。
越是坦荡的地方,越安全。
相比较来说,那个光明如同白昼的摩天轮,简直像是天堂。
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苍白的灯光下,只有岑西和姜漠凡看上去是最气定神闲的。
他们两个似乎根本没有身在恐怖世界的自觉,姜漠凡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长了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干什么都赏心悦目。即使是刚才阴嗖嗖地打断李君笑说话,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李君笑嘴唇颤抖,她的眼眶热乎乎的,但是她摸不到眼泪。
鬼差神使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们两个选择摩天轮,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本就知道游戏规则呢?
听李君笑说完,岑西的脸上才终于流露出一丝了然。
他连“恍然大悟”都不怎么形于色,仿佛终于弄清楚了这个“捉迷藏”的玩法,神情中竟然有某种还想再玩一次的跃跃欲试。
所幸这种跃跃欲试被打断了,姜漠凡扬了扬下巴,对王民生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王民生跑过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书包。
那个书包外面印着奥特曼的图案,是小学里经常能看见的款式。虽然是小学生背的,但是质量却很好。虽然已经被那些东西弄得破破烂烂的,但是里面的东西却还在。
王民生好容易才平复了呼吸,他把手上的血迹擦了擦,犹豫片刻:“……这是在鬼屋里捡到的。”
他直接把书包递了过来。
王民生之前玩过两次游戏,但是都没有这次困难,他差一点就死在了一只恐怖的断手之下。
他两次游戏玩下来,一共积攒了两分。
相比起死在游戏中的,或者因为消极游戏而被倒扣分数的,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王民生也一直觉得自己属于天赋选手,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跳入了一个大坑。
他嘴里苦涩,尝试性地说出自己的推断:“莉莉可能有个弟弟。”
一个背奥特曼书包,喜欢吃彩虹色棒棒糖,成绩不太好的小男孩。
跟姐姐的关系不太好,所以即使是在写《我的家》这样的命题作文,也不愿提起姐姐。
岑西点了点头:“哦。”
他蹲坐在地上,这样的姿势让他的衬衫滑上去一小截,露出漂亮劲瘦的腰。
但那也只是几秒钟,岑西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的时候,他的衬衫就再度遮住了那一段白得晃眼的腰。
姜漠凡移开了视线,他看着岑西手里的东西,微微皱着眉,神色有些不耐烦。
书包里装了一些很常见的来游乐场带的东西,有些老旧的富光牌水杯,几条看上去有些廉价的奶酪棒,两个彩虹棒棒糖。再往下找,是一团团起来的试卷,上面是清晰的“34”分。
那张试卷是六年级语文,试卷总体偏向简单。试卷的主人是“李立”,一个十足男性化的名字。但是里面的字体却很端正工整,不像是一个男孩的字。
岑西翻了一页,看了看作文。
《我的家》。
李立只得了10分。
姜漠凡神色微微一变,他微微抬眸,看了一圈旁边的玩家。
然后他拿出了那本在摩天轮里发现的旅游手册,随手递给了离得最近的乔盟。
他的声音很温和:“这是我们在摩天轮里发现的,你们看一下。”
乔盟有些受宠若惊:“哦、哦……谢谢。”
姜漠凡微微弯腰,他的长发垂落,有几缕落在了岑西的侧脸上。他笑了一下:“客气什么。”
然后他伸出手,把岑西脸颊边属于他的头发拂走。
岑西一旦认真起来,就对外界的事不怎么关心了。姜漠凡看着他的侧脸,心想,也许别说是撩头发了,就算现在抱他一下,岑西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这也太可爱了。
李立的作文写得很抽象。
虽然是写《我的家》,但是他对家的描述并不多。
“我的家有四个人,如果不算我的话,就是三个人。
我的爸爸是建筑工人,我的妈妈没有工作。我家有点破,但是爸爸妈妈对我们两个很好。
爸爸妈妈很疼爱我们两个。
楼下还住着我的奶奶,我家的门那天坏掉了,我没办法进去。于是我下楼找奶奶,奶奶给我开了门。奶奶对我很好很好,给我煮了粥。我给奶奶说我会做饭,但是奶奶不信,奶奶说一个小孩不能做饭。
我不是小孩了,我是大人。
我问奶奶,爸爸妈妈都会爱自己的小孩吗?
奶奶说,每个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奶奶爱爸爸,爸爸妈妈爱我们。”
作文通篇充斥着什么“爱”、“爸爸妈妈”之类的字样,重复了很多,有时候出现的也突兀。
李立描述了自己家里的一些陈设,写了奶奶,写了邻居,写了楼下的流浪猫。
跑题严重,足以看出老师给出十分的高分是非常合理的。
结尾跟开头是一样的。
“我的家里有三个人,如果不算我的话。
我们是幸福的一家四口。”